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大的沙尘暴他看不见吗?他为什么不停下来?为什么还要往前走?
为什么,他都不回头看她一眼?
于是,她只能更拼命地跑更拼命地追。可流沙越来越多,逐渐裹住她的双足,将她困在沙中。
了了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了致生被沙暴吞没。
她悲怆得难以呼吸,几欲死去时,一道梵音强势地挤入了她的梦境。
那声音低沉清冷,顷刻间涤荡了她的世界,驱散噩梦。
“他会平安回来的。”
第二日,风暴停息,可基地内的通讯仍旧没有恢复。
车队依旧失联。
众人开始积极自救,铲沙、修理通讯设备、整理可用物资。
第三日,空气中的沙尘被北风驱散了一些,可见度从五米恢复至数百米。
众人陆续搬回宿舍,不再留居浮屠王塔。
了了因还未成年,这两日都被庆嫂带在身边照顾。
她怕了了胡思乱想,几乎不提车队失联的事。就连吃大锅饭,也会提前盛好饭菜,让了了端回房间里吃,避开议论。
了了年纪虽还不大,可早已懂事。知道这是庆嫂的一番好意,便配合地装没事人一样,从不主动问起搜救的情况。
这天夜里,了了刚有睡意,便有人敲门来找庆嫂。
庆嫂匆忙应了声“稍等”,起身先给了了掖了掖毯子。
老方关了手电筒,站在门口,往里张望:“孩子睡了吧?”
庆嫂压低了声:“睡了睡了。怎么样,是老了他们有消息了吗?”
老方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我们这的情况也没好到哪去,沙尘暴把路给埋了,这两天边清沙子边往外找,根本找不了多远。”
庆嫂附和道:“也是,现在可见度不高,路又被埋了。万一失了方向,别老了他们没找回来,又折进去一车。”顿了顿,她问:“那接下来怎么办?我们这物资也送不进来,这米是越吃越少。”
老方沉默了片刻。
这两日,基地里死气沉沉的,气氛压抑,全没有之前的热闹和活泼。更别提往日里浓郁的学术氛围了,大家没摔了饭碗哭两声都算克制了。
“看这两天通讯能不能恢复吧,设备零件坏了,研究院不送物资进来,我们这根本修不好。也是之前的日子过得太安逸了,谁能想到,十多年没出过事,一场特大沙尘暴,把应急管理的问题暴露得干干净净。”老方面露愁容,但仍安慰了庆嫂两句:“你也别太担心,基地这里这么重要,只要我们别碰上什么时空错乱平行世界的,国家不会放弃我们的。”
庆嫂闻言,哭笑不得:“什么时空错乱平行世界,你灵异鬼怪的帖子看多了吧。”
老方笑了两声,回归正题:“我来是想跟你通个气,车队我们肯定还得继续找。但实在是这两天的搜救结果有点出人意料,大家伙可能太低估这次沙尘暴的受灾程度。我是怕万一,老了他们真的遇难了,了了这孩子肯定得送回她妈妈那。”
庆嫂没作声。
她回头看了眼在睡梦中无知无觉的了了,鼻尖发酸:“你说这孩子,来这过个暑假,怎么就遇上这事了呢?万一老了没回来,这孩子得留下多大的心理阴影啊。”
“我也实在没法,我们都在尽力搜救。可我和几个同事预估了一下,老了他们车队的物资顶多撑两天,这还没算上极端情况。老了之前在单位留的紧急联系人是他家老太太,可老太太不是去年没了吗,这名册也没更新。我估计孩子能背出妈妈的手机号码,你回头给问问,如果……”
后面的话,老方没再继续往下说。
庆嫂抹了把眼泪,点了点头:“你放心,这事我回头找孩子问问。”
“诶。”老方应了声,重新打开了手电筒:“那行,你休息吧,我先回去了。”
随着门被关上,了了的睫毛颤了颤,她不动声色地把脸往毯子里又埋了埋。
她爸爸会回来的。
他一定会回来!
