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李春迟疑着,举刀挡住周遭要冲上来厮杀的牙兵,高喊一声,“弟兄们,咱们窦节度的小将军来帮咱们了,弟兄们先停一停,听听小将军怎么说!”
周遭响起一阵此起彼伏的欢呼,无数人叫着小将军,又有许多早年间见过的兵将挤着跑着往近前来相认,窦晏平心里滚烫着,生平头一次经历这种场面,生平头一次真正面临生死,在心里不断告诫自己,不能慌,要稳,要勇,要有胆略和魄力,才能消弭这场变乱。
裴羁是怎么说的?他道,此次哗变究其根本,乃是李璠想用自己的心腹,牙军不肯放弃已得的地位。
“众位弟兄!”窦晏平高喊一声,以中气吐字,声音清晰洪亮,“你们的苦衷我全都明白,如今双方各有死伤,都是同袍弟兄,自相残杀,什么时候是个头?不如化干戈为玉帛,我来跟李节度谈……”
“说得好听!”那死了的牙将亲眷红着眼高声打断,“死的又不是你家人,你当然无所谓!”
“就是!咱们死了人,不能就这么算了!”
“让李璠偿命!”
众人跟着叫嚷起来,一声高过一声,窦晏平翻身下马,快步来到棺木前,双膝跪倒,郑重行礼:“两位叔叔,窦晏平来迟了,是我之罪。”
三千牙兵顿时鸦雀无声,他既是窦玄之子,他们的小将军,又是郡主之子,遂王的外孙,血统高贵无比,他居然,会向两个牙将叩头行礼。两个牙军的家眷再没话说,低着头退去棺木后面,李春高喊一声:“都给我闭嘴,仔细听小将军说!”
窦晏平起身站定:“斯人已逝,如果此事不能平息,死的就不止这两位叔叔,我昼夜赶来,就是为了和弟兄们一起,妥善解决此事。我这就去跟李节度商谈,尽力保留你们先前的粮饷待遇,你们想要子侄来继承,我也尽力与李节度商议,不过天下用兵者不止剑南一家,不止李节度一人,如果不能全部留下,那么我负责给你们找出路,有我在,有郡主府,有遂王府,一定不让弟兄们失望!”
人群安静了一会儿,不多时又起了议论:
“如今你在梓州,李璠或者听你的,等你走了,李璠肯定又撵我们走!”
“对!李璠自己有心腹,哪里肯用我们?”
“就算眼下说的好听,将来肯定要报复我们!”
窦晏平思忖着。裴羁还说了什么?他道,恩义有限,利益才是根本,士兵性命搏杀,为的是全家衣食,对他们来说,钱更好用。
这些人出生入死追随父亲,不止因为敬畏,也因为父亲给他们衣食和出人头地的机会,保他们全家无忧。
窦晏平举起右手:“你们当初追随我父亲出生入死,豁出性命保剑南百姓平安,你们是朝廷的功臣,也是我窦家的亲人,我窦晏平在此对天发誓,一定会照管你们周全,你们的粮饷待遇,你们家人的出路,我都会一一过问,缺的我来补上,不把你们全都妥善安置好,窦晏平绝不离开梓州半步!”
心里突然一阵怅然,三千牙兵,局势错综复杂,他大概要在梓州待上很久了,她,还在长安等着他呢。
压下心中的柔软,向李璠的牙兵道:“请上报李节度使,窦晏平代表三千牙兵,求见李节度。”
少顷,府门打开一条缝,士兵在内道:“李节度请窦郎君进来说话。”
窦晏平四下一望,无数道目光殷殷望着他,朗声道:“我这就去谈,弟兄们等我消息!”
牙兵们七嘴八舌叫起来:
“小将军千万小心啊,李璠狡诈得很,不讲信义的东西,千万别让他骗了!”
“对,小将军千万小心!”
“弟兄们都等着小将军回来!”
窦晏平挥挥手,单手按剑,迈步进府。
耳边又响起裴羁第三句话:无论什么时候,首要保全你自己。
抬眼,院中密密麻麻都是全副武装的士兵,兵器冷光闪烁,高处墙头上屋顶上,无数弓箭一齐对准他,窦晏平快步向厅堂走去。
这首要的一点,他现在,已经不能多想了。比起门外数千人的性命,比起父亲毕生的心血,他窦晏平一人的性命,又算得了什么。这个险,他必须冒。
眼前再又浮现出苏樱的脸,孤零零的身影在长街尽头,她在等他回去。窦晏平迈上台阶,向着李璠躬身一礼:“窦晏平见过李节度。”
她现在,在做什么?她还好吗?
