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僖贵妃留给你的,八哥怎么好收呢……”八贝勒叹息一声,扶额不语。
十阿哥越发坚定起来:“我们是兄弟,哪有兄弟受难不帮着的道理,额娘肯定会理解的。”
八贝勒不再反对,握了握弟弟的手。
一直没吭声的九阿哥终于忍不住笑了:“八哥,银子都是小事,汗阿玛要的是态度。无论如何,你总得上门要账,将表面功夫做足了才是。到时候,满洲勋贵们若还是赖皮脸,当弟弟的自该出手填上这个窟窿,哪能叫十弟一个人扛了。”
“那些钱都是温僖贵妃留给十弟的念想,咱们做兄长的,哪儿能断了弟弟的念想呢?你说对吧,八哥。”
八贝勒早知,老九已经与他离心。
可到底还是没料到,他坑了九阿哥,九阿哥临走之前,还要狠狠摆他一道。
这事儿到最后,他们谁也没占着便宜。
八贝勒亲自登门要账,与朝中满洲勋贵尽数交恶;而九阿哥与十阿哥也都大出血了一笔银子。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老九的家底都还在。
他便总能东山再起。
*
生息银的风波过去,已经是康熙三十六年春。
翊坤宫内,两树杏花开得正好。
今日五贝勒进宫,才瞧过太后,便来了翊坤宫内陪着他额娘用膳。
宜妃知道儿子要过来,早早命小厨房准备了小五喜欢用的水煮麻辣鱼、酱肘子、蒜苗炒鸭等吃食。这会儿,母子俩坐在膳桌前大快朵颐,时不时聊两句闲话,别提多悠闲乐呵了。
九阿哥一进殿内,就看到五哥抱着酱肘子啃得津津有味。
胤祺也看到了他,连忙挥舞着手里的酱肘子唤:“小九,快来快来!额娘这儿的肘子一绝,五哥给你留着几块好的!”
九阿哥才跟八贝勒掰扯完破事,又与老十、老十四两个糊涂蛋吵了一架,心里头闷闷不乐的。但对上五贝勒真挚欢快的眼神,他到底还是咽下了满腔怒意,浅笑着挪过去坐在两人边上。
“五哥吃吧,我不饿。”
五贝勒不解:“你用过膳了?”
九阿哥摇摇头:“没胃口。你放开了吃便是,不必给我留着。”
五贝勒还想劝两句,宜妃摆摆手,颇有几分看热闹的架势:“行了,小九被他自以为的好兄弟狠狠坑了一把,且伤心呢,可不正是吃不下饭的时候。随他去吧,饿了总会吃的。”
九阿哥被宜妃打趣儿着长大的,早就习惯了。闻言也有些无奈:“额娘!儿子家底都要被掏空了,您怎么还幸灾乐祸呢。”
宜妃给两个儿子一人夹了一箸鱼,笑道:“额娘看你就是太聪明了,迟早要跌跤。如今这一跤早早摔了,能叫你识清人心,趁早与他们划清界限,额娘这心里当然高兴了。”
九阿哥听着这些话,难得没有做声反驳。
吸溜着啃完一只酱肘子,五贝勒连忙拿帕子擦了嘴,笑着拉拢弟弟:“小九,额娘说得对。八哥连你这样的聪明人都要算计,老十、老十四跟我半斤八两,岂不就只有被拿捏的份儿。”
“你看我跟着二哥,他虽然也会叫弟弟们办事,但更多的,却是在汗阿玛面前给我们寻出头做事的机会。说实话,我这么笨,压根儿帮不上二哥什么,几乎都是在沾光了。”
五贝勒笨嘴拙舌,抓耳挠腮地想要拉拢弟弟站在毓庆宫这一边。
九阿哥是个聪明人,怎么会听不出来。
他垂眸看着盘中鲜嫩的鱼肉,额娘已经特意将刺儿都挑了出去。原先他与五哥各自对立为营,虽然兄弟关系一直没受影响,却也叫额娘担心了好一阵。
如今,也是时候站在一边了。
想到这里,老九笑了笑:“关外的山参生意已经稳固,下一步,我打算派人去入手南方盐业。五哥,你去问问二哥、四哥、七哥他们,愿不愿意入伙分一杯羹?”