沙尘暴过后的第四天,了了起了个大早,在车队出发前,先混入车内。
她一夜未睡,满脑子都在计划怎么跟车出发。
不料,一切竟如此顺利。
她从宽敞到一目了然的车厢内翻至后备箱,又拉过盖在油桶上的防风布遮过头顶,躲入角落。
以防万无一失,她还移了两桶汽油挡在身前,掩蔽得密不透风。
眼看着出发时间将近,她放轻呼吸,小心地贴住椅背,安静等待。
几分钟后,主驾驶室的车门打开,有人上车启动车辆。
陆陆续续的,车辆坐满,准备出发。
高塔上,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裴河宴,无可奈何地捏了捏眉心。
四天了,他难得开窗透个气,就瞧见了那个不省心的。
有了上回的教训,这个闲事说什么都不能管了。
他面无表情地掩上窗,盘膝坐在蒲团上,铺纸临摹。
紫檀狼毫刚拿起,便发现砚台上墨迹已干。
他握着笔,偏头看了眼桌角上已化出糖渍的奶糖,十分不情愿地皱起了眉头。
东西好像还得还她。
明天中午不见不散~
第四章
车子出发前,司机拧开车载广播,挨个调试频道。
沙尘暴过后,不知哪个无线基站损坏,不仅通讯设备无法连接,车载广播也始终没有信号。
“呲呲呲”的电流声中,副驾边揿下车窗,边不耐烦道:“别试了,吵死了。”
“试试呗,万一有信号呢?”司机说道。
“这都过去几天了,你哪天收到过信号?”副驾掏了掏耳朵,催促:“赶紧走吧,等会温度上来,又热得干不了活了。”
这倒也是。
正逢酷暑,白日里,沙漠的地表温度最高可达七十多度,可作业的时间十分短暂。
他没再浪费时间,调小音量,挂档出发。
越野车的扭矩大,马力强,一脚油门下去,了了一个惯性,险些扑倒。好在她身前的油桶比较扎实,扑撞缓冲下,除了发出一声极小的磕响外,没再出现任何意外。
离得最近的后排乘客倒是听见了一些动静,他边回头打量边嘀咕:“刚什么声音,你的工兵铲放好了吧?”
另一个人头也没回:“是油桶吧?别大惊小怪的。”
见没发现什么异状,他回头,拍了拍司机的肩膀:“诶,昨天老魏家的是不是去找你了?”
司机“嗯”了声,苦恼道:“昨天我刚回去,饭还没吃呢,老魏家的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把我堵宿舍门口了。问我这路什么时候能清出来,人什么时候去救!非要我给她个准话。”
副驾往中控台歪了歪身子,问:“那你怎么说的?”
“这我怎么给准话?按无人机传回来的图像看,研究院到基地的路基本全埋了。信号又中断,我既没有车的定位,也不知道车最后失联的位置在哪。这沙漠这么大,我上哪找他们去?”司机无奈道:“总不能和人直接说,我这没办法呀,只能清一点算一点。况且都过去四天了,要不您先做好心理准备?这不挑事嘛!”
“可千万别啊。”
“最近基地气氛紧张,大家都担心被困死在沙漠里,一个个忧心忡忡的。这万一起了口角,跟往油桶里扔火星子有什么区别?”
“老方前阵子还叮嘱我呢,让我们说话注意分寸,避免冲突。”
车内七嘴八舌,讨论不休。
“不过我感觉,也就这几天了。”司机单手握着方向盘,微微倾身,拿起搁在车门后的矿泉水:“研究院和应急部门肯定早收到消息了,这么大的沙尘暴,基地又失联了,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出事了,这肯定得有搜救措施啊。外头这么多人,一起使劲,不出三天,保管恢复通讯。”
他话音刚落,刚够到手里的矿泉水瓶一滑,脱手而出。他矮身去捞,一不留神,车轮偏了几寸,冲着沙坡一头栽下。
车轮空了一截,失重感将人抛起又扔下。车内一片惊呼声中,司机慌忙握紧方向盘,控制车速。不料,车还没减速,车前不远处又出现了一个“人形障碍物”。
司机惊得心脏一抽,眼皮狂跳,他猛的一脚,踩下刹车。
后备箱顿时“咚”的一声,了了后脑勺磕着椅背,脑袋跟被开了瓢似的,声音清脆。
她不敢出声,连忙捂住脑袋,缩在防风布下,疼得龇牙咧嘴。
车内一片兵荒马乱。
后座的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起疑道:“我就说后面的声不对吧,这是油桶?”
“听着确实不像。”另一人大胆揣测:“难不成谁做好事不留名,偷偷往后备箱里搁西瓜了?”
“……”
做好事还是浪费粮食呢?这一脚油门一脚刹车的,不得把瓜磕烂了?
浮屠王塔在古南啻国,是十分重要的地理坐标。它地处南啻国商贸中心,是旅人、客商以及各派各宗佛教信徒慕名前来朝拜的宗教象征。
研究院在修复南啻国城邦遗迹时,考虑了日后开放展览的可能性,延续旧址,将浮屠王塔作为整个南啻遗址的中心,修建道路。
既作为必经之路,裴河宴出塔后,便只需站在路边等着车辆经过。
岂料,人倒霉时,就算在广袤到一望无际的沙漠中,也能险些发生车祸。
司机控稳车辆后,仍旧惊魂未定。
他看着站在车前,面无波澜一派镇静的少年,艰难地吞咽了一声。
真是邪了门了!
这沙漠里除了沙子,连只蝎子都钓不出来。平日里,他就是闭着眼睛开,都碾不到一只蚂蚁。今天就拿瓶水,险些车毁人亡。
副驾回过魂,捂着扭到的脖子,满脸痛苦:“你这车开的,急着送我去黄泉啊?”
他嘶嘶抽着气,余光瞥见车外站着的僧人,立刻“哎呦”了一声:“这法师是来超度我的吗?他这么年轻,业务熟不熟练啊!”