长安,别院。
夜已经完全落下来了,裴羁还不曾来,苏樱看了一会儿书,熄灯睡下。
白日里殚精竭虑,此时知道裴羁不会再来,心里绷紧的那根弦突然一下松开,苏樱很快进入了梦乡。
战火,厮杀,狼烟滚滚中她独自奔跑着,寻找着,到处是茫茫一片黑色浓雾,辨不清方向,找不到出路,想喊,喊不出声,直到筋疲力尽,在黑雾最浓处,茫然四顾。
念念。有人在唤她,是窦晏平。苏樱急急望向声音来处。
有人影劈开雾气朝她走来,看不见脸,只闻到淡淡的降真香气,让人不自觉地恐惧,不停地向后退着,极力躲避。
***
床前,裴羁屏退侍婢,打起纱帐。
借着窗外淡淡的月光,看见她并不安稳的睡颜,细细的眉蹙着,柔软的红唇抿着,手伸在被子外面,又紧紧抓着雪青色的缭绫被面,呼吸急促。
在做梦吗,她梦见了什么,梦里会不会有他。裴羁沉默地看着,慢慢在床边坐下。
***
念念。唤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温存,苏樱逃着,又忍不住回头张望,是窦晏平吧,唯有他,才能把她的乳名叫得这么缠绵。
到这时候模糊觉到是梦。若在现实中,她是不怎么想窦晏平的,那些曾经的温存体贴,曾经离得那么近的幸福太容易让人绝望,她选择不去回想,专心应对眼下。
那就在梦里相见吧,至少梦里,她可以不用想那么多。
可窦晏平,怎么会带着裴羁的香气。
***
裴羁嗅到了淡淡的香气,不是白日里的蔷薇水,是她自己身上的,女儿的幽香。
床帐里,衾枕间,随着暗夜流动,悄无声息。
这是他第一次,在衾枕之间,看她。
伸手,将她堆在枕间的发丝理得整齐,托起粉颈。
***
念念。唤声越来越近,苏樱停步回头,黑雾从中劈开,她看见了窦晏平。
惨白一张脸,血从头顶滚滚落下,模糊了面容。
“平郎!”苏樱叫出了声,睁开眼,对上裴羁幽深凤目。
脑中有片刻空白,随即毛骨悚然,惊叫一声:“阿兄!”
身子一轻,他抱起了她,雪青色的缭绫被滑下来,悄无声息落在地面。
第34章
裴羁在暗夜中寻找她的唇, 看不清楚,微凉的手指落下,触手是细润的肌肤, 夜来睡得熟了, 微微温热的香气。
思绪有一瞬凝滞, 指尖却在这时碰到衣扣, 冰凉的, 坚硬的阻碍。他已经停在这阻碍之后, 拖了太久。似有什么在脑中突地一跳,加了力气, 扯开。
嘣, 绿松石的扣子落下, 带起绵延细微的一连串响, 她在他怀中颤抖,像狂风吹倒的花,带着泪唤他:“阿兄!”
纤手抓他的手, 徒劳地抵抗,裴羁低眉, 压着心中郁燥:“叫哥哥。”
叫哥哥, 不是平郎。她的梦里,亦不能有别人。
“哥哥, ”苏樱语无伦次哀求着, “哥哥不要, 求你了哥哥!”
指尖触到第二个, 不是扣子, 是衣带,不知什么织成, 软,滑,细,又如何能够抵挡。裴羁又是一下。
郁积多时的不满,对她的,对自己的,都随着这一扯突然找到了出口。了结此事,他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精力,他需要一锤定音,彻底越过她的障碍。
低头,攥住她挣扎推搡的手,她纤长的颈子被迫后仰,那吻从她唇边移下去,沿着修长的,天鹅般的颈,拂过方才扣子重重包裹住的地方。
微凉的唇,又被她温热的肌肤暖热,淡淡的香气充盈着,润泽的触感让人几欲迷醉,她徒劳地抵抗推搡,咽喉里含着哭声,一下一下微微的震颤,反而激起更多掠夺的欲望。亲吻已然不够,牙齿张开,咬住。
她低,吟一声,细碎的震颤从喉间,传到他唇齿间,裴羁的手指在同一时刻,找到她腋下第三根衣带。
苏樱惊叫着,皮肤上拂着他一点点灼热的呼吸,激起新一轮恐惧和愤怒,还有对自己无能的恨。什么香篆,什么蔷薇水,什么口脂,她处心积虑计划的一切,轻易就能被他摧毁,她怎么这样无用。
皮肤上突然一凉,他的唇移下去,灼热的呼吸沿着锁骨,一点点向下。强烈的恐惧和愤怒几乎让人晕厥,在挣扎与抵抗中,抓到他肌肉绷紧的脖子,苏樱用尽全力咬下去。
裴羁猛地一惊,急急抬头。
迷乱在刹那间消失,黑暗中看见她瞪得大大的眼睛,让他不由自主又去摸了一下,干的,她并不曾哭。
苏樱舌尖上尝到了淡淡的甜腥味,是他的血,到此时犹不敢松口,他蓦地迫近,带着愠怒,捏住她的下巴。
耳中听见她低低的痛呼,裴羁松开手。脖子上有些疼,咬出了血,微微的温热,她像被激怒的小兽,在他的怀中咻咻地呼吸,激起又一轮征服的欲望。
该结束了,拖了太久,脱离掌控的情况太多。她差点骗得了他的怜惜。窦晏平冒着兵乱竟真的去了梓州。而他此时,怀着必得之心,却在她叫疼的刹那,松开了她。
将她撕打推搡的手重重抓住拧在一起,裴羁侧身压下。
强烈的男子气息劈头盖脸扑上来,两耳嗡嗡作响,在崩溃的边缘,苏樱突然冷静下来。
极力抬头,凑上他灼热的唇,轻轻吻下去:“好哥哥。”
裴羁猛地一惊,在短暂的怔忡中,听见她嫣然含笑的声:“你想要我?”
