天意让她在这个时间,有了和他的骨血。
而庄令涵见她这般在意这个孩子,为了缓解她的忧虑,又重新起了话头:
“看来,公主在上次与我谈心后已然变了,内心已经有了决断。”
她的记性奇佳,连上次深谈的话都尽数记得,萧月音想起,只觉得百般滋味涌上心头,不由轻抚着自己的小腹,垂首低声道:
“是我从前天真,惯爱执迷不悟,没有参透情爱的深理……原来,我早已对他情根深种,而越是情深,便越是身不由己,为此辗转反侧……”
说着,她便将两人自沈州一别后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庄令涵默默听完,感慨不已。
世间的阴差阳错从未停歇,她面前的公主本就身世坎坷,却从未自怨自艾自暴自弃,反而如一朵迎风招展的雏菊,即使饱受风雨摧折,也从来向上而生。
她想让她如愿以偿,更想让她从此顺遂平安。
“所以……公主选择不张扬身份,是仍未下定决心,面对王子的答案吗?”她探问。
萧月音想不到她这般理解自己,先缓缓点了点头,又复道:
“还有一件事,想要拜托秦娘子……我怀有身孕一事,暂时不要让任何人知晓,包括我的乳母韩嬷嬷。”
庄令涵应下,正想要再说什么,却听门口传来韩嬷嬷的声音,难以掩盖的急切又激动:
“公主,秦娘子……霍将军到了。”
是霍司斐找来了。
第132章 解除
时间回转至两日之前。
那时候霍司斐刚刚从冀州城北的军营中返回,路上偶遇倪汴,这才知晓了裴溯与萧月音失踪一事。
经过那次与裴溯在直沽海边的深谈,裴溯对他不再有从前的敌意,但两人到底身份特殊,此后无甚交集,在人前偶尔目光相接,也于短暂的停留之后,迅速移开。
但裴溯不知道的是,霍司斐总会趁着无人注意时,长久而炽热地凝望她。
即使她不知他的情深义重,即使她也许永远不会属于他。
得知裴溯失踪,霍司斐霎时间如坠深渊,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被倪汴看在眼里,却丝毫没有往正确的方向思考,他道:
“王子确实因此几近疯狂,但这几日疫病一事繁忙,分去了他一些心神,但霍大哥,你也不必为他这般忧虑,王子他天纵英才——”
“倪小哥!”话音未落,两人的身后又传来胡坚的声音,由远及近,“霍将军你回来了?正好,王子叫你们一同回去,说是要再寻公主和阏氏。”
几人再来到驿馆时,裴彦苏已经换了一身劲装,正绑着手腕上的臂袖,龙精虎壮地整装待发。
霍司斐等人默默准备听令,谁知裴彦苏刚开了口,门外却有一胡服精兵飞奔入内,手中还拿了一卷羊皮轴,极具郑重之能事。
原来,此人之所以从上京一路八百里加急赶来,盖因本来身强体健的乌耆衍突然病中,他手中的羊皮卷轴,便是乌耆衍弥留时签下的亲笔手书,意在急召赫弥舒王子返回上京。
这个消息无异于平地一声惊雷,除了裴彦苏之外,在场众人无不瞠目结舌。
而裴彦荀反应奇快,眼见裴彦苏那墨绿色的眼底闪过不屑之色,便连忙将其拉开,至四下无人处,低声正色道:
“冀北,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是想无视这道手令,照样出城去找姑母和弟妹,对吗?”
裴彦苏斜斜地看向自己的表兄,目光冷冽,不置可否。
“自从出事之后,表兄已经劝过你很多次,这一次也不例外。”裴彦荀屏住心中的寒意,仍旧坚持自己的劝:
“我知道你一心记挂着姑母和弟妹,一定要亲自把她们找回来。但是眼下的情况,单于病重却坚持亲手书令召你回上京,自然是与单于之位有关的大事。”
说到此处,裴彦荀顿了一顿:
“自你被单于认回之后,这几个月来奔波于各地,虽然你已经除去了右贤王乌列提一系势力,如今也手握三千里沃野和几万雄兵,但上京这龙潭虎穴内究竟如何,我们还是知之甚少。”
裴彦苏看向自己表兄的目光更冷了。
“左贤王呼图尔,他的实力和势力都远远超过右贤王乌列提,还有他那刚刚才为单于平定了西北叛乱的长子沃师勒,这次单于重病,难保他们不会虎视眈眈。”裴彦荀继续条理清晰地分析着:
“还有,按排行来说,冀北你只是单于的第五子,除了那被你算计失势的车稚粥外,狐维、珀尔温、西诺西三人,包括年幼于你的弟弟闰禄,虽然各自都有残缺,但谁也不能保证,他们没有藏了与你争夺单于之位的心思。”
“这些我都知道,”裴彦苏听到此处,耐心已然耗尽,生硬地打断自己的表兄,“可是我失去音音的音讯已经整整十日了,十日了,你让我现在有机会不去找她,反而去上京讨好那群蝇营狗苟?表兄,记得当初在临漳与你相认时,你一心云游从来不在乎功名利禄,为何现在与我同来漠北,却口口声声都是家国天下、都是宏图伟业?”
