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人似自己斟酌了会儿,随后在薛茗面前现身。只见一股白烟从路边飘出来,逐渐凝结成一个成年男子的模样,飘在薛茗的面前。这男子看起来不过二十来岁,五官生得虽算不上俊俏,但十分端正大气,并无邪魔的样子。他道:“便是燕赤霞来了也无用,我并非作乱的恶鬼,他没有道理杀我。”
薛茗就问:“那你是什么?又为何拦我的路?”
那男人道:“我是过路仙。拦着你的路,自然是不要你往前走。”
薛茗心想这不是纯在说废话吗?她并不懂过路仙是个什么东西,但心里明白并不是所有阴邪的东西都会将邪恶写在名字上的,因此并没有相信,只道:“你单凭一张嘴说你是仙你便是仙?我不信。”
男人道:“你信不信由你,不过你要是继续往前走也可以,但我要收取过路费。”
薛茗大怒,站起来斥责道:“这山路难不成是你修的,你还问我收过路费?我看你是打着灯笼去茅房——找史!绛星,给我咬他!”
绛星应声而去,用长长的喙对着男子一顿啄,顷刻间就将男子啄成稀散的白烟消失。薛茗绕着石墩转了两圈也没见着那过路仙再出现,于是抱着尝试的心态继续往前走,结果走了十来分钟左右,又在路边看见了眼熟的石墩。
薛茗长叹一口气,心说果然不行,就喊道:“过路仙,你出来吧,我们再商量一下。”
不一会儿那男子又飘出来,睨了薛茗一眼,脸色很臭。薛茗打了个手势,说:“刚才的不算数,我们重新来一遍。你是何方神圣?”
男子道:“过路仙。”
“好,我要往前走你肯定要向我收取过路费是吧。”薛茗道:“你想要什么?”
男子道:“我要你身上一部分阴气。”
薛茗心中一喜,寻思你早说啊,我正嫌弃身上阴气多呢。她立即道:“我给你,你怎么收取?”
男子道:“这石墩后面的草丛有一个灵龛,你往灵龛的石像上滴几滴血就好。”
薛茗按照他的话寻找了一番,拨开高高的杂草,果然看见隐秘的角落里有一座小小的灵龛,约莫只有小腿一半的高度,灵龛里有一个巴掌大小的石像,不知道建在这里多少年,整体呈现出破败不堪的模样。薛茗指着那小石像转头询问,“是往这上面滴血吗?”
男子点头道:“不错,几滴就够了。”
薛茗从锦囊中摸出先前鹿蛮给的小刀,虽然当时砍捆仙索的时候砍得满是豁口,但刀尖还是利的,割破她的手指也是绰绰有余。只是薛茗在刀尖抵上手指的时候,突然想起先前她用铃铛结契,也是需要滴血。
血液显然是建立连接的媒介,倘若这什么过路仙没说实话,用她的血另有用途呢?
薛茗心里冒出了一个苗头,马上就想收回刀子,觉得还要与这过路仙好好掰扯清楚。便是在此时,忽而她耳边生风,不知是什么东西嗖地一下飞过来,紧接着就听面前一声轰响,薛茗吓了一大跳,下意识闭上眼往后退了退。等她睁开眼一看,就见不知从哪里飞来了一柄剑,正直直地插在那灵龛中间,将小石像劈成两半,整个剑身仍在嗡嗡鸣响,震颤着。
继而后方响起那过路仙的惨叫声,她转头去看,于是正与站在后方的燕玉鹤对上视线。
他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经过一场恶斗之后依旧衣冠整洁,不见受伤狼狈之态,此时正站在十来步远的距离,背后则是绵延不断的山峰和渲染得灿灿如金的天空,衬得姿态飘然若仙,极是昳丽。
只是他的脸色非常阴沉,那双本就没有情绪的眼睛里仿佛淬了冰,染上一层寒霜,比冬月里的雪都要冻人。
薛茗倒没太注意他阴沉的脸色,只觉欢喜,赶忙爬起来走到他身边,“你终于来了,我被这过路仙缠住了,你快救救我。”
燕玉鹤没有应声,冷漠的眼眸一转,落在那男子身上。此时他已经跪伏在地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向燕玉鹤求饶,嘴里还说着什么“杀了我损阴德”之类的话,却不料燕玉鹤并不搭理,抬步走到灵龛前,将插在上面的剑拔出,而后手起剑落,一下就把这破旧的灵龛劈成了两半,小石像更是粉身碎骨。
嘴里喊着阴德的男子惨叫一声,身上开始滋滋冒烟,不过短短十几秒的工夫,就像水蒸气,在薛茗眼前蒸发了。
燕玉鹤收了剑,一抬手,绛星就展翅飞起来,化作一个小纸鹤,飞入他的袖中。薛茗快步走过去,见那灵龛已经碎得彻底,不由好奇,“他说他是灵物化身,你这样杀了他,没有影响吗?”