不,不是想要她,只是想让这一切尽快结束。烧灼的头脑在听见她笑声的刹那突然冷静,裴羁抬起身体,她双手得了自由,伸出来勾住他的脖子,笑着贴上来:“那么哥哥得娶我才行啊。”
汹涌的欲念顿时都成戒备,裴羁冷冷推开她。
“好哥哥,”她却不肯罢休,追过来抓着他的胳膊,“只要娶了我,你做什么都可以。”
没有点灯,所以他发现不了,在最甜美的笑声下,她绷紧的脸。他不会娶她,他似乎很厌恶她提起这件事,更厌恶她跟他谈条件。什么最能败坏裴羁这种男人的兴致?让他以为,一切都是她算计的结果。
裴羁坐起身。
身体被她紧紧贴着的地方火烧火燎发着烫,她的寝衣还不曾拢上,大片温热的肌肤,在黑夜中依旧夺目的白色,柔软,香暖,隆起地贴合。在最靡艳的浮想中,生出最强烈的愠怒。
方才的挣扎抵抗果然都是做戏,图穷匕见,她终于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意图,她要他娶她。他竟差一点,再次落入她的圈套。
“哥哥,”苏樱压抑着耻辱和厌恶,刻意没有拢住衣襟,身子贴着他,手指摸索着,找到方才咬他的位置,“疼不疼?”
疼不疼?咬出了血,自然是疼的。裴羁冷冷推开,随手一带,将她半敞的怀掩住,她低低一笑,忽地吻上来。
不是唇,是方才她咬他,咬出了血的地方。
有什么随着血液突一下涌出,裴羁难耐地仰头,狠狠按下。她被迫伏在他肩头,舌尖灵活,逗得那不曾凝固的伤口再次流出新血,她还在笑,低的,轻的,像羽毛撩拨着心尖,她的手抚着那里,指甲尖细,一下下抓挠挑衅,激得人血脉贲张,一边不齿,一边沉沦。
这狡诈,凉薄,不知羞耻的女人。裴羁猛一下推开,起身。
呼吸失了均匀,暗夜里长长短短的气息,她低低在笑,没了骨头似的,随着他那一推倒在床上:“哥哥,当真不娶我吗?你舍得?”
裴羁有一刹那想起裴道纯,不知道他当初是否也曾面临如此诱惑。不,这世上不可能再有什么诱惑,能浓烈到超过此时此刻。目光冷冷看过,伸手拎起地上的被子,拍了拍灰,扔回床上。
苏樱躲了下,随着一声沉闷的轻响,凉滑的绫被落下,从头到脚罩住。裸露的,冰凉的皮肤都被遮住看不见了,刹那间酸涩到极点,却怎么都不肯在他面前露出破绽,只是笑着:“多谢哥哥呀。”
没有得到回答,他转身离开,袍袖带着风,甩上了门。
脚步渐行渐远,跟着是窸窸窣窣的动静,先前躲开的侍女又回来了,在黑暗中摸索着,重新在边上的小榻睡下,外面有侍卫的脚步声,来来回回走动巡逻,风吹着檐下铁马,叮咚乱响。苏樱一动不动躺着,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从眼角落下来,滑进散乱的长发。
什么香篆、蔷薇水、口脂,她可笑的计算,在成年男子绝对强大的力量面前,一毫不值。从前她极力躲闪应付,总还是存着幻想,盼他能够心存怜悯,放过她,她也真是蠢,竟把自己的生死,交到别人手上。
今日的一切,绝不会再发生。今日的屈辱,来日必要他百倍、千倍,偿还。
***
裴羁越走越快,穿过中庭,来到书房,嚓一声打着火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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