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又起,将火焰吹起来,朝着千百分开的树杈烧去,那些挂在上面不知道多少年的尸体一触即燃,很快面前就变成一棵火焰之树。
燕玉鹤带着她往后走,来到热度不那么强烈的地方,看着面前的烈火将整个坟地照亮,恍如白昼降临。薛茗的脸被这火焰烤得热腾腾的,泛着红晕,在那烧得噼里啪啦的密集声响中,她仿佛听到有人的叫喊。
薛茗回头望去,就见身后远处在火光触及的边沿,站了密密麻麻的人。站在最前面的是马婆婆,身边还有一些孩子,另有一些村里的其他人,他们身体呈半透明,看得不清晰,远远地好像在冲薛茗和燕玉鹤招手,人人脸上都带着笑意,似乎在说一些道谢的话。
尘归尘,土归土。
薛茗心中感慨万千,一时不知道说什么,索性学着燕玉鹤沉默,安静半晌后,她忽而开口问:“你既然知道这些都是泡影,为什么今天带我在村子里玩?”
薛茗其实早就察觉到燕玉鹤的异样。他看起来是目的性很强的人,鲜少这样无所事事地闲逛,在发现这个聚阴阵的存在时,按理说会立即将聚阴阵摧毁,但今早薛茗提出来村子西边时,他却说不急。
燕玉鹤偏头望着她,眸光因映了火光而熠熠,“你喜欢此处。”
薛茗心跳一滞,怔然片刻,低低道:“对啊,我是喜欢。”
自从穿越到这个世界后,她唯有在这里感到放松和惬意,心情都变得舒畅许多,置身村落中好像来到了与世隔绝的世界,所有烦恼都暂时消弭,让人生出永远在这里生活的念头。
薛茗看着燕玉鹤的双眸,忽而明白他的用意,心跳乱了节拍,呆呆地问,“所以你是觉得我喜欢,才特意带我玩了一天是吗?”
燕玉鹤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面前燃烧的树,火焰散发的光照亮了他的轮廓,给俊美的脸镀上一层明亮的光,显得平日里冷淡的眉眼也柔和了几分。薛茗倏尔发现,燕玉鹤竟然也是个十分温柔和浪漫的人,他虽然并不将这些表达得很明显,但薛茗还是想从那些细枝末节里去窥觅燕玉鹤的心。
这个已经被姜箬鸣所害的村子燕玉鹤绝不会留下,但却可以为了她的喜欢,推迟一日销毁。
薛茗的脑中浮现许多之前被她忽略的场景,想起了鹿蛮的话,顿时像是明白了什么,心脏疯狂地跳动起来,紧张地攥住了拳头,手心都冒出细汗。她盯着燕玉鹤的侧脸,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壮着胆子开口询问,“燕玉鹤,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燕玉鹤听到她的话,徐徐将头转过来。火焰很快燃尽,光芒渐渐消失,又只剩下一轮皎月和燕玉鹤手中的提灯照明,视线中燕玉鹤的面容没有那么清晰了,双眸也不再明亮,显得晦暗不明。
他缓声道:“何为喜欢?”
薛茗叫这双平静又极具掠夺的眼眸盯得浑身发热,心脏好像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作为一个上学期间穷得吃不起饭每天都想着去哪里兼职,完全无心情爱与暧昧的女生,薛茗在恋爱方面的经验本就为零,不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是故意说两句暧昧的话缓和气氛,还是继续剖白,追问到底。
若是燕玉鹤到最后来一句,“你想多了,自作多情。”那她得多尴尬了,几层脸皮都不够丢的。
薛茗咬住了牙齿,心想绝不能再继续往下追问了,要不还是随便说点什么糊弄过去吧,她也看不懂燕玉鹤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说不定是假装不懂只是给她递来一个台阶呢?
她正要打着哈哈转移话题,却见燕玉鹤突然动了,将手伸过来。薛茗吓一跳,本能想要闪躲,却见他只是将手落在她头上的位置,只感觉发丝微动,像是燕玉鹤从中捻出了什么东西,而后放在她眼前看。
是她先前躺在地上睡觉的时候不慎沾上的碎草,不仅是头发,耳朵后也有一些,燕玉鹤就用手指沿着她耳廓刮了刮,轻轻扫去。
等他收回手时,薛茗的耳朵已经红得像煮熟了一样,吭吭哧哧说不出来话。这时就听燕玉鹤道:“数月前,我还在山上时,我师弟曾为我起过一卦。”
薛茗抓了抓有些痒的耳朵,随口问:“什么卦?”
“姻缘卦。”燕玉鹤道。薛茗听了心说他那个师弟也是怪没有眼力见的,怎么会想到给燕玉鹤起姻缘卦,这个人看着完全不与情爱两字沾边。她忍着没说,只问:“卦象如何?”
