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一个小心翼翼,一个面无表情。
虞宁飞快撇开眼,心情颇为复杂。
沈拓垂眸,眼底愈发幽冷。
他是短命亡夫,陆承骁就是如意郎君了。
夫未亡而二嫁,当是不贞,相遇已久,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找二婚,虞宁不仅如从前一样不知廉耻,毫无悔改之心,还无视天威,私留皇嗣。
以虞宁之罪,死不足惜,他当真是太过仁慈,才让她逍遥这么久。
就算入了大理寺的天牢,也是自作自受。
“既然母后如此说,那便取个折中的法子,在大理寺未查明谢三娘子清白之前,人就暂住在宫中的宝慈殿,让司正局的女官看管,对外说是母后请谢三娘子进宫陪伴,如此可好。”
“好好,这就这么办。”谢太后满意地笑笑,拉着虞宁的手让她谢恩。
暂住宫中,这个结果不仅谢太后满意,也让谢家众人放了心。
后宫尽在太后娘娘眼皮子底下,有太后照看,那是再放心不过的了。
唯独不安的,应是只有虞宁一个了。
无他,虞宁只是觉得沈拓离开祥云殿之前的那个眼神,像是要将她剥皮拆骨,吞吃入腹。
第17章 偶遇
宝慈殿是诵经祈福之地,院内摆放着四四方方的炉鼎,用于焚烧上香,鼎中常年香火不绝,烟雾连绵。
院中梧桐树高大繁茂,树荫能遮盖住大半个宝慈殿,正值秋黄时候,落叶飒飒,落满白玉阶。
虞宁在李尚宫的陪伴下进门,只见两三个小宫女正清扫着地上落叶,动作不急不缓。
几个小宫女一边干活一边嬉笑,其中一人听见了脚步声走近,立马用胳膊肘怼了怼身边的人,众人发现有人来了,这才不约而同地收了笑声,低头作出一副认真干活的样子。
“见过李尚宫。”
几个宫女屈身行礼,退到一边让出道路。
李尚宫没将眼神放在几个小宫女身上,一直留意着虞宁脸上神情,见虞宁没有对宝慈殿露出什么不满的意思,这才松了一口气,笑道:“三娘子不用担忧吃穿用度,这些下官自会安排好,太后娘娘心疼三娘子,舍不得娘子您受苦,一切用度都按最好的来,三娘子也不用怕大理寺查案的事,太后娘娘也会为您周旋的,只需放宽心住下,一个月后就能回家去了。”
“我知道姑母挂念,但我这次在宝慈殿住下,身上也担了事的,能住进来就是陛下开恩了,实在不必太照料我这边,宫里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我这里用度要是过了,风言风语传出去,会不会对姑母不好?”
虞宁总听家里说太后娘娘和永宁侯府逐渐失势,不如往年风光了,于是便不太好意思麻烦太后娘娘这般照料。
“三娘子说笑了,这些担忧都不会有的。”
李尚宫低头凑近虞宁耳边,小声道:“中宫无主,后宫空无一人,整个后宫里的主子掰着手指头就能数的出来,陛下不在意后宫里鸡毛蒜皮的小事,再说太后娘娘把持后宫多年,这点小事还是能做主的,那内侍省累年积攒下来的东西都用不了,三娘子不用担心这些事,吃什么用什么只要吩咐一声就行,自会有人去办的。”
“如此,那就多谢太后娘娘,多谢李姑姑照料了。”
“三娘子客气。”
虞宁的住处被安排在宝慈殿后院的偏殿中,她在寝殿中收拾随行衣物,不一会就有位面容清丽的宫女走进来。
“奴婢彩练,见过三娘子。”彩练站在寝殿门口,对正在整理床榻帘缦的玉宁屈膝行礼,然后连忙走过去,将虞宁扶到椅子上坐下,“这些杂事就让奴婢来做吧,娘子坐下歇歇,喝口茶缓一缓吧。”
“不用不用,都是些小事,我都能做的。”
永宁侯府也有许多丫鬟婆子在昶欢阁里伺候着,但虞宁从小自食其力,她已经习惯了自己动手,常常和丫鬟婆子们一起做些杂活,她本就是闲不住的人,全当是舒展筋骨了。
