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或许痴愚了些,也心软了些,只想,若是自己有能,又为何不管自己能管的呢,我只做我自己能做的,想做的,便足够了,”邱绿朝阴文浅笑,却是伸了伸她自己的手,“毕竟,手生冻疮太痛,我生过,自是知晓,不管任何,总之涂了药总会舒坦上许多。”
阴文浅蹙了下眉,似是欲言又止,终是无话,她的兜笼先行一步,邱绿带着两个奴随后到,女子待的殿宇落金帘软帐,香脂扑鼻,众女眷瞧见邱绿这张生脸进来,多是无言,却是上首坐着的琼姬先朝她招手。
第68章
“等你好久,方才听宫奴们说你在外头留意了位宫奴,可是出了什么事了?”
邱绿先给琼姬行礼问安,才道,“回琼姬的话,方才确实遇一宫奴,面上生了冻疮,看着好不可怜的样子,绿便斗胆,停了下来想要给她瞧瞧。”
此话一落,四下当即更为寂静。
众人一时,对这位金云台里过来的绿姑娘更为看不上眼。
邱绿觉察出四下情绪,却是心中大定,料想果不其然。
时下,奴便注定低人一等,便是宫奴也是如此,哪里会有贵人自降身价,关心奴随?
她越是不遮掩,旁若无人做自己想做之事,反倒会要众人对她彻底放下戒心。
就连上首处的琼姬都泛出明显的不屑之情。
她美丽的凤眼微弯,面容依旧带着浅缓的笑意,看不出心中猜测,声音柔和婉转宛若黄鹂,“绿真是个顶顶心善的,我们都比不得你。”
邱绿装出大喜之色,低下头道,“哪里,琼姬言重。”
“你既心中有如此善念,便要这宫奴贴身照顾你便是了。”
四下,有年轻女子实在憋不住,与旁侧人捂嘴轻笑起来。
琼姬这话,可不就是明晃晃的折辱,听闻这绿姑娘本是奴籍出身,现下又要那不起眼的官奴贴身照顾,看来琼姬很是看不上她。
邱绿跪地,弯下腰身,“多谢琼姬。”
“不谢,你下去吧。”
琼姬歪坐在软靠上,手持折扇,浅浅扇着,她凤眼瞧着那看上去就不精明的绿奴坐下,竟还带着她那两个奴随一同坐在众人身侧,又招的许多贵女不喜。
半分不懂在此场合给自己留后路。
眼界便到这儿了。
衣衣,可当真是寻了个蠢材。
四下贵女窃窃私语,邱绿瞧着面前装着零嘴与茶盏的食盘,倒确实有山楂搁在里头。
“橘子。”
邱绿才没管其他人,她将碗里的山楂糕给了橘子,又分了些给兔奴。
兔奴害怕的直哆嗦,她虽在琼姬的宫中伺候,却一直都是在外头扫洒或是帮着姐姐们做事,连琼姬所居住的这琼枝阁都没进来过,闻着这里头富贵的脂粉香气,兔奴攥着山楂糕的手都越发紧攥,橘子在旁边,忙道,“你莫要如此用力呀,一会儿都不好吃了。”
“吃……?”兔奴面色苍白。
橘子吃了满口的甜,他虽是有了三餐可吃,却许久没有吃上一口甜食了,金云台的孟娘说若是给他们吃了甜,可是确确实实惯坏了他们。
他脸上是因为吃了甜,而控制不住的笑,他生的又好看,头发编着小红绳,看起来就像个送财童子,“是呀,主儿送给你吃的。”
兔奴颤颤的目光一点点从橘子的身上移开,斗胆望了眼前头那身穿翠绿衣衫的女子背影。
她头戴珠翠拆環,光是望一眼背影,都觉其温柔和缓。
兔奴抿紧了唇,却是怕自己不吃,反要挨训斥,且她实在饿的厉害,整整两日没有一块食物可用,她做足了心理准备,才用自己布满冻疮的手捏着,吃了口山楂糕。
却是越吃,越止不住自己。
实在是太好吃了。
好吃的她眼泪都快要下来了。
为这口好吃的,死都值了。
“对对,快些吃。”
橘子在一边撺掇她,邱绿听到动静,回头便见兔奴带着一股极为感动的欣喜情绪大口大口吃着山楂糕,她生了冻疮的小脸快要含泪一般,嚼也不嚼赶紧就把山楂糕给吃下去,邱绿吓了一跳,“你莫要吃那么快,慢慢的吃,先喝口茶水来。”
