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原本坐在榻边看书,此刻见王氏走到身边,也忍不住撂下书册,问:“江南水乡的女子,都像你这般桂馥兰香,叫朕魂颠梦倒的吗?”
王氏一脸羞涩,攥紧了拳想着自个儿的孩子、母子俩的前程,冲着康熙莞尔一笑。
康熙脱口道:“你这般笑容,倒叫朕想起了从前的皇后。”
王氏主动爬入康熙的怀中,背出娘娘教给她的那句话:“万岁,还将旧时意,怜取眼前人呐。”
康熙眸色沉了沉,抱着人去了床帐中。
春宵一刻,花香未减。
不过几日,宫中便有传闻,说良妃娘娘失宠了,如今是那位王常在正得圣宠。
各宫的闲差们还想借此赌钱,看看这二位谁更有本事一些,能够久留圣心。谁知康熙压根儿不给机会,转头就越过贵人封了王氏为密嫔,可谓是多年再未有过的大方。
奴才们歇了押宝的心思,开始有意无意巴结起密嫔来。
可密嫔却不在意这些虚头巴脑的,只一心欢喜于能够接十五阿哥回来。
康熙笑道:“带着阿哥还住在东配殿,便显得有些拥挤了。永和宫如今还空着,朕叫内务府修缮一番,你搬进去做主位,十五阿哥也能住到后殿去。”
这实在是意外之喜。
但密嫔念着赫舍里的大恩,不敢擅作主张。等确认娘娘不需要她留在延禧宫策应,才有些羞涩的应承下来。
康熙最喜欢她身上的这股小女子劲儿。
原本,他想定封号为“蜜嫔”,是觉着王氏实在如蜜糖一般甜美。后来被赫舍里提醒此字有些轻浮不妥,才回过神来,就此作罢。
但帝王宠爱密嫔之盛,还是瞒不过这满宫奴才的耳朵。
延禧宫主殿内。
良妃忍着康熙日日过来,却只往东配殿去的羞辱,脾气也变得差了许多。
她看着跪地请安的儿子,也不叫起,抹着泪责问:“本宫听说,你汗阿玛近日总叫你伴驾分掌政事。是不是你哪里处理的不够好,太没用了,才会叫皇上恼了本宫啊?”
第74章 下手(加更)
八贝勒已经忘记,他跪在地上都说了些什么。
额娘是生他、养他、于他而言最重要的人。从出生起,他就被汗阿玛和满宫上下忽视,唯有额娘才会偷偷去乾东五所探望,留着好吃的给他。他愿意忍辱负重,被帝王当成一枚小丑棋子,也是为了……
叫额娘有人上人的日子。
可是今日,额娘对他说了这样怨怼伤人的话。
八贝勒恍恍惚惚回了府中,将自个儿关在书房中,立在案几前,提笔发泄似的写下无数张大字,才终于从那种执拗中回过神来。
书满“皇储”二字的宣纸纷扬落了一地。
贴身太监弓着身,将这些大逆不道的东西赶忙收在一处,置于炭盆里头,一会儿就烧得干干净净。
五月的天,紧闭门户又燃了火,很快就叫八贝勒闷出一身汗。
他总算是顺了口气,一面净手,一面低声吩咐:“派人去打听打听,这回北巡,汗阿玛都打算带哪些人去?”
……
七月入伏之前,康熙的确打算再度北巡。
这事儿他在养心殿和南书房都提过,被胤禩知晓也没什么大不了。只不过,北巡要带的人手,帝王还是要与赫舍里、胤礽一道商定。
赫舍里难得跟儿子一道来趟养心殿,成了康熙的意外之喜。他挽留道:“舒舒,今夜就住在后殿吧。”
养心殿后殿面阔五间,东暖阁设了床榻宝座,西边靠南窗则是通炕,除了与景仁宫一应布陈左右对调之外,并无任何不同,本就是为赫舍里准备的。
赫舍里不好再推辞,索性答应下来。
越过穿堂尽头的恬澈门,便是后殿。后殿两侧还有东西耳房,分别唤作体顺堂、燕喜堂,从前是给两位贵妃预留的,自从温僖贵妃也去了之后,便一直空着。
帝王携手发妻,入了东暖阁的榻前,冰鉴已经摆在桌前了。
赫舍里开门见山:“皇上怎么打算的?”
