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母却格外细致:“这里的辐射总是比外面多, 没事你别再这里候着。”
“好。”
强势的婆婆替儿媳出了头, 懂事的儿媳耐心等着婆婆, 这不过是寻常人家日常的小事,可周母有所触动。
“我带你去个地方。”
温宁没有谢绝的理由:“那等去过您说的地方, 之后我请您吃顿饭吧。”
三餐总该是规律的。
“也好。”
一路坐在车上的女人不知何时打开了话匣。
“我和周寅初的爸爸是商业联姻,该怎么说呢, 更确切的讲, 是我有求于他们家,”周母提及旧事的时候情绪依然平稳, “就嫁了过去,又有了寅初。”
“新婚总归还是有过一段相对美满的时光的,等周寅初的爸爸得知了我的目的,对我十分怨恨,认为我想要兼并他们家的产业,侵吞他的个人资产, 还以为我对我的初恋念念不忘。”
“所以, 他每日做出一些很离谱的事情来,经常在家里、在公司闹事。”
“时间一长, 我们彼此都没了耐心,也不会有人在那样年轻的时候懂得经营我们的婚姻。”
周母倚靠在后排座椅上, 她的检查报告被闲置一旁,似乎并不打算多看一眼,她继而心无旁骛地解释道:“但他爸本质上不算太坏的人,也经常带周寅初,和他儿子十分亲近。”
“但我们迎来了最大的分歧点,我们对股东权益的分配是一直无法沟通的,他总是怀疑我偏向一些我原来的家庭,也包括我初恋他们的新兴资本方,”她似在叹息,固执强大的女人也总有无能为力的一面,“可我这么做也不过是为了顺应时代变化,加速改革而已。”
“有一天,我们吵架吵得很厉害,他做出了自我毁灭性的举动。”
再沉静的眉目间,亦会有心疼不已的时刻:“他跳到家里的游泳池里,想要把自己淹死。”
“我救了他,并且和他把一切都说了个清楚,告诉他,我一心一意都是为了我们的家庭,直接明说我的心里根本就没有别的男人了。”
她的目光逐渐变得柔和,口吻却变得伤感:“我们的关系缓和了一阵子,就在一切变好的时候,他开着车,买着鲜花,来庆祝我们港股的上市——”
“他出了意外。”
周母思及她的处境:“所以,你今天的遭遇我非常能够理解,我的丈夫和你的前夫一样,被一场无妄之灾夺走。”
温宁来不及唏嘘,周母似乎看得比她更开:“既然过去了,我们都没有必要活在过去了。”
温宁突然好奇于这个问题:“或许有些冒昧,想请问您和您的初恋呢。”
“或许,我没有你和周寅初那样幸运,”有些会从过往走出来,但有些人则未必,周母看上去真的已经耗在她新建立的家庭里,对于故人她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值得的记忆点,提及那人的时候毫无反应,“他在美国,我不清楚他的婚姻状况,我不敢去找他,他大概率也不在等我。”
“听说他在他的领域过得还算不错。”
她一手在撑开的小桌板上收起了那份检查报告:“但我们已经被漫长的时间消磨了所有的感情,我不认为有重新来过的必要了。”
“您那时既要守着公司,还要护着阿寅,相当不易吧。”
“我说实话,公司给我造成的困扰远没有你丈夫带给我的负面影响要大。”
周母不惮以“你丈夫”来撇清自己与亲生儿子之间的关系,而将他完整地推向自己,“我确实干涉了你们自由的恋爱,我自己的婚姻本身就是门阀之见的产物,不会完全不考虑对方的出身、门第,但当时更多的希望周寅初专注他的学业,如果他有不受资本干扰、影响的能力,假以他日,比如像今天这样,我也没有必要莫名其妙分摊精力、去管他个人的私人情感。”
她的部分思想很西化:“人成年了,总该有自己不被侵犯的私生活的。”
“其实想来也是更年期那会控制欲爆棚,就算你拿了那笔钱,一拍两散走人,我也没有理由斩钉截铁地告诉他,你是为了钱。”
她有所反思:“周寅初在这一点上说得对,我们不应该用金钱去考验人性。”
又断断续续说起当年自己和周寅初提分手以后得事端:“那会儿,他的反应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大。”
“他看上去根本就没有办法接受这个事实,再回过头来想,打压孩子,让他依照我的心意按部就班的生活,他也未必会有他今天的成绩。”
在这一点上,周母仍然为周寅初所取得的成绩感到骄傲。
周母仍然有所保留:“这些话,你别和他讲,我怕他自信太甚,对自己太有把握,这未必是一件真正的好事。”
“好,我不说。”温宁应允。
“温宁,我们到了。”
温宁见思及主动也来帮她开这扇门,她婉拒,独自下了车,不忘遮阳伞撑过另一个人。
如果没有认错眼前景象的话,这是一片正在开发的荒地,而眼前此时正在动工,周母没有因为身体而有所迟缓,下了车,便利落地来到建议搭设的临时住房中,那像是基地的办公室。
周母引导着她:“你先坐下,有几分文件你可以细看看,看清楚了再签字。”
温宁手中突然多了一份A4印制的合同,她一知半解:“这是?”