*
门口香炉内,白烟袅袅。
龙涎香他并闻不惯。
流水席宴,明玉川坐在人群之中,手抵软帕叠在鼻尖,因顾念他双腿的缘故,宴席之上,只有他坐的是软垫,且坐姿闲散随意。
他已被劝着喝了几盏酒,今日墨发半梳,系猩红发带,苍白面染殷红,坐在浮华之间,却似与众人隔阂开来的画中仙。
“惠玉王殿下还未喝末将一杯酒呢。”
沈则忠坐在上首,沈家与水火不容的杨家恰巧坐对面,关中之战大捷,他月前凯旋而归,更是风头正盛,青年将领举杯朝明玉川敬酒,面上殷勤,眼珠子定定瞧着明玉川的面庞。
却是比四下伺候的美丽官奴,还要美上不知多少。
沈则忠甚至无法在心中形容其美丽。
明玉川微闭了下眼,慢条斯理的撑着身子坐稳了些,一举一动间,便是贵气天成,他手拿羽觞,对沈则忠之处浅举一下,将觞中清酒饮尽。
沈则忠拿比众人都要大的羽觞,又喝一觞。
却是思绪越发激动,难以自持。
“末将久未回朝,再见殿下,心觉殿下之美,越发令人惊魄。”
周围一静。
郎中令沈万千盯着他,额间虚汗都流了出来。
他日前参与冬盈祭祀,才受了惠玉王的罪,切切实实知道了其多有折腾人的本事,他背着惠玉王爬山,回到家中腿脚都废了,听子侄如此说话,吓得魂飞魄散。
但便是眼睛对着沈则忠瞪得再大,沈则忠也痴痴望着明玉川,半分都没有分给他。
明玉川却是看完了旁边宫人颤着手递来的字条,浅浅笑出了声来。
他朗笑,模样却越发招人,一双弯弯凤眼瞧着沈则忠,“哦?”
“我生的如此美么?”
众人本畅所欲言,一下子都不说话了。
“自是,自是,”沈则忠生性口无遮拦,做下蠢事无数,本就因战功飘飘欲仙,又喝了酒,听明玉川如此问,更是心潮澎湃,“殿下生的至美,便是谁也比不上的,听闻殿下近日新得爱妾,末将甚为殿下高兴。”
“真的为我高兴?”明玉川将纸条捏在手中,“将军半分不悦也没有吗?”
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则忠只觉得自己一阵气血上涌,哪怕是听见沈万千要他吃肉,他也没说话,只看着明玉川道,“是心有羡慕之情。”
四下再没人敢说话了。
“噗……呵呵……啊哈哈哈哈哈,”明玉川看完了字条,笑得歪了身,他笑声极为突兀,又颇为令人心头泛起恶寒,他撑着桌坐起身,对上首处一直未出声的天子道,“皇兄,记得日前,琼姬姨母的琼枝阁中,豢养过一头发情的雄狮。”
明音端坐上首,自方才便沉默不语,片刻才道,“不错。”
“不若将那雄狮带上来吧,我看沈将军兽性大发,”少年笑意泛恶,“与兽同笼,恐怕是沈将军的好归宿。”
“你——!”
沈家怎能受如此侮辱,沈万千气的满脸通红拍了下桌子,沈则忠亦是因这话酒醒大半,意识到自己被明玉川骗着说了心里话,正是心下气愤难以自控。
却是上首处,坐在天子右侧的右相陈千刃开口,“贵人们吃酒贺节,但若是因酒醉喝多说了醉话,可是不好。”
“干爹说的是,”可算有了台阶下,沈则忠对陈千刃作揖,“干儿方才吃醉,实在该打。”
“你是该打,还不速速对惠玉王道歉。”
沈则忠又转头对明玉川道歉。
但明玉川没再搭理他,只瞧着外头的奴随。
他招了招手要丰充过来。
“滚开。”
他温声对身后给他写字条的官奴道,官奴身子一顿,忙离开,丰充到明玉川身后,明玉川微蹙眉心,“你怎么过来了?怎么没继续看着她?怎么了?”
丰充功夫尚好。
明玉川将丰充留给了邱绿,却没想他现下便回来了。
丰充拿纸,写了许久,才将纸交给他。
上头,写明了方才邱绿做的事情,以及琼枝阁那些贵女们待她的态度。
明玉川浅浅蹙起眉心来。
“她闲的无事,总管他人死活做什么?”