“密嫔和十五阿哥从未去过围场,这回带着她母子俩。”康熙展开折扇,凉风从侧边吹拂向赫舍里,“八阿哥与良妃也跟去,余下的……叫保成挑几个兄弟吧。”
帝王说完,看向坐在北边扶手椅上的太子。
胤礽没摸清楚帝王的意图,只笑道:“那儿子跟汗阿玛讨个恩典,容儿子带着侧福晋和弘晳一道去吧。这小人儿姑且也算是个阿哥呢。”
康熙被这话逗笑了,隔空冲着胤礽扬了扬扇子:“又跟朕贫嘴。也罢,李氏和弘晳都带着,老四、老五也跟去,老七的腿脚不好,就留在京师吧。”
康熙决口不提九阿哥,胤礽心中便有底了。
主动问:“要不要带着十弟和十四弟?”
康熙摆摆手:“光头阿哥带多了,朕看着烦。叫敏嫔领着十公主去吧。”
康熙二十六年,章佳贵人的八公主给了宜妃养着,到了三十年,又得了个十公主。帝王开恩封她为敏嫔,将十三阿哥和十公主都养在了身边。
康熙在心中过了一遍人员名单,笑呵呵补充道:“另外荣妃也跟去。今年北巡,正好见见伊哈娜和塔娜。”
赫舍里呷茶入口,道:“乌尔衮满心满眼都是二公主,这个暂且不担心;塔娜的夫君是喀尔喀蒙古的新任土谢图汗——敦多布多尔济,还不知是如何性情呢。”
胤礽打趣儿:“无论什么性子,总归以四妹妹的本事,绝不会吃亏去。”
帝后闻言都笑起来。
大清的公主走出去了,就该是塔娜这般的脾性才对。
*
今年北巡定在了八月初,算得上三伏天里最热的时候。
静鞭开道,旌旗蔽空。御驾一路向北而行,在几处离宫留宿过夜之后,终于抵达了喀喇河屯行宫。
今年,随行的妃嫔和子女众多,康熙出于安全考量,依然选择了在这处塞外皇家御苑安置。等休憩几日之后,便要去木兰围场开启秋狝。
这几年,避暑城在滦河南岸又修了一批宫殿,足够主子们挑选。
赫舍里依然住在顺心堂,剩下两处好的院落被胤礽推辞,让给了资历较高的荣妃和位份胜出的良妃。
太子爷则带着李瑾乔和弘晳,一家人选到了靠近向日葵花海的地界。
弘晳自打出生,就没见过这么大片黄澄澄的花海,一个劲儿地喊着“向立龟,向立龟”,来回奔跑在花田里头。
李侧福晋等孩子跑回来了,浅笑着点他鼻尖:“是向日葵。”
弘晳:“香香葵!”
李侧福晋被萌的不行,伸开双臂,抱着儿子使劲儿蹭蹭脸蛋,叫胤礽在一边看得笑起来。
他想要的从来就很简单。
曾经,胤礽也曾想过,放弃做这个太子会不会过得更轻快些。年岁渐长之后,当他发觉自己能做好一个王朝的储君,便再也没有过后退的想法了。
如今,每日能带着乔乔和弘晳出来走一走,亲历农事,就是太子爷最放松的时刻了。
没过几日,康熙听说胤礽和李侧福晋日日都要带着弘晳去田间,对此大加赞扬:“朕一向重视农桑,若能叫这些年幼的阿哥公主们都知农事不易,于皇室而言,自然是一桩乐事。”
帝王这些日子正与密嫔情浓,觉着十五阿哥日日待在院中,多少有些不方便。索性大手一挥,将十五阿哥和敏嫔的十公主都交到了胤礽手里。
十公主今年七岁了,姑且还算乖巧懂事;十五阿哥可才五岁,再加上三岁的弘晳……胤礽不敢想象照顾这三只的画面。
无论如何,口谕已经下了。
太子爷只好一手牵一个,将年龄差将近二十岁的弟弟妹妹带回了自个儿院里。
殿内,李侧福晋正在教弘晳认字,乍一瞧见两位阿哥公主,连忙笑着叫人去取好吃好玩的来。
三小只倒是一点不生分,很快就聚成堆玩起来。胤礽趁机牵着李瑾乔走到一边,无奈笑着将事情的始末跟她讲了一遍,等夫妻俩再回头,榻上的三个皮猴儿已经玩疯了。
胤礽扶额:“看着就不好带。”
李瑾乔默默与自己的悠闲日子作别,苦笑安抚:“一个孩子是带,三个也是带。只要多给他们找事儿做,应当就不会折腾爷跟我了?”