燕玉鹤的脸色仍旧不大好看,但许是薛茗主动与他说话的缘故,此时已经缓和了不少,淡声回道:“他已心生歹念,当除。”
薛茗问:“是不是他方才骗我往那石像上滴血的缘故?不过我临时反应过来了,没有割破指头。”
燕玉鹤回道:“他想拉你取代他,守在这条山路上,只要灵龛彻底损坏,魂魄就会跟着一同消散。”
薛茗心有余悸地拍拍胸膛,“幸好来这里之后被坑了很多回,多长了个心眼,不然还真让他得逞了。不过话又说回来,这过路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有什么作用呢?”
燕玉鹤语气平淡:“过路灵龛大多修建在凶险之地,可保护误入歧路之人回头离开,免于遇难。”
第35章
薛茗一听这话,感觉双脚马上就粘在了地上,挪不动了,“等等。”
燕玉鹤停下来,隔着两步的距离侧身回头,平静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他的情绪向来很淡,但由于眼睛实在生得好看,因此就算没有情绪做点缀,也并不显得黯然,如同无波的湖水,澄澈清明。
薛茗本来有话想说,对上这目光就突然走神了。她想起鹿蛮先前所说的话,虽然当时的确心猿意马,但此刻与燕玉鹤面对面,又清醒不少。
这看起来并不像是动心的眼神。薛茗想,不是说喜欢一个人的时候眼神是藏不住的吗?从燕玉鹤的眼睛里就能看出,他完全就是以一种很平常的心理看待她。
“什么?”燕玉鹤见她直愣愣地不说话,便出言询问。
薛茗回神,这才想起自己有话说,紧张地问:“你不是说过路仙一般都建在凶险之地,咱们再往前走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燕玉鹤道:“不必担忧。”
薛茗心说别看这回答就四个字,其实里面的学问大着呢。她追上燕玉鹤的脚步,继续问道:“这个不必担忧意思是说前面没有危险,还是那些危险你能解决?是你不必担忧还是我不必担忧?”
燕玉鹤偏头看她一眼,“总之不会让你死。”
薛茗道:“不会死,那会受伤吗?”
燕玉鹤在这时候竟然表现得出奇地有耐心,并无半点不耐烦,回答:“也不会让你受伤。”
薛茗听到这话,顿时就把心放回了肚子里,不再多问,老老实实地跟在燕玉鹤身边下山。
这条山路比想象中的要长,天空一直都是火烧云的场景,映得天地一片火红,好似玫瑰开了遍野。清风徐来,薛茗感到一阵凉爽,风里还有稻草独有的气味,混合着不知道什么花朵的香气,有一种别样的香甜。
薛茗往远处眺望,只觉天高远阔,风景瑰丽,是不可多见的美景,倘若不是身在鬼界,不是被这些危险的东西纠缠,当下就是最惬意的时刻。
她不免想着这些事情解决之后,她该去哪里,这天下那么大,她去做什么,日后如何生活。薛茗转头朝燕玉鹤看了一眼,似欲言又止,谁知燕玉鹤五感极为灵敏,马上就察觉到了,道:“想说什么?”
薛茗抠了抠手指头,问道:“你说……等你将姜箬鸣解决了,我还能去拜你们师门不?”她想着学习一二术法傍身也是好的,毕竟这个世界瞧着也不太平。
“不能。”燕玉鹤语气没有起伏道。
“好吧。”薛茗撇撇嘴,但也表示理解,虽说那些事并不是她做的,但到底也是这身体原主犯下的罪,不是每个人都像燕玉鹤这样善恶分明。她伸了个懒腰,将手别在后脑勺处枕着,仰头看着鱼鳞一般的火烧云,叹道:“天大地大,总有我容身之处。”
燕玉鹤没应声,接着往前走了一会儿,他却突然开口,“同门不可通婚。”
“啊?”薛茗疑惑地朝他看了几眼,一时没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等了会儿也不见他解释,便自顾自打圆场道:“那你们的门派规矩还挺森严,我以前看的话本里都是师兄师妹相亲相爱呢。”
燕玉鹤道:“我对他们没有兴趣。”
薛茗满脑门的问号,实在不懂他在说什么,觉得两个人可能不在一个频道,因此哈哈笑了几声敷衍过去,没将话题深入。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两人都沉默着走山路,薛茗走得力气耗尽,双腿又酸又疼,连闲聊的力气都没了,眼看着天边的太阳一点一点地落下山头,赶在夜幕降临之前,两人终于来到山脚。
正如薛茗所猜测,山脚的确有村落,虽然看起来并不繁华,但房舍整齐,道路洁净,周围栽种着不知名的树,正是茂盛的季节清风过境便哗哗摇晃起来,树下坐着闲聊的老人,道路交织处是半大的孩子们跑着玩,还跟着几条小猫小狗,相当热闹。
薛茗看着,还以为来到了桃花源记里,没想到在鬼界竟然也能看见这样的景象。树下闲话的老人看见了二人,马上热情地笑着招呼,“二位从何而来啊?”
