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拓话还没说完,就被虞宁打断。
“景拓……”
虞宁深吸一口气,一双眼睛清澈且明亮,鼓起勇气道:“俗话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虽然当年……但终归,我与陛下做过夫妻的,我们拜过天地的不是吗?这些年,我一个人生下小宝,颠沛流离,我已经为当年的错误付出了代价,尝到了苦果,我知道我错了,陛下大人有大量,身份尊贵与我云泥之别,所以……”
沈拓收回了手,眼神动了动,深深凝着她,“所以什么。”
虞宁咽了咽口水,脸皮颇厚地继续说:“所以,陛下就不要和我计较以前的事了吧,当年我还救了你呢,咱们就当功过相抵了,我现在已有婚约,定不会缠着陛下索要什么不该要的,小宝我会一直带着,不让她打搅陛下,我们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就当……”
就当从未相识过。
在沈拓越发阴鸷冰冷的眼神中,虞宁早就背熟了的话中途消了音,没敢再继续说下去。
坏了,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她真的有种沈拓下一秒要掐死她的感觉。
“虞宁!你想怎么死,我让你自己选个……”
沈拓刚一张口,只见虞宁慌不择路地推开了殿门,就在他话还没说完,没有允许她退下的情况下,当着他的面,一溜烟跑了出去。
是的,就这样顶着沈拓要杀人的目光,虞宁不管不顾地跑了,提着裙子飞快地往游廊里跑,仿佛后面有人追杀她一样。
身后,沈拓望着那个慌张逃走的背影,轻嗤一声,“也就这点胆量了。”
若论没骨气,虞宁数第二,没人数第一了。
*
“大清早的,三娘子写什么呢?”
第二日清晨,彩练端着水盆走进寝殿,她意外于谢三娘子今日竟然早早的起了,好奇于谢三娘子坐在桌前奋笔疾书在写什么东西?
彩练没得到回答,将水盆放下后往书案走,探究地看着正在写字的人,然后竟发现虞宁眼睛红红的,正在哭着。
“呦,三娘子这是怎么了,哪里不适快和奴婢说,彩练这就去请太医。”
“没事,彩练你不用管我了。”
反正她也要死了。
虞宁一边写着信,一边伤心。
本来不是爱哭的人,但此情此景难忍伤感,纵使舍不得家人,也得做个了断了。
她想了一晚上,看沈拓的样子应该是不准备饶过她了,算她命不好,有此一劫,既然如此,她也不连累家人了。
一夜未睡,写了两封绝笔信,一个给霍氏,一个给小宝,还有一张请罪书,准备给沈拓,然后自我了断算了。
她就舍了这条命,让沈拓彻底出气,她做了错事,理应自己承担后果,绝不连累其他人。
写完这几封信,虞宁清洗一番,描眉上妆后,带着壮士断腕的决心,趁彩练不注意,从宝慈殿后门偷偷溜了出去。
第19章 决心
祥云宫外的假山旁。
李尚宫经过这里,见虞宁从一条僻静小道里钻出来,一身宫女衣裙,她以为虞宁是出了什么急事,连忙关心地问:“呦,三娘子怎么了?可是有什么急事找下官,怎么跑的这么快,慢些慢些,没事的。”
“李尚宫,麻烦您在空闲的时候将这两封信送回侯府,这一封是给我娘的,一封是给小宝的。”虞宁从宝慈殿偷偷跑出来,第一时间来了祥云宫外面,然后将她连夜写的绝笔信交了出去。
“好好好,明日祥云宫的宫女出宫采办时,我让人将这信送过去。”李尚宫见虞宁准备从小道上回去,她便拉着虞宁往宫道上走,笑道:“三娘子穿着宫女衣裙就不必紧张了,直接从正道上回去便可,宫里没有什么主子,只要不让陛下看见,其他都一切好说。”
“多谢李姑姑,我给您和姑母添麻烦了。”
“这有什么麻烦的,三娘子不必介怀。”
后宫的宫女太监人数并不多,因为天子无后宫的缘故,前些年放出去好些宫人,闲杂人等遣散了大半,只留下了维持内侍省运行的基本人手。
从宽敞的宫道上走过,只零星看见几个端着托盘的宫女路过。
虞宁事前跟彩练打听过去往紫宸殿的路,从祥云宫离开后就直接往紫宸殿去了。
紫宸宫外守卫森严,不允寻常宫人靠近,虞宁想再见沈拓一面,将过往的恩怨说清楚,但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她总不能硬闯或者直接道明身份,只好先回宝慈殿。
宝慈殿的后院很是安静,连个人影都没有,宫人都在前院扫叶子,不往后院来。
虞宁悄悄从后门回到寝殿,彩练见了她,笑呵呵走上前,“膳房送了糕点和酸梅汤过来,许是李尚宫吩咐的,三娘子快来尝尝。”
彩练神情温和,语气也正常,似乎根本没发现虞宁偷跑出去过,但她谨守在宝慈殿,是不可能不知道虞宁动向的。
“好。”虞宁坐在桌前,汤匙在酸梅汤里轻轻搅拌。
青瓷碗与白汤匙相互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彩练,你可知陛下早宫里的行程,能打听到吗?”虞宁问。
“这个……娘子想见陛下?”