宝慈殿住了几日,虞宁不能随意出去,每日最多就是绕着宝慈殿散散步,日子过得无聊,但也安宁得很。
就是许多日不见小宝,虞宁有些想小宝了,也很想霍氏。
谢太后惦记侄女,每隔两天就让李尚宫过来看看,敲打一下宝慈殿里值守的宫女太监们,不能让任何人轻慢了永宁侯府的女儿。
“听说今日宫里办节宴,请了许多大臣和官员家眷进宫来,御膳房忙得很,所以今日的膳食就晚了会送过来。”彩练将食盒里的饭菜拿出来,一一摆在檀木圆桌上。
“一起坐下来吃吧,这几天多亏彩练你照顾我了。”虞宁招呼彩练坐下吃饭。
“不可不可,宫中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规矩两个字从第一天入宫开始就得牢牢记在心里,是宫女们万万不能忘记的,三娘子是主子,彩练是奴婢,尊卑分明。”彩练笑着拒绝了。
虞宁不再说了,专心开始用膳。
在永宁侯府的时候,院中的小丫鬟们都很活泼,虞宁常常和丫鬟们一起用膳,就连霍氏的院子里也是一样,私下里经常会拉着几个心腹婢女同桌用膳,虽有规矩体统吊着,但尊卑并不那么分明,一定要谨遵上下规矩。
从彩练身上,虞宁窥见了宫廷尊卑制度的一角,她心中唏嘘,暗道皇宫果然不是什么好地方,将人都训得没有性子了。
用过晚膳,李尚宫又来了宝慈殿,“霍夫人与林夫人来了,就在宝文阁旁边的游廊里等着呢,三娘子将这身宫女衣裳换上,下官带你去见一面。”
“好。”虞宁眼睛一亮,立马换上了宫女衣裙,跟着李尚宫悄悄出去了。
虞宁尚在软禁中,没有天子旨意是不能随意走出宝慈殿的,但有李尚宫作保,太后娘娘罩着,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先去见阿娘一面再说。
两人走到宝文阁旁边的游廊中,霍氏和林氏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了。
“娘,都是我不好,让府中担心了。”
“说什么见外的话,娘知道你没错,咱们心善有什么错呢。”霍氏心疼地抚着虞宁的手,“可怜我的宁儿受惊吓了,这几天怎么样,在宫里过得可好?”
“好,太好了。”虞宁笑的没心没肺,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宫里的菜肴和点心都是我没见过的呢,可真的太让人流口水了,我太喜欢住在这了,见世面了呢。”
霍氏松了一口气,看女儿笑的开心,她也露出了些许笑容,“真的呀,娘见到你这样就放心了,你且在这里住上一个月,等大理寺那边松了口了,娘就接你回家去。”
“好好,不急的,宫里住着真的挺好的。”
林氏见状也笑着说:“是呀,嫂子不要太担心了,有太后娘娘在,咱们永宁侯府的女儿可都受不着委屈呢。”
三人说了会话就得分开了,毕竟是私下里见面的,不能耽误太多时间,李尚宫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赶忙过来催了两句,“前面宫宴该歇了,两位夫人,咱们该回去了。”
霍氏和林氏点头,不敢耽误时间,与李尚宫一起走了。
李尚宫走之前,将手里的宫灯交到虞宁手中,“三娘子,下官与两位夫人要回去了,娘子顺着这条游廊原路返回就能回到宝慈殿,宫里人多眼杂的,宫女过路的多,你只微低着头,没有事的,宝慈殿那里下官已经交到好了,后门给你留着。”
“好。”
虞宁目送三人离开,随后就顺着游廊往宝慈殿的方向走,谁知刚走了一小段路,便看见拐角处迎面而来的一群人。