“本来想等你生了孩子再转增给你的,现在看来,没必要拖这么久。”
周母和初见时一样拿出了她难以企及的砝码,只不过这一次的姿态和十五年前截然不同,“你既然解释清楚了那十万块钱的用场,我没有理由再去质疑你的品行。如果你不觉得这是负担的话,那么这片土地的归属权之后就在你。”
“我受不起。”
温宁面对这么大一笔巨额财产,她不是没有心动,任何人对于财富趋之若鹜的心理她本身也会有过,但她并不认为自己是接受这笔资产的合理人选,“就算要给,您也应该给周寅初。”
“这块地的位置,他未必看得上,因为母子之间涉嫌的亲属和土地关系,我们还要办各种证明文件,若是等死了,遗产方面交税就更麻烦了,”周母的话题轻易地跨过生死,“我的建议是,你最好现在就收下。”
“阿姨,你未尝不可以再考察一段时间?”
温宁数着合同标的原本拍下的数额,一般大的她还见到过,这么多一串0的闻所未闻:“万一我真的招摇撞骗,为的就是贪图周寅初的钱财……”
年长的女人似乎再说一件十分通俗易懂的事情:“那你就不会为了前夫而千里迢迢过来了。”
“我心中自有判断。”
她神色从容:“就当是给你的见面礼吧。”
“可这份礼实在太过贵重了,我要打电话问问周寅初的意思。”
在周寅初得知这件事的始末以后,他的答复言简意赅:“你收吧。”
“不过在合同条款上注意些,免得踩坑。”他还发出一记警告,似乎对自己的亲生母亲还有着天生的防范。
反而是周母的反应令人难以置信,她不用听便知道她儿子留下的心眼。
“温宁,如果不放心的话,你大可拿回去让你的律师朋友帮忙看看。”
“我……”
“等真正办理公证登记的时候,你再找我吧,”周母没有急于一时,这并不是什么故意寻得的考验,就算是她给这对人波折这么久的一丝补偿,眸光缓和,也不催促,“我会把我的联系方式给你。”
盛情之下,温宁也不知如何回绝:“我们去吃饭吧。”
-
温宁一路上都在手机软机上看地方江浙菜,好不容易在老城区找到一家,出了这片空旷的工地,她们的返程重新回到原本的区。
四季家常菜,总是清爽、干净的。
两人倚窗而坐,巨大的落地窗外,是路过的步履蹒跚的路人。
温宁为周母摆放着碗筷:“您暂且将就下吧。”
“毕竟要考虑您的身体情况,我觉得吃清淡些总是好的。”
“医生说,是基因作用,”周母并不格外讲究,宽慰她,“和我本身吃什么没多大影响,你倒也不用这么挂心。”
“怎么可能不挂心?”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男人穿着一件普通的黑色衬衣,听从温宁的安排,一路将纽扣扣至靠近喉结的地方,落座后,分明有些不适应般地松了松领口。
他直言:“差点还温宁一晚上没睡好了。”
温宁顺手也给他烫了烫碗筷:“你中午怎么会抽空过来?”
男人顺手将台面上冲涮锅的热水倒向垃圾桶,挑出目光范围之内最干净的餐具给温宁,“我听林助理说你们在这里,我这还不是担心你会被她为难。”
有些话,温宁也从不明白,周寅初怎么就胆大妄为到直接在他母亲面前开口了。
“九合的哪块地,我记得有不少人问你要过,怎么舍得给我们宁宁?”
温宁拉扯着她的新婚丈夫:“你别胡说八道。”
周母吭声:“不给她,难不成给把我气死的你?”
“怎么,不敢做手术,已经开始安排后事了?”