*
九爷的揽财之术,都是兄弟们有目共睹的。
如今,他借着生息银看清了八阿哥,及时止损;又愿意看在五哥的面子上兄弟齐心,入太子爷麾下,自然是最好不过。
借着探望弘晳的名头,五贝勒将人带来毓庆宫内。胤礽好酒好菜地招待着,一众兄弟酒到酣处,都嚷着要投南方盐业,他便也笑盈盈任他们去,以示对老九的信任。等人都散的差不多了,他才将胤禟喊住。
“二哥知道,你生财有道,一贯聪慧。但盐业事关百姓生计,免不得要多叮咛两句,江南财主们随你搅腾,若能搅得一团浑水才算好事。只一点,务必不要打搅了百姓日常。”
九阿哥微怔,忽然有些明白五哥跟着二哥的原因。
宽以待人,严于律己。
这话说来容易,从前八哥便是如此;可真正做起来,还是得这位太子爷啊。
这头,胤礽毫无芥蒂地接纳了九阿哥,而另一边,八贝勒也在想方设法地自救。
他得罪了满洲勋贵,好在还能屈能伸,又摇身一变,成了那个日日去养心殿请安的八阿哥。
康熙对此十分满意。
帝王本就是要借着此事敲打老八,叫他清楚自己几斤几两,不要妄图伸手沾染不该碰的关系。瞧着这番惩戒也差不多了,便打算给颗甜枣儿尝尝。
暮春天儿里,康熙开始频繁留宿在延禧宫内。
延禧宫没有了大阿哥的生母乌拉那拉氏之后,便是八阿哥生母——良嫔觉禅氏坐了主位。她跟惠妃,跟这个吃人的内廷斗了整整十七年,终于得偿所愿,靠着儿子做到了一宫主位的位置上。
良嫔早就受够了蜷缩在耳房的苦日子。
那年大雪,她与胤禩母子分离,不得皇上一个眼神时,她就打定了主意。宁愿做个不得好下场的有用棋子,也不愿被遗忘、被弃置,孤寂地老死紫禁城中。
她心中再清楚不过,皇帝留宿延禧宫,也不过是觉着八阿哥有利用的价值罢了。
良嫔也算是上了年纪,前多年又受了许多苦,面上比起别宫的娘娘更添几分风霜之色。但她事事都要亲自侍奉,又跟她儿子如出一辙,拿康熙当个宝贝奉着,自然就得了帝王的欢心。
没过几日,康熙下旨封良嫔做了良妃。
虽然只是诏封,也没提起叫内务府举办册封礼这一茬,但无论事前事后,帝王都没派个人去景仁宫知会一声,多少还是叫赫舍里上了心。
……
已经要入初夏,天儿慢慢热起来。
景仁宫的屋檐前头下了竹帘,长长一卷垂落下来,能叫殿内凉快不少。
赫舍里携着胤礽坐在西次间,桌上两碗凉茶,便挥挥手屏退宫人们。
“你汗阿玛今日弄这一出,怕是对你笼络九阿哥有些不满。”
胤礽无奈苦笑:“儿子并未特意拉拢过谁。只是八弟辜负了兄弟的信任,小九心中不快,才会跟着小五来毓庆宫。”
“额娘明白,可皇帝未必愿意明白。”赫舍里摇摇头,“良妃得宠是个讯号,只怕前朝又该有一批人倒向八贝勒府了,有先前生息银那一出,你万事小心应对着。”
胤礽点头应下。
赫舍里没说的是,她前些日子还曾建议皇上,升一升宫中老人的位份,四妃如今差着一位,七阿哥的生母成嫔就不错。
皇上那时候笑呵呵说:“朕考虑考虑。”
今日,帝王特意升了良嫔而非成嫔,未尝不是在敲打她这个皇后。
胤礽这些日子常常做梦,梦中的一切都光怪陆离。
有时候,他梦到了养心殿内,佟国维、马齐等一干重臣竟然向汗阿玛联名保奏,说“太子已废,八阿哥胤禩有储君之德”。
有时候,他又梦到良妃薨逝,八弟心神恍惚,竟然送了只奄奄一息的海东青给汗阿玛。汗阿玛大怒,自此停了给贝勒府的属官供奉,八弟也大病一场。
最后一回,他梦到了老迈的阿玛。
阿玛独身一人坐在养心殿内,将满桌的请安折子全都推到了地上,发了好大的火气。只因为,朝中九卿以请安之名,请求立八阿哥为新的皇储。
胤礽顺着赫舍里的视线望出去。
东大墙边的木香花开的正繁茂,今年花房的人又来添了白色、红色的花枝儿,这会儿跟黄色交相辉映,叫人心中格外明朗。
他便想,摸透了汗阿玛心底的想法,就能做出应对。
这些事情总会熬过去的。
胤礽忍不住笑道:“等一切过去了,儿子还能像今日这般,与额娘闲坐片刻,看花开花落,便是最好不过的事情了。”
赫舍里闻言收回视线,与儿子对视一番,也温柔笑起来。
院中的银杏树上,已经站了一排小白雀儿。
夏槐急匆匆从影壁边上绕过来,进了正殿西间,福身禀告:“娘娘,王常在过来请安,您看……”
胤礽闻言挑了眉:“是十五阿哥的生母?”