薛茗不知如何应答,转头朝燕玉鹤望了一眼,就见他神色平缓道:“我们夫妻二人本回乡探亲,路过此处我夫人身子不适,便想来这借宿几日。”
薛茗见他说得坦然,也不好露出什么羞赧的神色,把悄悄红了的耳朵藏起来,而后立马装出痛苦的样子,半倚在燕玉鹤的手臂处,叹道:“哎呀,难受~”
几个老人极是热心肠,立即起身张罗着给两人带路,其中一个姓马的老妪是个寡妇,早年有个儿子也不慎遇难,有空房可给二人暂住。薛茗听了觉得心酸,连声道了谢,背着燕玉鹤凑到老妪耳边轻声道:“婆婆,我们不白住,我这相公出身富裕,届时你讨报酬时问他多要点。”
马婆婆笑了笑,道:“那空房我日日打扫,闲着也是闲着,给你们住无妨,不要什么报酬。”
薛茗只当是客套话,跟着马婆婆来到房中,进门就看见是带着院子的小户,正对着门是主房,给她和燕玉鹤住的房间在主房的后头,与厨房挨着。院子里养了鸡和狸花猫,见陌生人进来了顿时飞奔散去,一时无比欢腾。
马婆婆将二人引去房间,还热心肠地对二人道:“衣橱里放了我儿子以前的旧衣裳,都是干净的,小郎君先将就着穿,我去别处给你夫人借两套干净衣裳来。我们村许久不来外人了,既然你们来了这里便是缘分,我一个老婆子自己住这房子也着实孤单,你们不嫌弃,多休息几日也无妨。”
燕玉鹤淡声道谢,对这份热情不冷不淡。薛茗笑着回应道:“这是哪儿的话,你不嫌我们麻烦就好。”
马婆婆又简单说了几句,告知了两人在何处打水,洗漱和吃饭之类的事情,之后才转身离开,说是去给薛茗借衣裳。薛茗关上门,房中一下子暗下来,燕玉鹤顺手点亮了桌上的烛台。
房子的确被一直打扫着,看上去相当整洁,桌子上也没有落灰。整个房间并不大,床铺贴着东墙,远没有拔步床那样气派,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张木板床榻,且窄窄的,虽说能容得下两个人睡,但姿势稍微放肆点就会觉得拥挤了。
烛光幽幽,照亮了燕玉鹤的脸,他坐在桌边沉默不语。薛茗在房中走了一圈,来到燕玉鹤边上坐下,小声说着悄悄话:“咱们要在这里住几日呀?”
燕玉鹤道:“且先看看情况。”
到目前为止薛茗并未感觉这地方有什么凶险,她开始充满恶意地想,或许是这村子里住了不少恶鬼,一到入夜就开始出来觅食,又或者说这个地方被诅咒了之类的,总之应该没有表面上看上去那么平和安祥。
薛茗一想,又开始闲不住,仔仔细细地检查着屋中的东西,怕藏了什么奇怪的玩意儿或者是什么不起眼的地方设下了阵法。燕玉鹤安静坐在那里,看着她瞎忙活。
马婆婆很快去而复返,敲门送上了给薛茗借的衣裳,同时还送了一些吃食来。
薛茗道谢后拿进屋,见燕玉鹤并没指出食物有问题,就坐下来闷头开吃。外头一阵响动,也不知马婆婆在忙活什么,过了会儿又来敲门,竟是送上来个大木桶。她说这是冬天用来泡热水取暖用的,夏日搁置了一段时间,被她洗干净了,现在送来给薛茗洗澡用。
薛茗现在心眼子多,面上笑着朝马婆婆道谢,关了门就转头问燕玉鹤,“这马婆婆为什么对咱们那么热情?是不是有诈?不是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吗?”
燕玉鹤摇了摇头,起身脱下了外袍,露出里面穿着束袖的长衫,向她问道:“你洗吗?”
薛茗滚了一身的泥土,下山时又出了不少汗,立即道:“我洗呀。”
燕玉鹤没再说话,推门出了房间。薛茗好奇地跟上去,见他竟然在院中的井边打水,一桶一桶地打上来倒进及膝的大桶里,足足打了七次才将大桶灌满。其后他俯身将大桶拎起来,动作看似很轻易,手臂上的肌肉却隐隐通过衣袖显露出来。
他将木桶抬进屋,往大的浴桶里灌,水声哗哗响,薛茗站在边上看,燕玉鹤低垂着眉眼,做事时很认真。她后知后觉,这是他在给自己备洗澡水呢。
薛茗心里大惊,这个认知让她心跳开始加速,莫名感到一丝缠绵在空气里的暧昧,尽管她与燕玉鹤之间并没有进行对话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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