“嗯,想见,所以有什么办法能打听到陛下的动向吗。”
虞宁知道天子行踪是不能随意打听的事情,但彩练是李尚宫送过来的人,应是绝对可信的。
彩练垂眸,掩下眼中的疑惑,迟疑着说:“那奴婢去帮娘子打听打听吧,若是打听到了,便立马告知娘子。”
她虽有疑惑,但谨言慎行是时刻记在心里的规矩,只要虞宁不说,她便不问虞宁为何想见陛下,她需要做的,就是将宝慈殿里发生的事情如实传出去就好。
不该她问的,都不能问。
“彩练,真的谢谢你了。”虞宁真诚对彩练道谢。
不多时,彩练端着托盘走出宝慈殿,她拐进一处阴暗的角落里,与一个年纪很轻的内侍耳语几句,随后又面色如常地走了出去。
*
紫宸殿内。
御前大监梁德弓着身子,微低着头走进正殿,一路经过几位正在向天子汇报朝政的大臣,在天子御案旁停下,俯首低语几句。
闻言,沈拓眸色一顿,轻轻挥了挥手,示意梁德退下。
殿中,大理寺卿崔淮正在汇报前段时间宫中潜伏进敌族刺客的案子,待他说完,抬头望向君王,郑重进言。
“陛下,刺客虽已落网,与之有联系的宫人也已经抓获,但仍不排除宫中还有敌族之人,为圣体安康,臣以为,可在明面上结案,然后暗中继续调查,以防有漏网之鱼。”
“可,暗中调查之事就交由你主理,人手若是不够就去问武缨要人,他自会安排。”
崔淮应是,又道:“不过,谢家三小姐之事,还有些……”
沈拓一抬手,止住了崔淮的话,然后示意其他臣子退下,只留了崔淮一人在殿中。
“接着说。”
“回陛下,大理寺的人查了谢家女眷谢神悦之过往,青云城的五年,此女名为虞宁,依附镖局为生,养育一女,随后……”
崔淮说了半晌,最后的出结论,谢神悦前半生过往不明,极不可信,她是从边境移居至青云城的,过往空白不可查,有可能与敌族刺客有关联。
“既然如此,那此女短时间内不便放出宫中?”沈拓问。
崔淮点头,凝重道:“正是如此,而且此女与陆家定亲,陆将军守卫皇城,手下有三千护禁军,在未查清谢家女身份之前,此姻亲应是极为不妥。”
沈拓蹙眉,颇有为难之色,“可谢家女,毕竟是太后的亲侄女,朕若下旨斩断两家姻亲,不太妥当吧。”
崔淮想说,不用斩断两家联姻,只需要让这门亲事暂缓就是,等查清谢神悦的身份,确认与敌族没有关联就好。
但没等他开口,上面的君王就再度开口。
“崔卿,两府家事是为私事,朝廷本不应插手,可事关敌族细作,不能不慎重,此事,便也交给你去办。”
沈拓微扯着唇,瞧不出喜怒,只是眼底泛着几分凉意,“记住,两家都是功勋之后,颜面不可丢,就算退婚,也得顺理成章些、”
崔淮愣了下,垂眸凝思,缓缓抬起手臂行礼,“臣,遵旨、”
*
暮色四合,转眼到了晚膳时分。
彩练拎着食盒进门,摆好菜肴,低着头轻声说:“娘子,奴婢今日出门,正好打听到陛下每三日会去一次宝文阁,陛下上次去宝文阁是昨日夜里,下次应是两日后。”
“彩练,你当真厉害,居然这么快就打听清楚了。”
彩练抿唇一笑,神色更加恭谨,“娘子过谦了,只是正巧有相熟的人在紫宸殿当差,便询问了几句,而且陛下常去宝文阁的事情不算秘密。”
虞宁翻出自己的首饰,将一根簪子送给彩练,认真感谢彩练一番,然后思量着自己将要做的事,心情渐渐沉重起来。
不要怕虞宁,一死而已,没什么好怕的,自己做的错事要自己承担,这都是应该的。
夜里,虞宁心思重重,在床榻上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
门开了,彩练端着小香炉进来,“娘子睡不着的话,用些安身香吧。”
“嗯,那就点上吧。”
彩练将冒着青烟的香炉放在床榻边的小桌上,出门前面色犹疑地看了会香炉,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沉默地走了出去。
春夜云雨长,梦里总销魂。
可是现在,已经不是春天了,但这无休无止的梦却一直缠着她。
虞宁想,她这样只敢在梦里做些什么的,是不是就是俗话说的有贼心没贼胆?