他的话里难免失望和愤慨,裴彦荀却知道,这是自己这位天之骄子的表弟,借指责他的说辞,表达内心的犹豫与纠结。
自古江山美人或许很难两全,鱼和熊掌在特定时候也很难兼得。
有些事不是不重要,是需要再缓一缓。
“冀北,你对弟妹的情深似海可昭日月,这些表兄都看在眼里,不会不理解你。”裴彦荀毫不松动,“这一次她不是一个人离开的,是姑母带她离开的。你想想姑母的为人,她会放任公主做那等儿戏之事?姑母一定有她的道理,冀北,你与姑母相依为命多年,你怎会不相信她?”
说起裴溯,裴彦苏眼底的戾色褪了不少,他紧握的拳头松开,眉尾一动,又听裴彦荀说来:
“姑母含辛茹苦把你养大,又为你一路忍辱负重至今,她所期盼的,不也是你能成为单于、真正不再受制于人吗?这一次在冀州,前有声势浩大的盛典,后有事半功倍的除疫,这些都是你争夺单于之位的有力功勋,如若你弃单于亲令而不顾,先前的所有,岂不是毁于一旦了?”
“可是,让我放弃寻找音音,我、我不能——”裴彦苏利剑一般的眉头紧皱,墨绿的瞳孔显出了生平少有的为难。
“王子!”却忽然传来霍司斐的声音。
裴彦荀兄弟二人转头,看见霍司斐立于他们身后,也不知方才的话,他听去了多少。
不过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当初初上战场时,他们便看准了霍司斐此人至真至纯的脾性,即使他们这般甚为不妥的对话被其听去,也并不会担心他将此传扬。
“王子请放心回上京去,找阏氏和公主的重任,就交给我一人即可!”霍司斐双眼炯炯,掷地有声地立下军令状,“我向王子保证,若是不能将阏氏和公主平安带回,我这条贱命,王子你直管拿去!”
说定之后,裴彦苏便带着人马不停蹄启程返回上京。
离开之时,除了将猫咪北北一并带走外,还专门留下裴彦荀,处理一些有关周廷的手尾。
被软禁的萧月桓等人被放了出来,裴彦荀除了安排冀州政务的正式而彻底的交接之外,又再单独见了康王夫妇。
这一回,萧月桓对裴彦荀再没有了当初的倨傲,他顶着那张恢复了一大半的俊脸,对裴彦荀所警告的“回去之后小心说话”唯唯诺诺,没有半句回顶。
都说吃一堑长一智,这次在冀州见识到经历到的种种,足以让这个弱冠之年的富贵王爷好好成长一番了。
裴彦苏带人马不停蹄赶回上京的同时,霍司斐也在努力完成自己的使命。
他的私心当然不会同任何人讲,这件事摆在明面上,是他忠心为主。
而也不知是提前做了准备,还是真的有心灵感应存在,他独自一人向东行了八十里,来到这名叫东陶的小镇边上时,他便有强烈的感觉,溯娘就在这里。
但是此时的东陶同样因为除疫对外封锁,只能进不能出,若是他感应失灵,即使他贵为漠北都尉,也不好硬闯突围。
霍司斐犹豫了片刻便进入了小镇。
事实没有辜负他的豪赌,刚一入城,他便见到了溯娘的车夫老赵,和公主的乳母韩嬷嬷。
萧月音见到霍司斐很意外,第一时间便询问了裴彦苏那边的境况。但不巧的是,霍司斐先前一直都留在冀州城外的军营之中,只知晓王子曾带人出城找了她们五日一事,至于其中所有的细节,统统不知情。
萧月音闻言,心头忐忑翻涌。
她既担心裴彦苏也许根本就没有看到那封信,或者看了信之后也并未原谅和理解她,又因为听见他两次带人发疯一样找她而无比喜悦甜蜜。
思之极深时,便会止不住把所有的情况都想一遍,哪怕其实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
但所有的这些,连带她腹中已有裴彦苏骨肉一事,都被她强行按下,并未表露半分。
霍司斐到来的第二日,东陶镇上的疫病已经基本被控制下来,庄令涵和陈定霁反复确认之后,便宣布解除东陶镇上的封锁,镇上也开始逐渐恢复如初。
霍司斐此番唯一的任务便是将裴溯和萧月音带回裴彦苏的身边,封锁一解除,他原本应该带着两人立刻出发的。
