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强压着沈拓成婚的时候,她不知道沈拓的身份,只看中了那张脸。
现在知道了沈拓的身份来历,但依旧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沈拓这个人。
通过家中长辈口中偶尔透露出的话语,能猜到天子不是个好脾气的人,甚至手段凌厉,不近人情。
但重逢这么久,沈拓都没来找麻烦算账,看样子还挺喜欢小宝的……
这么看来,他对她已经很宽容了吧。
*
应了提亲,交还了庚帖,若是没有意外发生,谢家和陆家就是板上钉钉的亲家了。
没两日便是花灯节,陆承骁再度邀请虞宁赏花灯游船,有了未婚夫妻的名号,两人出去便不用刻意带着家中弟姐妹一起了,单独相处不用避讳什么。
花灯节当日,虞宁没带任何姐妹,自个出门了。
约定的地点是烟柳湖边,花灯节最美不过湖上夜景,带到入夜后,湖面上飘着不计其数的花灯,各式游船花船漂泊在湖面上,每艘船上都挂着精美绝伦的宫灯,放眼望去,美如画卷。
虞宁和陆承骁都是夕阳日暮才从家里出来,等到湖边时,正好是天色刚刚暗沉之时。
“神悦,那艘游船是我提前定下的,游船马上就靠岸了,我们一会可以就上去。”
陆承骁与虞宁并肩而行,往那艘游船即将停靠的岸边走去。
然而,就在他们登船之际,后面传来急促的呼喊声,“副统领,等等,有急召。”
虞宁转身看过,只见一名年轻男子跑过来,将手中的令牌递到了陆承骁手上。
那年轻男子附在陆承骁耳边小声说了几句,随即,陆承骁神情凛然,有些歉意地看向虞宁,“神悦,我可能有些急事需要去处置……”
虞宁:“公务要紧,将军快去吧。”
陆承骁再没说什么,急匆匆地走了,看他走得这样急,应是真有什么要紧事等着他去办。
相伴的人走了,虞宁却没有离开,她独自上了游船。
这游船很小,只能容纳几人乘坐,比不上旁边的官船和花船庞大繁华喧嚣,但却悠闲清净,别有风雅滋味。
就这样坐在船上吹吹风,看看景色也是好的。
湖上飘荡了些许,游船从一座花船旁边经过,丝竹管弦与鼎沸人声混杂着传过来,窥见了花船上的繁华一隅。
摆渡的船夫胡子花白,声音苍老,“果然是浮云楼,无论何时都这样热闹。”
“浮云楼?”虞宁从靠在小船的窗边,抬眼往旁边的花船上望去,“老伯,你说的浮云楼就是这艘大船?”
“是呀,这位娘子应该来京都不久吧,不然怎么连浮云楼都不知道。”
“嗯,今年才到的京都。”
“这浮云楼啊,其实就是常年漂浮在湖里的酒膳坊,船上有酒有菜有茶,还有歌姬乐师,绝色佳人……”船夫说了一通,最后道:“不过啊,浮云楼里的美人,都是卖艺不卖身的,身价高的很,好些王孙公子争着抢着去一度芳容呢。”
“倒是处好地方。”
虞宁托腮望着浮云楼上的灯笼,心想这楼看起来确实繁华,改天她也要上去玩一玩。
“哗啦!”身畔似有水声,好像是什么东西破水而出的声音?
虞宁掀起帘子船尾看,接着柔和的月光,终于看清了外面的情景。
她立马扬声道:“老伯停一停,船尾哪里有人,好像有人落水了。”
虞宁从湖里救了个年轻貌美的姑娘上船,秉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念头,她就好人做到底,带着这个落水的姑娘上岸,送到了医馆里。
“三娘子,我们可算找到你了!”