想比前两次的难捱,这次,梦里的景拓多了些温情,虽然动作依旧,但耳鬓厮磨间的温情却能勾着她共同沉沦,无法自拔。
一夜过去,虞宁渐渐苏醒。
望着月白色的床帘锦缎,虞宁再一次回到现实。
她揉揉眼睛,一点点清醒过来。
虞宁啊虞宁,你怎么能一次又一次地梦见这种事情,当真是贼心不死啊,哦不,是色心不死。
“啊啊啊啊!”虞宁烦躁地踹了踹被子,抱着锦被在榻上打滚。
罢了,她原谅自己了,谁还没点欲|望呢,只是在梦里回味一下而已,人之常情,她没有错!
更何况她都决心赴死了,这短暂的美梦做一个就少一个了。
转眼两天过去,月上枝头,秋风瑟瑟,寒冷的季节不日将至。
虞宁去往宝文阁的路上起了风,裹挟着冷气的风吹来,比起身上的寒凉,更冷的是她的心。
唉!眼看她即将香消玉减,这天都变得更冷的呢。
虞宁为自己叹气,即便心中舍不得这人世,但她的步子没停,终归还是到了宝文阁门口。
宝文阁中没有光亮,看样子沈拓还没到。
虞宁进了阁中,趴在二楼的窗边等待,短短一刻钟胡思乱想了许多。
好奇怪,这宝文阁怎么没一个人看守着,进出似乎很随意?
什么死法不疼呢?她可以自己选吗?
小宝和阿娘应该会很伤心吧,除了她们,永宁侯府还有人真心为她伤感吗?
不一会,宝文阁外有许多脚步声传来,虞宁回神,心一点点揪起。
她知道,这是沈拓到了。
第20章 诱她
宝文阁的殿门被推开,发出“吱呀”一声。
殿中寂静无比,故而虞宁在楼上听得清清楚楚,就连男人不急不缓的脚步声都听得清晰。
虞宁深吸气,缓缓站起身,挺直了腰板,缓缓往楼梯处移动。
他的脚步声更近了,应是已经踏上通往二层的木阶,正往这边走来。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要怕虞宁,最差的结果不过就是一死而已。”
虞宁在心里碎碎念,然后屏住呼吸,抬步绕过了楼梯口的屏风。
纵是心有准备,但就这样直面相对,还有些不自在的。
抬眼间,沈拓已然走到了面前。
他步履缓慢,姿态轻松,看过来的双眸中隐约浮着几分散漫。
虞宁不忘行礼,在狭窄的拐角处,她骤然跪下,行了个大礼。
“臣女今日等在此处,是为求见陛下而来,我……”
“从前之事,虞宁多有冒犯,自知罪孽深重,所以今日特来与陛下请罪。”
一室寂静,相对无言。
“呵。”顿了好一会,面前的人轻笑一声,慢悠悠张口,“朕看你……有些眼熟。”
虞宁:“?”
她疑惑地抬起头,却见沈拓屈身蹲下来与她面对面。
华贵的冕服有些松散,正如他此刻的状态。沈拓脸上泛着红,唇边挂着懒散的笑意,浑身酒气弥漫,一双黑眸有些迷茫地看过来。
“朕觉得你很眼熟……”
他拧着眉似乎在思索着什么,然后眸色一怔,眯着眼睛道:“虞宁?你是虞宁,怎么是你,你怎么会出现在宫里?呵呵,果然,果然……贼心不死是么?说,你还想要什么?”
虞宁:“……”
怪不得说胡话,原来是喝醉了。
“没,我什么都不要,陛下,我是来赔罪……不,是来解决恩怨,让陛下消气的。”虞宁轻声解释,希望唤回沈拓的理智。
她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私下里见面的机会,准备把以前的恩恩怨怨都说清楚,怎么偏偏就这么巧,碰上沈拓喝醉,神志不清的时候。
“赔罪?消气?”沈拓不屑地笑了两声,“怎么赔罪,怎么消气?”
他往前逼近,唇畔的呼吸已经能直接喷洒在虞宁耳侧,“你口中的赔罪不就是打一巴掌给一个甜头,然后继续给让我喝药,关起来与你圆房?”
他两“圆房”两个字咬的极重,特殊的意义引人脸红心跳。
“我……”
虞宁想解释一下,说她没有这么想,但仔细回忆从前……
她好像确实是这么对待沈拓的,一国之君忍辱负重在她的土匪寨子里当压寨夫君,心里定然是恨极、厌恶极了。
虞宁眨眨眼,蒲扇般的黑睫扇动几下,她有些无措,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沈拓已经醉成这个样子了,听不进去她道歉表明必死决心的话,那她现在……
她要做什么?继续与醉鬼解释吗?要不她还是走吧,请罪的事情下次再说。
虞宁扶着膝盖起身,但没等她站起来就被一股强劲的力气给拉了下去。
她摔坐在地上,一面懵地望着作恶的人。
“不是要圆房么,你走什么。”沈拓直起身,骨节分明的手慢条斯理地抽出腰带,摄人的目光落在这张恨之入骨咬牙切齿的娇美脸庞上。
他眸色幽暗如渊,一眼望去看不见底,任谁看了都会生出永远沦陷跌落在这双黑眸中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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