“言我红鸾星动,好事将近。”燕玉鹤道。
薛茗抠抠手指头,小声问,“准吗?”
“原先我并不相信。”燕玉鹤说。
薛茗道:“现在呢,信了吗?”
燕玉鹤看着她,后面的话没往下说了。他原本并不相信师弟算的那一卦,走前还罚他抄经书,跪水崖思过,并很快将此卦抛之脑后,当成一个过耳就忘的笑话。直到那日,薛茗跌跌撞撞地摔到他面前,也不知是为何,他在那一瞬间猛然想到了师弟所算的那一卦。
后来与薛茗交谈,相处,亲昵时,燕玉鹤越来越认定那个卦有些说法,心知自己错罚了师弟。
然而具体说法在哪,燕玉鹤分辨不出来,此刻盯着薛茗不说话。
薛茗心里一阵别扭,有点埋怨燕玉鹤这闷葫芦的性子,不知道他为什么不继续往下说了,总觉得他方才的话里充满暗示。等了半晌他也没吭声,薛茗忍不住了,道:“那说来说去,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燕玉鹤反问:“有何分别?”
薛茗说:“分别大了,若是你不喜欢我,等这些事情结束了,我自然要去找我的如意郎君,日后与他一起生活的。”
话一出,燕玉鹤的脸色马上就黑了,拉了个长脸道:“你想始乱终弃?”
“话不能这么说。”薛茗道:“我们何曾在一起过?哪里称得上始乱终弃。”
燕玉鹤道:“你我行过夫妻之实。”
“看不出来你还有这么个封建脑袋,那还不是我为了要活着,这里也没有其他活人,只能找你渡阳气。”薛茗道:“既然话都说到这儿了,那就再说得明白些,若是你不喜欢我,出去之后我们这关系就要断了,你也不能告诉别人你我渡阳气的事,免得影响了我的名声,找不到称心的郎君。”
这番话说完,着实将燕玉鹤气得不轻,薄唇轻抿,连唇线都拉出个不高兴的弧度,沉着眼眸看着薛茗。
薛茗看着他脸色越来越差,心里偷偷笑起来,觉得颇为有趣,“不过呢,如果你喜欢我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燕玉鹤眸光一顿,一些冷漠阴郁的气息仿佛慢慢消散,于是那张脸又重新变得漂亮起来,反问:“怎么另当别论?”
薛茗将这些细微的变化看在眼里,心想还需要问个什么答案,这一切不都清清楚楚了吗?燕玉鹤显然不是将喜欢啊,爱啊挂在嘴边的人,或许他此前脑子里除了斩妖除魔就是修炼,根本不涉及情爱,所以前段时间总捧着小黄书看得那么认真,不是消遣,是真的在学习。
虽然他情绪淡漠,心计也深,但到底还是年轻,也并不掩饰自己的情绪,所以很轻易地让薛茗看出了他的内心。她觉得很奇妙,燕玉鹤这样一个像冰块似的人,仿佛平日里只有黑白两色,但点缀上了情爱时,就会变得绚丽多彩,让他整个人瞧起来都特别了许多。
薛茗藏着乱蹦心跳和红了的耳朵,主动上前一步,牵起了他的手,与自己十指交握,笑着说:“若是你喜欢我,我也对你有点意思,那我们可以在一起,谈恋爱啊。”
“谈恋爱的意思就是我们尝试在一起生活,如果觉得合适了,感情随着时间更深了,我们就成婚,如果不合适……”
“我们合适。”燕玉鹤将她的手攥在掌中,面无表情地打断了她的话,又道:“这世间唯有我与你最合适。”
薛茗没忍住笑了,心底像打翻了蜜罐一样,甜蜜来得突然,却也汹涌。她自己也十分惊叹起爱情的奇妙,就在白日里她心里还并没有“喜欢燕玉鹤”这个概念,只是满心想着出去之后要抱紧他的大腿,日后跟着他学点东西在这个世界立身,但此刻却瞧着燕玉鹤仿佛哪哪都是喜欢的。
相贴的掌心温暖干燥,有些薄茧,薛茗牵在手里,像是往心里灌了数不尽的蜜,填得满满当当的同时又甜得厉害。
一想到燕玉鹤竟然会在她毫不察觉的时候就动了心,薛茗就想乐出声,仿佛“被人喜欢”这件事天生就像兴奋剂,使得人的大脑不断处于兴奋状态,一个劲儿地傻乐。
燕玉鹤的眉眼也少有地染上明朗之色,虽说没有什么明显的情绪,但似笑非笑,看得出心情大好。
第39章
村子恢复了原本的样子,变得破败不堪。河流枯萎,草木衰竭,遍地的荒土和残破的房屋,但奇特的是,薛茗和燕玉鹤先前睡的那个房间还整齐洁净,像是马婆婆在临走前又特地尽心打扫了一番。