然而,裴溯虽然病情稳定下来,却至今尚未清醒。
霍司斐便在封锁解除之后,经由老赵介绍,寻到了一名原本就要前往上京的胡人青年。他将关于公主和阏氏的事写成了一封简短的信,连带着他本人的都尉令牌,托付给青年,带到上京的赫弥舒王子那处。
那青年在疫病刚刚开始蔓延时便不幸染上了,本来病到快要死去,是因为受了萧月音等人的照顾才得以痊愈,又见这附上的令牌乃漠北高级军官所有,自然忙不迭应下,并保证按时送达。
将那青年送上路后,霍司斐便可以放心留下来了。
溯娘还在病着。
***
这一次自冀州离开,裴彦苏将所有势力撤出,冀州也正式重新回归周廷的管辖。
那些原本在冀州城北驻扎的王子亲兵自然一道北上,连同裴彦苏随行的戴嬷嬷等女眷,日夜兼程,马不停蹄。
冀州与上京相隔足足一千五百里,至出发后的第三日入夜,一行却已经到达上京腹地边缘,就地驻扎。
自冀州除疫开始便披星戴月忙碌,终于能睡个好觉,贝芳邀请了翠颐和她同帐就寝。两人日来走得很近,所以翠颐并未纠结于身份,坦然接受,两人也很快便双双沉入梦乡。
这一觉睡得深沉,却架不住被尿憋醒,贝芳匆匆出帐,前往临时的茅房解决,又发现还闹了些肚子。
等到好不容易收拾妥当回来,刚掀开自己大帐的帘子,一阵血腥气扑鼻而来。
漆黑的帐子里几乎伸手不见五指,贝芳凭着记忆赶紧去到睡着的地方,往被子里一摸,只摸到满手的腥液,和翠颐已然停止跳动的脉搏。
杀手是冲着她来的,毫不知情的翠颐替她挡了这场杀身之祸。
贝芳心下一沉,尽力克制浑身的颤抖,屏住呼吸,想要再摸一摸这遭了飞来横祸的小姐妹翠颐。
指尖抚过她发丝时,却发现她随身带来的枕头下面,似乎藏了什么东西。
是一封信。
贝芳知道翠颐并不识字,这封信她也从来没有在自己面前提过,想来可能会有蹊跷。
又沉思了片刻,贝芳才站起来,走到大帐帘子处,将帘子轻轻掀起一角,借着微弱的月光,看清了信封上的字。
“裴彦苏亲启”。
看来,上天不仅安排了翠颐替她挡下杀身之祸,还在同时,将可以扭转局势的契机,送到了她的手上。
她必须要带着这封信,立刻见到裴彦苏。
第133章 三句话
下定决心的时候,贝芳十分庆幸自己能看懂一些汉字。
信封包装严实,里面是厚厚的一叠,封口处有红色的火漆,其上盖了印,她仔细一看,也认出了“萧月音”三个字。
永安公主的闺名叫“萧月桢”,在冀州时又由着永安公主的兄长康王之口,说出了公主还有一名名叫“萧月音”的双生妹妹一事。
而此后阏氏与王妃双双失踪,王子偶尔漏出的只言片语里,说明他迎娶的王妃便是那其中的妹妹。
是以,这封不知为何被翠颐藏起来的信,是王妃在临走之前,留给王子的。
除了翠颐,无人知晓这封信的存在。
贝芳自小聪明过人,因为出身低微,又很会察言观色见风使舵。自从上次在沈州,她用言语刺激完公主、害公主惊惧昏迷之后,她却恍悟了,不仅积极为公主找来了神医秦娘子治病,从此之后,再也没有做过什么事。
原因倒也简单,作为旁观者她看得太清楚,王子与公主的感情牢不可催,她没有机会插足,王子甚至连话都没有对她说过一句。
若真要她强行去做,萨黛丽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
甚至就连阏氏裴溯,对她也只是礼貌疏离,从来没有把她当做过王子的“妾”。
从沈州到营州到直沽到冀州,一直到今日,她默默旁观,也在积极为自己找寻退路,主动和公主身边的宫婢翠颐交好。
值此时,她要赌杀手并不知自己杀错了人,早已离开此处。
所幸,一路步行来到王子的帐前,她都安然无虞。
王子帐外有人把手,是跟了他许久的心腹,名叫倪汴的。
倪汴见她夤夜前来,脸上闪过了一丝复杂的神色,又罕见地犹豫了一瞬,才小声说道:
108/113 首页 上一页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