他难免生气。
却不是气邱绿随性。
她再怎么随性,他都不会有任何气生,反倒恨不得她出去对其他人都颐指气使才好。
他愿意对她娇惯。
他生气琼枝阁的贵女们看不起她。
想想她如今在琼枝阁的处境,他都觉得生气。
“你去将她带着的那官奴速速遣走。”
有乐女登台,四下一时之间落出歌舞升平。
丰充却头一次,想为邱绿说上几句话。
他瞧出绿姬做事之前,并非是什么都没想的,不如说,正是因她做了这些,在琼枝阁的处境堪忧,却更令丰充心安。
众人都觉得她眼界便到这儿了,现下绿姬还在琼枝阁大吃着山珍海味,她半分没伪装,才要早已习惯了伪装的琼姬都什么也看不出来。
——殿下。
丰充写了张纸条,又接着写。
——绿姬不会坏事,她有自己的分寸,您大可安心。
“我安心什么?”
见丰充又在继续写,明玉川不耐的接过他纸条。
——至于那官奴,您若执意赶了,奴担忧绿姬反倒会因此心烦,那官奴手上,脸上都生了冻疮,人又瘦又小,实在可怜。
“可怜又与我何干?快些赶了,将那官奴遣出去,想想都晦气。”明玉川烦厌的蹙起眉心。
——绿姬也生过这样的冻疮,奴瞧见过,虽是在金云台不受冻,手时常藏在大袖里,脸与手却时常冻得通红,冻疮残痛,奴也生过,最知冻疮的忧烦。
明玉川看着纸条,他许久没说话。
丰充又写了一张,递到明玉川面前。
——想必绿姬是因怜那小官奴像从前自己,才给了些吃食跟药膏,但绿姬有分寸,您大可放心,她自是不会要那官奴留太久的。
第69章
明玉川将手中纸条叠在一起,本是因清酒而面色微烫,这会儿,那股酒后的醉意却切切实实的降下了许多。
冻疮。
他见许多奴随手上生过那丑陋的东西。
会露出皮肉,或是发出恶臭,他闻到过,当日饭都没用,将那奴随赶出去都嫌不够,还要人将那奴随打了一通。
他最厌恶伺候在身边的人身上有这类恶病。
当下心中蕴含的情绪,却并非是嫌厌。
他分不太清,这情绪意味着什么,只是在觥筹交错的流水宴上,他浅蹙眉心,抓住将走的丰充,“她有过冻疮?”
“是。”
太过忽然,丰充甚至忘了写字,正要去写,明玉川早看出他唇形,他喃喃自语,“她怎么也没对我说过。”
承朝乱世之中,便是如今,宫内也依旧多是生了冻疮的宫奴,没有生冻疮的反倒是少数,丰充从以前就伺候明玉川,最知道明玉川厌恶身边人有这类病症。
本心忧自己说多了话,却听明玉川问他,“冻疮可会很痛?”
丰充微愣。
他低下头,如实写。
——痛,又痒,尤其沾了水,受了冻,更是难愈合,万幸绿姬如今在殿下身侧,想必是不会复发的。
*
邱绿拿了身上带着的药膏,低头给兔奴涂手。
这药膏泛着浅淡的香味,还是之前明玉川扎的耳洞生了炎症时,邱绿问医师要的,后来觉得这药膏润手也是舒服,便经常随身带着,也没想到会在现下有了作用。
兔奴浑身紧绷,不敢吭声。
她适才饱餐一顿,本是更该兴奋的时候,却不知自己怎么忽然十分发困,觉得贵人给她涂着手,她甚至很想就这么睡过去。
她们三个坐在角落,从方才开始琼枝阁的贵女们便将邱绿给孤立了,邱绿适才给橘子跟兔奴吃饭时,她们还在对邱绿窃窃私语。
这会儿,似是觉得邱绿我行我素,暗地里嘲讽她也没什么意趣,便凑在一起与琼姬赏室内花景。
却是都将邱绿给漏下了。
就连琼姬,也带着好似邱绿是下等人的态度,对邱绿再无话可说。
这倒正合了邱绿的意。
她才懒得去观赏什么花景,看不出什么新鲜,还要跟她们一同作诗,她是没这文化的。
邱绿低着头给兔奴涂手,听旁边橘子道,“绿姬,绿姬。”
“嗯?”
这么会儿的功夫,橘子对邱绿越发熟稔,也越发信任起来,这小男孩一双眼睛晶亮,轻轻地说,
“她要睡着了。”
兔奴耳边似是时刻警惕的听着动静,听到橘子如此说,她浑身一抖,忙将眼睛大大的睁开了。
“奴,奴一点都不困的。”
她磕磕巴巴的连忙道。
却觉那给她涂着药膏的指尖一顿。
兔奴吓得浑身紧绷,一点点抬起头,却见邱绿朝她浅笑。
她一张柔和面容,无一丝一毫的责备之意,杏眼里都带着包容。
兔奴本害怕的不行,却因为对上这目光,莫名松下视线。
“正常,你方才是饿了吧?”邱绿揽着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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