遭了,是随龙卫,不会这么巧,正好撞上了吧。
前面不能走,虞宁只能往后退,她站在游廊岔口犹豫一瞬,然后往左边的宝文阁走去。
宝文阁建有二层,里面一丝光亮没有,不像是有人的样子。
虞宁推开大门进去,靠在门缝往外面瞄着,她跑了两步,发色有些凌乱,神色紧张,双唇都抿了起来。
远处的队伍由远及近,正在往这边来。
走近了,虞宁终于看清了走在中间那人的脸。
不是沈拓还有谁。
最要命的是,他好像正在往宝文阁来,有进来的意思。
虞宁左右看看,才发现这里是储藏书籍的地方,一层的书架高大,能有她两个那么高,上面摆满的书册。
门外的脚步声渐渐多了起来,虞宁无法,只能顺着楼梯往二层跑。
现在只希望沈拓找完了想要的书册就走,别在殿内逗留,不然她这条小命可就不能要了。
第18章 很糟
宝文阁藏书万卷,夜里最忌讳烛火之类会燃烧的物品,故而未得内官允许,夜里是不允许在殿中燃烛的。
外面已是明月当空,繁星点点,但宝文阁中幽暗无比,伸手不见五指。
虞宁在二层艰难摸索着,她夜里的视力不太好,又不能点灯,只好找了一处空地坐下,屏住呼吸不敢说话。
楼下传来大门被推开的声音,然后便是男人步履闲乏的走路声。
暖黄色的烛光映照在高大的书架上,为宝文阁带来几分烟火气息,同样照亮了男人俊美淡漠的眉眼。
沈拓一只手端着八宝烛台,另一只手在一卷卷书册上略过。
宝文阁二层,虞宁已经紧张到不敢呼吸,她不敢想,如果沈拓走上来看见她出现在这里,她的下场会是什么,也许还会连累李尚宫一起受罚。
可是脚步一点点靠近,似乎停在楼梯处,有往二楼走的趋势,这脚步声如夺命的钟鼓声一般扣响在虞宁心头。
虞宁左右张望,借着一丝月光移动到一扇山水屏风后面,靠着屏风后面的墙角坐下,祈祷沈拓前往别往这边走。
烛光随着手腕晃动,须臾,这点光亮还是来到了宝文阁的二层。
沈拓将烛灯放在书案上,他在书案旁坐下,随手拿起前几日抄到一半的书卷,研墨抬笔,继续写了起来。
幼时,在兄长晋王尚未去世之时,沈拓常常随兄长到宝文阁来,静静看着兄长抄写经书。
如今,兄长不在了,只留下沈膺一个血脉在世上,可沈膺却与生父并不相像,性格迥异,差别之大。
书案这边安静,只有细碎的写字声。
屏风后,虞宁坐了半个时辰,从刚开始的战战兢兢到现在的困倦无聊,心神渐渐放松了点,但她依旧不敢发出任何动静。
这人好生无聊,居然一个人坐在这抄书?皇帝应该没有这么闲吧。
虞宁回想着五年前的点点滴滴,只觉得时间过去太久,他们都改变了太多。
她记得沈拓的脾气很不好,常常被她气到暴躁,神情阴鸷无比。但现在,他看起来好沉稳,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让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当真像一个手握大权生杀予夺的帝王。
虞宁暗暗瘪嘴,在心里碎碎念,骂了沈拓八百句。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这人终于起身下楼,缓缓往外面走去。
虞宁听见脚步声渐渐远去,不一会,还听见了殿门开合的声音。
紧绷着的弦终于松了,虞宁揉了揉发麻的腿,缓缓从地上站起来。
“还好还好。”虞宁松了口气,轻手轻脚地下楼去,往宝文阁殿门走。
天色愈发晚了,明月悄悄躲进云层,宝文阁中一片漆黑,静的可怕。
虞宁走到殿门边,侧耳趴在门上听外面的声音。
静悄悄的,应该是没人了吧,随侍圣驾的宫人应该都离开了。
沈拓果然走了。
怀着庆幸,虞宁拉着一扇殿门,目光往外面看去。
“啪!”