夏槐点头应一声。
胤礽侧目,见赫舍里对王常在会过来并不觉着意外,便知晓额娘恐怕还有什么安排。
他索性起身笑着拱手:“额娘有事,儿子就告退了。明日将李侧福晋做好的青团带来,给额娘尝一尝。”
等夏槐好生将人送走,又引着王常在进来,赫舍里已经换上一副温和严肃的当家主母面孔。
王常在进来恭敬行了礼,被赫舍里唤起来赐座。
“当年,本宫求皇上将你从江南带回来,你愣是不声不响了好些年。直到三十二年生下十五阿哥,本宫总想着,便是为了孩子也该露露脸了,谁知你还是那副温吞宽和的性子。今日,可算是见着你来景仁宫了。”
王常在不好意思地笑了:“是妾身胆小,怕搅扰了娘娘的清净,还请娘娘赎罪。”
王氏当年状告黄河沿岸官吏,无法留居江南,入宫反而是最好的选择。她那时候年纪小,今年也不过二十五岁,一颦一笑间,依然有着江南汉女独特的婉约柔情。
而这样的容貌、性情、出身,都完美符合了年纪渐长的帝王的需求。
赫舍里望着她,笑问:“可瞧过十五阿哥了?”
王氏面上露出几许辛酸:“月前去过了。”
她出身低微,不能抚养阿哥,也没法时时勤去乾东五所探望,只好托宫里的小太监常送些糕点果子过去。可上个月她去时,孩子竟然怔了许久,说“娘娘,您长得好像我额娘”。
王氏被这一句话弄得泪流满面,这才下定决心要爬上去,将儿子接回身边抚育。
赫舍里将一切看在眼里,笑着打趣儿:“十五阿哥今年才不满五岁,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这样的年纪接回身边照养,最是好玩儿呢。妹妹,错过了他的前五年,可莫要再错过往后了。”
王常在闻言一怔,当即跪在地上:“妾身醒悟太晚,如今并不知晓该如何是好,还请娘娘赐教。”
赫舍里起身将人扶起来,招了招手,命夏槐去妆台前,将画扇临走前写的那一纸香料方子拿来。
这味香,是画扇昔年专程研制,只为帮着赫舍里留住帝王的心。
可她如今无意帝王,倒不如赐给王氏。
“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未是长。此香名为‘暖情’,燃在殿内于你身子无异,却能留住帝王。只愿妹妹能抓住机会,扶摇而起。到时候,也不愁十五阿哥不能养在身边照看了 。”
*
良妃扶起来了,又逢十五月圆夜,康熙自然就要给发妻面子,午膳就如常来到景仁宫。
赫舍里却装了病,早早倚在炕桌边,身畔是王常在伺候着。
康熙见她咳得厉害,蹙眉问:“舒舒病了?怎么没人来告诉朕。”
赫舍里笑着打断帝王发火:“是臣妾不叫他们说的。皇上朝务繁忙,还得周旋于后宫,已经是臣妾的失职,不能再叫你多多操劳了。左右只是一点咳疾风寒,太医开了药,不碍事的。”
康熙被这不咸不淡的几句说得有些挂不住脸。
毕竟,他被良妃鞍前马后地伺候着,的确做的有些过了。
帝王坐在炕桌另一边,轻咳一声:“无碍,朕今夜亲自照看舒舒,定能叫你的病大好。”
换做从前,赫舍里早就温柔小意地靠上来了。
谁知今日,皇后却只对他笑笑,牵过一边垂首奉药的人:“臣妾这几日病中,多亏了王常在日日前来侍疾,才能好的如此之快。皇上若心疼臣妾,不如就替臣妾犒劳犒劳王常在,如何?”
康熙觉着,皇后这话听起来怪怪的。
但他面对那副温和的笑颜,又实在觉着愧疚,索性瞧一眼炕桌边立着的女子:“朕记得她,十五阿哥的生母,王氏。能自觉来为皇后侍疾,可见是个灵醒的。也罢,朕今夜便去——”
“王常在就住良妃妹妹的延禧宫。”赫舍里提醒。
康熙点头,拍着她的手笑道:“朕今夜去延禧宫。舒舒可满意了?”
赫舍里抿唇而笑。
是夜,延禧宫琉璃门柱前点亮了两盏灯笼。
东配殿内,王常在平心静气,亲自点燃了“暖情”。须臾,暖阁里头充斥着依兰花、蛇床子等几位香料的气味,甚为暧/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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