薛茗站在屋中,刚与燕玉鹤松开手,掌心还是热乎乎的。她虽然心里还泛着甜,但看见面前这样的景象,也难免生出一丝苦涩,但让人宽慰的是如今这些人应该都已经去转生了,走过奈何桥后便是新生,以后就能瞧见朝阳了。
薛茗坐在桌边,双手捧着下巴往院中看,燕玉鹤正在打水。先前薛茗还疑惑为何他要亲自动手做这些事,现在想想,燕玉鹤并不是神仙,当然也不可能所有事都用所谓的法力去做,或许他生活中大部分时间都与寻常人无异,会自己动手做生活中的琐事。
他像昨日一样给薛茗备了洗澡水,进来的时候瞥见她趴在桌子上,转动着清凌凌的眼眸盯着他瞧,便走过去,在薛茗想要发出疑问时,俯身于她的眼睛落下一个吻,其后又若无其事地起身,神色平淡地走出去。
燕玉鹤这莫名其妙且突然的行为让薛茗一下子呆住,眼角还有方才唇瓣覆上来时留下的温热,她用手指抚了抚,一时竟然觉得心跳得厉害。
她泡在水桶里好好地洗了个干净,想着昨夜跟燕玉鹤折腾了一宿,今日两人刚确定心意,她心里跟泡了蜜罐子似的,说不定等会儿上了榻还要大搞特搞个几回。薛茗这样一想,就洗得更细致了,恨不得把脚趾缝都搓得一尘不染。
谁知道这样大费周折地洗完之后竟然十分疲惫,躺在床榻上没多久她的眼皮就沉重得厉害,在毫无意识间就睡着了。
睡得昏沉时,她听到房中有走动的声音,随后眼前似乎猛地一暗,薛茗迷迷糊糊地想,灯火熄灭了。紧接着床榻响起吱呀声,是燕玉鹤上了床,下一刻薛茗就感觉自己的身体被拥住了,一只手揽在她的后腰,将她拥进一个怀抱中,紧接着她感觉双腿也被缠上了,似乎整个人与燕玉鹤嵌合在一起,这个姿势让她莫名在睡梦中感到安然。
有很轻的吻落下来,在她的脸颊和鼻尖上停了一停,继而吻住她的唇,很是轻缓地将她的唇齿舔开。薛茗被这样折腾了一番,意识也有些许清醒,知道这是燕玉鹤在亲她,于是想着迎合亲吻,但由于实在太困,迎合也变得非常敷衍。
好在燕玉鹤并没有纠缠很久,亲了一会儿后就自己退去,抱着她安静地睡了。
薛茗这一觉睡得很深,原本以为会安稳地睡到天亮,谁知道她神识一晃,骤然在一个昏暗的殿中睁开了眼。她左右看了看,见这大殿空旷阴暗,仅有的几盏灯也达不到照明的效果,放眼望去十分阴森。
薛茗心想,这又是哪个人钻进了她的梦里?
她睡前是与燕玉鹤在一起的,总不能有哪个鬼本事通天,将她从燕玉鹤的身边挪到这里吧?
正想着,前面传来两声很刻意的轻咳,像是故意吸引薛茗的注意一样。她抬眼往前看去,就见面前竟有一段长长的,往上的阶梯,而阶梯的最上方摆了一个布满荆棘的座椅,一个女子正坐在上面。
薛茗与她对视,面无表情:“姜箬鸣?”
那女子轻哼了一声,算是回应。她生了一张极其美艳的脸,眼尾微微往上翘,好似一双狐狸的眼睛,鼻子挺而翘,红唇饱满,脸上带着点轻蔑和不屑的表情,因此看起来像是个跋扈而娇蛮,正在跟谁闹脾气的大小姐。
但薛茗此时已经不会被外表所迷惑了,她深知面前这个看起来十分美丽的少女实则是个泯灭人性,杀人如麻且十分阴毒的人。
“怎么,这次不是狗和鸟了?”薛茗笑话她。
姜箬鸣显然是个一点就炸的性子,大概是听到这话之后想到了自己之前那屈辱的经历,腾地一下站起来,步步下了阶梯,指着她鼻子骂道:“你有什么资格笑话我?你一个失去了身体的亡魂,我大发慈悲将身体让给你暂住,你不仅拿我的身体胡作非为,还妄想据为己有,早知我就应该在你来的时候将你打得魂飞魄散!”
“那我的身体是因为谁才被毁的?”薛茗冷冷地看着她,质问,“不是你吗?姜箬鸣,你做这些事的时候,良心不会有亏欠?”
不等她回应,薛茗又道:“哦,我差点忘了,你根本就不是人,何来的良心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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