温宁制止了他说这些不吉利的:“周寅初。”
“无妨,我儿子什么货色我自己心里有数。”周母面色不改,探讨手术真正带来的可怕效应,“不是不做手术,目前的阶段要切掉完整的胃,也就说,我就算侥幸活下来,一辈子也只能吃流质,你能明白了?”
“天天喝粥有那么难吗?”
温宁明知周寅初是好意,却也听不惯他的冷言冷语:“是啊,阿姨您看上去也不像是重口腹之欲的人,我觉得周寅初之所以之前那么说,多半也是因为想激您早日做手术。”
“不想动刀。”
周母清醒得过分:“都这把年纪了,没有必要在病床上硬撑着。”
他的母亲并不容易说服,她固守己见,优雅的深蓝色套群上没有半点褶皱,确实很难想象之后要是被各种流质物打湿的画面。
“不关你们的事,温宁,你照顾好你的小家庭以及我不懂事的儿子即可,不必有多余的负担。”
第62章 v46(设计)
一时间, 没有人了解着实能让老太太更改心态的办法。
温宁并不死心。
她交托给了自己新婆母一件事:“澈澈暑假在即,之后能不能麻烦阿姨帮我去接啊?”
这确实是个省心的做法。
但问题在于李澈是自己和前夫所生的孩子,交付给新任的婆母, 这便不大合理了。
更何况, 以周母的身价背景,一般也不可能情愿去带别人家的小孩。
“温宁,你这是何意?”周母自然听得出这言外之意。
温宁并没有因为自己今日站在周母面前而变得局促, 时光足以让那个高中女生内心平和:“我和阿寅可能要出去一阵子, 无暇顾及自己的小孩, 就想着……您不是一路都想着帮我,为什么连那样的地皮都舍得给我, 真需要您的时候,总不会想着推脱了吧?”
“我的确有理由推脱, 我这身子骨……”周母生来是个体面人, 有些话注定是不会明说的。
譬如,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告诉自己澈澈和她并无血缘之亲, 她莫名其照顾别人家的小孩并不合情合理。
且周母爱清净,素来不喜欢别人家小孩的吵闹。
“他又不是三五岁的孩童,您不用费尽心思照料。”
温宁从来不是咄咄逼人的人,但她想方设法地让周母去“帮她一个忙”。
周母素来是觉得温宁懂事的,可能是和周寅初这种人相处得久了,胡搅蛮缠的习性自然也就沾染了一些。
竟然指望自己在暑期替她照顾小孩。
她依然婉言谢绝:“恐怕没那么大的精力了。”
不是说温宁有什么不好的, 然而她实在无法真心实意地去陪伴一个小孩, 纵使是自己亲生的,如周寅初 , 他们母子之间相处留下的印象,也是负面居多, 更别提有意为之的沟通和交流了。
温宁当然没有继续滔滔不绝,没有为此表露不安,仿佛这一刻的拒绝也尽在她的意料之中。
一走出那家普通老餐馆的大门,国营饭店的红木大门这些年虽然修缮,但仍然保持着那个年代厚重而又坚实的感觉。
男人一手扶在红木钩花的拱形门框上,气定神闲地问:“你怎么会想到让我妈带孩子的?”
“你难道看不出来吗,她是真的一点也不擅长做这些事。”
周寅初同样并非不知晓温宁打的主意:“还是说,你希望让澈澈劝劝她?”
“我希望她好,也保不准和澈澈这样的小孩多相处些时日,她也会感到世上的一些朝气蓬勃的风貌。”
周寅初与她成婚以后,说话总是不着调的,难得正经得过分,“但我觉得这对李澈有失公平。”
“万一她的身体出现什么状况,李澈未免受到心理影响。”
作为继父,周寅初并无什么差错,甚至于优先考虑孩子的健康成长。
“我会先问过李澈的意思,”温宁并非分不清轻重,她已经从老人手里拿到地皮了,也完全没有理由去利用自己的孩子攫取更大的利益,她只不过听任自己内在的直觉,“也没有想过让他整日整夜陪伴你妈妈,只不过想着看看万一小孩有什么劝导老人的办法。”
周寅初深谙母亲的个性:“说不动她的。”
又接着从温宁的口吻中嗅到别的气息,不紧不慢地衡量她考虑接受的可能:“对了,你说要跟我出去,是什么意思?”
51/61 首页 上一页 49 50 51 52 53 5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