虞宁刚从医馆出来就被凝香抓住了胳膊。
凝香神色焦急道:“出事了三娘子,大小姐拎着棍子往烟花巷那边去了,侯爷不在家,大夫人拦不住,只好让我来寻你,娘子快去劝劝大小姐吧,别真的在外面闹出事来。”
烟花巷就是京都的秦楼楚馆聚集地。
虞宁疑惑,“阿姊往烟花巷去干什么?”
“说是六公子与七公子在那边喝酒招妓,与之一起的还有小王爷……。”
上次谢遇恪和小王爷沈膺去青楼晃悠一圈,还没等干什么呢就被武缨抓回,被沈拓一顿罚跪,连着永宁侯府也没讨到好。
结果这次又去?还添了谢遇棠一起?
虞宁:“……”青楼有那么好玩?
永宁侯府越发没落,谢挽瑜在朝堂上没有助力,一步步稳扎稳打,不能出错,她的家风名声尤其重要,所以知道谢家兄弟又去那种地方才如此生气,直接去抓人了。
虞宁没有耽搁,立马往烟花巷去了,追着谢挽瑜的脚步进了一座名为玉人阁的青楼中。
楼中珠帘锦绣,彩绦飘飘,如此美妙,很难想象这里竟是做皮肉生意的地方。
虞宁无奈叹气,目光在大堂扫了一圈,没看见人,只好往上走,她刚登上二楼,就见谢挽瑜拧着谢遇棠的耳朵,掐着谢遇恪的领子从一间厢房里出来。
紧接着出来的还有捂嘴偷乐的小王爷沈膺。
出了厢房的门,谢挽瑜就松开了谢遇棠和谢遇恪,在众人面前给两个弟弟一些面子。
虞宁扶额掩笑,实实在在被都逗乐了。
姐妹俩带着两个弟弟往家里走,小王爷沈膺则是爱去哪就去哪,她们不管。
“真的啥也没干,我们俩就是舍命陪君子啊,小王爷非要找我们俩去,总不能直接拒了吧。”
“阿姊我们正是因为知道家里光景不如从前,所以才与小王爷交好啊,陛下膝下连个孩子都没有,又如此看重沈膺,说不准……”
谢挽瑜冷眸扫过去,谢遇棠和谢遇恪立马闭嘴了。
她缓了缓神色,平静说:“你们能想到的,别人就想不到,沈膺心里也清楚,以后什么样还未可知,你们俩现在好好读书是正途,别搞些歪门邪道。”
虞宁不知道永宁侯府与天子有什么过节,但看谢挽瑜这个样子便知情势不好。
“除了太后娘娘与陛下不和,府上与陛下还有其他仇怨?”虞宁问。
谢挽瑜揉了揉眉头,“不仅是太后娘娘与陛下不和,还有三叔,当年陛下亲政时,雍王叛乱,三叔是雍王部下,他与雍王一起死在了雍州,虽因太后娘娘力保,没有殃及谢家,但终究是不如从前了……
还有,大哥要回京了,柔仪郡主久居郡主府,等大哥回来,她必然要提和离的事。”
柔仪郡主沈知柔出身晋王府,却不是皇室亲生血脉,她是王府养女,与天子青梅竹马长大,当初,京都世家都默认,未来皇后必是柔仪郡主,结果因为宴会上的一次意外,沈知柔嫁给了谢家世子谢遇瑾……
没人知道天子是否对柔仪郡主存有私情,万一有,等沈知柔和离,天子迎娶她进宫,到时候永宁侯府该如何自处?大哥谢遇瑾的颜面又置于何地?
虞宁听了谢挽瑜讲述侯府往事,震惊之余,也更加心虚了。
长姐说少了,永宁侯府不止有谋反罪臣,天子情敌,还有一个强压天子做夫君生孩子的女儿呢。
这么看来,永宁侯府的未来当真堪忧啊。
“马车上可是永宁侯家眷?”
马车行到半路被拦住,清冷如玉的声音传来,“请诸位下车,配合大理寺盘查。”
“大理寺?”
谢挽瑜深吸气,狠狠瞪了谢遇棠和谢遇恪一眼,“你们又闯什么祸了?”