这是个好思路,胤礽索性立马落实下去。
从前,造办处给四阿哥他们打造的小玩具全都被取来,除此之外,还要读书习字,骑马射箭,连同汗阿玛特意夸赞的亲事农桑也得保留着。
三小只每天都安排得满满当当,等到夜里,自然是一沾床倒头就睡着了。
这么试探了三五日之后,胤礽和李侧福晋都松了一口气。
距离木兰秋狝还有五日,坚持到去围场,他们就解脱了!
谁能想到,偏偏赶在去围场前一日,十五阿哥出了岔子。从农田里回来之后,小家伙身上就开始起密密麻麻的红疹,集中在腿部和前胸,一碰就嗷嗷哭喊起来。
康熙听说后,当即带着密嫔赶到了。
“太医刚刚瞧过,说是被蜂螯毒虫叮咬引起的水疱,已经给开了些膏药。等明日腿上和胸上的红褪去,或许还需要用针刺破。叫十五弟受累,是儿臣的错。”
胤礽一边说着这些,一边满含愧疚地看向床上刚睡熟的十五阿哥。
密嫔知晓这事儿不能赖他,连忙笑着:“这是凑巧的事儿,怎么能怪太子爷……”
话没说完,康熙冷哼一声:“的确是你的错。朕将他们交给你照顾不过五日,就叫十五阿哥遭了这般大的罪。你先前日日带着弘晳出去,朕也不曾见他有何异样。可见,还是你这个做兄长的不够上心!”
谁也没想到,帝王会忽然为此事发了火。
密嫔还想从中劝和,却被康熙挥手拂开,肘部磕在桌角上破了皮。
“这些都是你的亲生弟妹,你若不能当作自家人照料,朕如何放心,将大清交到你手上!”
这话一出口,屋中跪倒一片。
胤礽也挺直了腰板跪在榻边。他垂落眸子,开始思考汗阿玛为何借此事发火。
这几日,阿玛一直都在避暑城内,只接见了蒙古各部前来谒见的十多位台吉、塔布囊之流的贵族王爵。
莫非,是有人提起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惹得汗阿玛猜忌起来?
胤礽面上摆出一副愧疚又虚心受教的样子,任凭康熙责骂完,实则一个字儿也没装进脑子里。
临去前,康熙点了他的眉心:“木兰秋狝你不必随行,且待在行宫,好好反省吧。”
……
顺心堂很快就知道了这件事。
帝王这一通邪火来得莫名其妙,但还是叫赫舍里想到了前世一桩事。
那是康熙四十七年,密嫔的第三子——十八阿哥胤祄病重死去。
玄烨对那个孩子相当疼爱,悲痛之下,斥责保成“毫无悲色,冷血薄情”。之后,保成在玄烨的帏幄外徘徊,显然是想要进去和解认错时,却又被他阿玛当作窥探谋逆之举。
这件事直接导致了第一次废储。
而今不过康熙三十六年。
十八阿哥尚未出生,可玄烨的猜忌之心竟已经拦不住了。
赫舍里冷笑一声,吩咐夏槐唤密嫔过来。
夜里的避暑城湿气要重一些。
密嫔裹着披风兜帽,疾步进了顺心堂正殿,这才摘下帽子,向赫舍里行礼。
赫舍里叫了起,开门见山道:“今儿个的事情本宫已经知晓了。你向着太子说话,还因此受了伤,本宫这里都记着你的情。”
密嫔连忙起身道:“这都是嫔妾该做的,若没有娘娘,嫔妾哪里能有抚养胤禑的机会。”
事到如今,她与皇后娘娘早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赫舍里探出了密嫔的态度,拉着她的手相携坐下:“今日不说这些虚的。本宫寻你来,是想问问你,‘暖情’用的如何了,可还能加量?”
密嫔一怔,哑着嗓子低声问:“先前娘娘说,这香于嫔妾的身子无碍,却未曾提起对皇上龙体有没有伤害,因而嫔妾不敢多用。”
殿中燃着橘子的果香味儿。
赫舍里拨一拨熏炉里的橘皮片,漫不经心笑道:“妹妹安心,这暖情无毒,只是用多了,难免会叫万岁爷萎软不举,或举而不坚罢了。即便太医们来了,也只会劝告万岁爷房事节制一些。”
“大清要的是一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皇子们……怕是也不愿再多添几个兄弟了。”赫舍里垂眸哂笑着,“今日太子被无端责骂,妹妹也看到了,若妹妹还打算站在本宫这一边,那么——”
“伴驾的这段日子里,多用用‘暖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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