后座刚好有人认识裴河宴,闻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这嘴是真晦气啊,你睁大眼睛瞧瞧,看人脸不脸熟。”
副驾凝神看去,这一瞧,头上那几根稀疏的头发差点全部起立:“你没撞着人家吧?这可是院长的宝贝疙瘩,你要是给磕着碰着,你这饭碗赶紧砸了吧。”
司机本就理亏,闻言,天都快塌下来了。
他赶紧下了车,嘘寒问暖:“小师父,你没事吧?”
车内没有了了。
裴河宴收回打量车厢的视线,微微颔首,直叙道:“你没撞到我。”
司机顺着他的目光往车后看去,他以为对方是在看那条蜿蜒曲折的行车轨迹,忍不住汗颜道:“我刚才就是拿瓶水,想着这路上也不会有人,就没留意。吓着你了真是不好意思,我以后开车肯定注意。”说完,他便等着裴河宴开口谅解。
事故嘛,虽然没发生,但流程都是一样的。
可司机等了半天,愣是没听见半个字。他眨了眨眼,有些不解,又有些无措。他抬手摸了下后脑勺,憨笑着,踌躇道:“那个小师父……你是还有什么事吗?你不用跟我客气,尽管说!”
裴河宴似乎就在等这句话,对方话音刚落,他便十分自然地说道:“那麻烦你开一下后备箱。”
司机:“……啥?”
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能扭过头,冲车里那几人疯狂眼神示意:救救我,快救救我。
车内,三人面面相觑。
“什么情况?”
“眼睛抽筋了?”
“不知道。”
……
没头脑三人,继续保持沉默,观察事态。
司机求助失败,皱着一张脸,万分不解:“你要开后备箱干啥啊?我们这一车是出去清路的,后备箱就放了工兵铲和汽油。”
裴河宴思忖了几秒,解释道:“我找人。”
找……找人?
司机“哈”的一声,笑了出来:“人都坐在车里呢,后备箱哪来的人?你这开玩笑也得有个度吧。”
他忽然想到什么,试探着问道:“该不会是谁让你过来,看我们有没有夹带什么物资出去吧?”他越想越觉得是这么一回事,瞬间拉下脸来,几步绕至车后,打开后备箱:“你看,给你看,看看我后备箱里都装了什么。”
见他误会,裴河宴并未立刻解释。
反正目的达到,说话挺累的,能不说就不说吧。
他跟至车后。
司机见他过来,满脸不高兴地后退了一步,让开视野:“你看仔细啊,别回去传错话了。”
此刻,深感大事不妙的后备箱乘客了了,满头大汗。
车里本来就热,她为了遮掩身影蒙混过关,躲在厚实的防风布下。不仅空气不流通,呼吸还局促。再加上,事情即将败露的心虚感,令她那颗小心脏扑通扑通的,狂跳不止。
她这一口气,憋得那叫一个心惊胆战,汗流浃背。
同一时间。
裴河宴的目光梭巡了一圈,锁定在堆叠着防风布的角落里。
越野车深色的绒布上,有一个浅浅的脚印,不出意外,应该是小孩翻过后排时不留神踩下的。
他在直接揭露了了的“犯罪事实”还是给她一个“自首认错”的机会中犹豫了几秒,折中选择了出声提醒:“数到三,你自己出来。”
了了原先并不确定小和尚是不是冲她来的,可如果不是,也太巧合了一点。可就在她心存侥幸的当下,这短短一句,就跟捏住了她的七寸一般,让她瞬间动弹不得。
她此刻满脑子的问号他怎么会来找她?又为什么要来找她啊?他是怎么知道她在这的?
她忽然想起那晚,在他掌心从容翻掷的三枚硬币,咕咚一声,咽了下口水。
这这这……怎么可能!
眼见着了了是死猪不怕开水烫,裴河宴没再继续等下去,他上前一步,掀开了防风布。
眼前,视野骤亮。正求爷爷告奶奶祈祷裴河宴发现不了她的了了,满眼惊恐地撞入他平静得仿佛洞悉世事的目光里。
因过于惊讶,她表情充沛到短短数秒,就如跑马灯般转变了数次。
她双目圆睁,一副上当受骗十足委屈的模样,质问他:“你不是数到三吗?”
裴河宴微微挑眉,反问道:“有区别吗?”
了了:……好像是没有。
两人尚在僵持,车上众人已经炸开了锅。
和裴河宴并肩站在车后的司机,瞪着了了的眼神似要把她瞪出一个窟窿来,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她,怒斥道:“你谁家小孩啊?什么时候上来的?”
“你几岁了?你知道你这样有多危险吗?我们要是一直没有发现,等到了地方车窗一关走远了,你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这么热的天,你闷在车里,不出一小时就没命了。”司机越说越生气,甚至因后怕,肝火跟被谁点着了似的,一簇簇往上蹿:“这后果谁付啊?你付得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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