谢遇棠和谢遇恪面面相觑,俱是无辜。
外面的人又催促一遍,谢挽瑜无法,只得带着弟妹下车。
“原来是崔大人,敢问崔大人夜拦永宁侯府马车,可是有什么要紧事?”谢挽瑜问。
对面的人是大理寺少卿崔淮,天子心腹,也是谢挽瑜在朝堂上的老对头了。
“捉拿嫌犯。”崔淮神色清冷,目光掠过谢挽瑜,落在旁边的虞宁脸上。
“谢三小姐,你本名谢神悦,流落民间时,名虞宁,我说的可对?”
虞宁有种不好的预感,“没错。”
崔淮拿出逮捕令,展示在几人面前,“谢三小姐,今夜您在烟柳湖边救了一名敌族女刺客,由于您过往种种不详,无人可作保你的清白,所以,在大理寺找到证据前,还请配合大理寺调查。”
不就是要抓她下狱么,说的那么好听干什么。
虞宁:“……”
她一年到头也就发一回善心,结果那女子是敌族?还是刺客?!
作保?她曾经,可是个山匪啊,谁能给她的过往作保呢,怕不是自寻死路。
在谢挽瑜要杀人的目光中,崔淮客气地指了指身后的马车,对虞宁道:“谢三小姐,请。”
第16章 留宫
“无妄之灾!宁儿是我们永宁侯府的女儿,怎么可能与什么敌族刺客有牵扯,不过就是心地善良,见到有人落水救起来了而已,怎么生性良善也成了错,那个大理寺少卿崔淮是怎么办的案!这是明晃晃的诬蔑啊!”
听了谢挽瑜的解释,霍氏心急如焚,当即就要进宫求见太后娘娘。
“娘,这个时辰宫门已经落钥了,你就算再着急也不成,咱们进不去。”
“那怎么办,难道就让我什么都不做,在家里干等着你妹妹回来?那是什么地方,大理寺啊,狱里岂能好过,你妹妹遭这等无妄之灾,也不知道心里有多害怕。”霍氏掩面而泣,眼泪止不住地落。
霍氏一哭,谢挽瑜和谢遇棠就忙着安慰,再加上永宁候谢芝安与二房夫妻俩也跟着劝着,正堂中就是闹哄哄一片,所有谢家人聚集于此,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一群人聚在一处商量了半晌也没商量出什么对策,永宁候谢芝安在礼部挂了个闲职,不认识大理寺的人,谢挽瑜与大理寺少卿崔淮关系极差,也走不通人脉。
一大家子人,找不出能帮上忙的,只能等明日进宫求见太后娘娘,说来无奈,世袭侯府看似风光,但外强中干,底子已经有些虚了。
*
另一边,虞宁被带到大理寺,连夜审问。
“谢三小姐,能一五一十地告诉我们,你从小到大生活在何处,可有谁能给你作证。”
“我……”
虞宁这套孤儿流落四方的说辞是早就已经编好的,但这套说辞骗永宁侯府的亲人们能应付过去,面对崔淮可就不好用了。
“人只要活在这世上就会留有痕迹,无论是良民还是乞儿,放下人手去问,总归会找到些曾经的痕迹,明日,大理寺的人会快马加鞭前往青云城调查,如果谢三小姐所说为真,那便能回去了,如果没人知道虞宁这个人……”
后面的话崔淮没有说下去,但虞宁能听出他话里的警告之意。
虞宁揉了揉太阳穴,无奈重复,“崔大人,这人真是我随手救下来的而已,我不知道她是刺客,今夜去看花灯的事情陆将军可以为我作证,碰上只是偶然而已。”
“陆将军是谢三小姐的未婚夫,他的话不能为你作证。”
“这样啊。”
虞宁干笑两下,脸色淡下来,她面上还算平静,但心里却没有表面那么镇定。
她可不是在青云城长大,边疆的云雾山才是她的生长的地方,只是云雾山里的村民人走楼空,都找不到了。
大理寺的人去青云城查,必然什么也找不到,到时候她与刺客狼狈为奸的嫌疑岂不是更重。
哦,不对,其实还是有人能证明她过往身份的,那就是当今天子啊,沈拓一定清楚她以前的身份。
只是山匪的身份若是暴露,她要怎么继续京城生活,小宝该怎么办,官府会不会追溯罪责,永宁侯府的颜面往哪里放?