一双大手猛地压在打开的殿门上,瞬间将殿门阖上。
“啊!有鬼!”虞宁吓到,惊呼出声。
她被这力道震了一下,踉跄着撞上了殿门,肩膀微微发痛。
但此刻的她已经顾不上肩膀的疼痛,她双眸瞪大,瞠目结舌地回过身往后看去。
“不对,不是鬼,你是谁,居然在这里装神弄鬼!”虞宁后背紧贴这门扉,努力睁大眼睛往前看,奈何殿中黑暗,她实在看不清对面是谁。
她不怕鬼,从小就胆子大,养父常说她是傻大胆。
但刚刚突如其来的一下实在给吓到了,让她失了神色和理智,挥着手向前打去,本能的自保。
纤细的手腕扬了一半就被一只大手捏住,力道稍重。
潜藏在黑暗中的人冷笑一声,带有不屑的意味。
“虞宁,你敢弑君?”
虞宁只是听了这笑声便神情一怔,随即额头上就冒了冷汗,心跳鼓动到了极点。
她曾想过真正与沈拓面对面是什么场景,预设过很多次,但从没有想到会是这样。
像个小偷一样,被他抓住,识破。
她短暂的失去了语言功能,张了张唇,却说不出话来,脸上精彩纷呈,幸而被夜色掩盖住。
此刻,她恨不得立刻挖个洞钻进去消失在沈拓眼前,也好过让她面对这般尴尬的境地。
曾经被她强压着做夫君,强迫圆房,甚至百般欺负的人,转眼成了天底下最尊贵的人,高坐庙堂,轻轻一句话就能决定她的生死。
两级反转,这种感觉真的很糟。
“我、我……我错了。”虞宁憋了半晌,只憋出这几个字。
她用了力气想要收回手,但桎梏她手腕的大手力若千钧,如何都反抗不得。
“呵,难道认了错,就不用承担罪责吗。”
沈拓松开了她的手,走到烛台边,重新点燃了烛灯。
烛光映照着他的侧脸,在阴影衬托下,更显阴沉冷傲。
虞宁很难对曾经欺负过的人枕边人生出太剧烈的胆寒之心,她不怕沈拓这个人,但怕天子这个身份,怕皇权赫赫不可冒犯,怕永宁侯府被她连累。
她靠在殿门上,整个人僵住了,不敢挪动一步,直直地盯着沈拓。
“我……臣女冒犯,请陛下恕罪。”虞宁尝试解释,慌张又小声地说:“我不是故意来这里找你的,就是凑巧遇上了,怕你误会,一时慌乱就在楼上躲了会,绝无攀附陛下的意思。”
沈拓背对着烛灯,缓缓往前走了一步,意味不明地笑了声,“虞宁,你好大的胆子,违抗御令外出不止,见君也不行礼么。”
行礼?对,她忘记行礼了。
对对对,她跪一跪,实在不行哭两声求饶吧,也许沈拓看她这样狼狈,觉得出了当年的恶气,从而放她一马。
虞宁没什么犹豫,屈膝就要往下跪。
这时,沈拓又往前走一步,站到了她面前。
他的手径直朝着她的脖子伸来,虞宁吓了一跳,行到一半的礼顿住,立马往后退了一步。
“别,有话好说。”虞宁惊恐地看着那只手,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脖子。
沈拓的手停在了半路,抬眼凝着虞宁惜命的神情,眯了眯眼,“怕死还出来晃?”
“难道你就不怕,朕哪天来了兴致,将你抓起来折磨,大刑伺候,然后碎尸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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