虞宁低头发呆之际,对面的崔淮也在拧眉沉思。
出于过往查案的经验,这位谢三小姐不像是真的与刺客有关联的样子,但她说起过往不够坦荡自然,似有许多隐瞒……
审问一番,虞宁到底还是被关押在了大理寺,只是这个大理寺少卿崔淮尚有些人情味,没将虞宁关进大牢中,只是软禁在大理寺后院的一处厢房里。
虞宁就在这个厢房里住了一晚,第二日,太后娘娘的懿旨便到了。
大理寺卿曾是太后娘娘提拔上来的,自然不会与太后娘娘对着干,当即就让太后身边的人将虞宁带走了。
“让三娘子受苦了,太后娘娘今日清晨在得知您的事,这不,立马就打发我们来接三娘子了。”
说话的人是太后宫里的女官,宫人皆称李尚宫。
李尚宫是太后心腹,虽不是尚宫局的管事女官,但也有品级在身上,‘尚宫’乃是尊称。
虞宁乘着马车进宫,一路上与李尚宫寒暄着,李尚宫平常不是个话多的人,但太后喜欢这个侄女,李尚宫爱屋及乌,对虞宁很是和善。
“臣女拜见陛下,拜见太后娘娘。”
虞宁进了祥云宫正殿才知道,沈拓也在这里。
“来,宁儿到姑母身边来。”谢太后笑着招手。
虞宁缓慢起身,微垂着头走过去。
“瞧着孩子的样子,必是在大理寺被吓到了,唉。”谢太后拉着虞宁的手,看向旁边的天子,一脸心疼地为侄女诉起苦来。
谢太后说虞宁自幼失散,孤苦伶仃长大,然后又说侄女嫁的不好,夫君早亡留下孤儿寡母的,命运凄苦等等。
总之,都是说给沈拓听的。
“母后,大理寺办案自有章程,不能因为私心而乱了规矩。”沈拓面色不改,语气冷淡,“谢三娘子若清白无辜,大理寺查清后自会给一个交代。”
即如此说,那就是不想给太后和永宁侯府一个面子了。
谢太后心中咬牙切齿骂狼崽子,面上却不动声色,“大理寺是什么地方,查的都是什么案子,进了那里面哪有安生的,神悦救人只是巧合罢了,姑娘家心善,自是见不得人死在面前的,哪怕是陌生人,陛下就当是看在哀家的面子上,通融一下吧。”
沈拓端着茶盏轻抿,抬眸扫了低着头默不作声的人一眼,“大理寺已为谢三娘子安排厢房暂住,不会亏待,母后便放心罢。”
“焉能放心,神悦已经定亲,婚期不到半年,这节骨眼出了这等事,姑娘家家的在大理寺住上一个月,岂不是要被婆家议论。”
见沈拓不为所动,谢太后气上心头,但也只能压着脾气继续劝。
“神悦命苦,之前摊上一个短命不靠谱的夫君就罢了,蹉跎了好几年,现在好不容易遇上一个哪哪都好的良人,可不能出岔子了,陛下身份尊贵,不知女儿家的苦楚,大理寺上下嘴皮一动就要扣人,说得简单,但这事若是耽误了神悦的婚事,那大理寺上哪里找个如意郎君赔给神悦。”
谢太后越是说,虞宁心里越没底。
她那短命的亡夫,可不就在面前坐着呢。
虞宁心思纷乱,悄悄抬头瞄了一眼对面的人,结果正好沈拓也往她这边看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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