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海苦寒之地,十四爷年纪又小,连福晋都没娶,皇上这是在心疼他呢。
李瑾乔便笑问:“四弟怎么说?”
胤礽听她提起老四,面上一黑,轻哼道:“这兄弟俩就没有一个叫人省心的。四弟多年来劳苦功高,朕本想因功授他个铁帽子王,他却不应,一心只想着让给十四弟,自个儿去边关挨冻去。”
李瑾乔掩唇,摇头笑道:“四福晋一向将四弟的事放在了心尖上,事无巨细,都要一一亲自照应。他若去了青海,岂不是要叫福晋哭成个泪人儿。”
胤礽被这话一提醒,也深表赞同。
“这兄弟俩一个倔得像驴,一个锯嘴葫芦,成日里就拿朕当个传话筒。你说,他们像话吗?”
第85章 天家
雍亲王府内,四爷正冷着脸烤鹿筋。
这鹿是前些日子跟皇上一道去南苑围猎所得。当日十四弟单骑一弓,猎回三头虎,得了皇兄好一番夸赞,甚至有意借机封他为恂郡王。
四爷虽然觉得不合规矩,却也知道皇兄这是在关照他们兄弟,很愿意领情。
谁知道,十四弟这头倔驴却不愿意。
他说:“皇上,臣弟还要回青海戍边,郡王之位留着给别的兄弟吧。”
四爷想到这儿,抬眼瞥了院中闲坐的弟弟一眼:“你也不小了。我已经跟皇兄说过,明年大选,就请皇嫂从八旗秀女为你挑选福晋。”
十四爷还正乐呵呵的吃烤羊肉串呢,闻言恼了,丢下一把竹签道:“四哥这是做什么,我过几日便要回青海去,准噶尔一日不清,我便一日驻守边关。你这时候请皇嫂定了福晋,谁来迎娶照料?”
四爷冷声道:“我有答应你回青海吗?”
“你答不答应不重要——”
“皇兄也不会准许。”四爷顿了顿,难得开口多说几句,“这两年你乖乖留在京师,跟着四哥为朝廷做些事情,你又有军功在身,之后,我会请皇兄将铁帽子王的爵位留给你。”
十四爷听着这话气笑了。
“四哥,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在装糊涂呢?皇上愿意封你为铁帽子王,是因为你打小跟着他一路风里雨里淌过来的,许多事情他不便插手出面,只有交给你才能放心。也只有这样的从龙之功,才能配得上铁帽子王。你当真以为你愿意让,皇上就愿意给吗?”
四爷沉着脸盯了弟弟许久,才道:“你低看皇兄了。”
“有件事你们都不知晓。诸王大封之前,皇上曾派人去了盛京,要将八弟的黄带子归还,并重新受封贝勒,迁回京师来。”
方才还豪言壮语,觉着自个儿看破一切的十四爷怔住了,片刻,才试探着追问:“八哥怎么说?”
四爷冷声道:“他说习惯了做个闲散宗室,且良妃死于紫禁城,这黄带子于他再无用处,好意心领了。”
遮天蔽日的树荫下有一阵沉默。
良久,十四爷仰头叹了口气,道:“就当是我先前误解皇兄的为人了。但四哥,我的志向不在文治,只想驱准保藏,为大清守护一方安定,若能趁势将西域定底,扩张国土,才不算是枉来帝王家一趟啊。”
“四哥,你该明白我的心意。就让我任性一次,问皇上讨个征西大将军的位子吧。”
烧烤架上起了浓香的炊烟。
肉已经熟了,四爷垂着眸子,将之翻面,刷酱,面色平静地递到了弟弟手中:“我只替额娘阿玛留你在京两年,成婚生子,延续香火。之后……便不会再管。”
十四爷笑着接过刚烤好的肉串,道:“好。”
……
三伏天很快就过去了。
才一入秋,尚书房又恢复了暑热之前的授课时间,要到未时初才会下学。
寒来暑往,里头读书的皇子们也换了一茬。
如今上头还未出阁的,只剩下十五、十六和十七三位阿哥,小一辈的如弘晳、弘昱几个,都早已跟着皇叔们一道入学听讲了。
弘晳今年十岁了,读书比他阿玛当年还要有灵性,常常举一反三,角度刁钻,叫田文镜、朱轼几个汉臣回不上话来。
对此,只要儿子把握分寸,胤礽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他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
这日下学,弘晳先打发了伴读富察傅清回家,自个儿连忙凑到了允礼跟前,极尽恭敬之态地笑嚷:“十七叔!”
十七阿哥虽然是个皇叔,今年却只有八岁,还是个单纯至极的团子。乍一听到这句“十七叔”,他自个儿先耳朵一红,继而脸也红了,小声应道:“欸。”
弘晳就喜欢他十七叔这副脸皮薄好欺负的样子,又巴巴儿凑过去狗腿子道:“昨日我听田文镜提起唐寅的《枯槎鸲鹆图》,称赞是枯枝法的极尽秀逸洒脱之态。听闻,上头还题了句诗呢。”
十七阿哥一听是探讨书画的,当下松了口气欢喜起来,点点头道:“写的是‘山空寂静人声绝,栖鸟数声春雨馀’。当为唐公手笔。”
弘晳狡黠一笑:“那幅画果然在十七叔手里呢。”
十七阿哥:“……”
糟了,又着了道了!
果不其然,弘晳紧跟着就开始摇晃他的手臂,撒娇道:“十七叔,好皇叔,就借我瞧两天吧。”
十七阿哥不太想借。
因为弘晳虽然有借有还,但一借两三个月,他压根儿舍不得离开画那么久。
两个小的正在这儿互相较劲,就瞧见胤礽从外头进来了,扬手揪了揪弘晳的耳朵,好笑道:“又想骗你十七叔手里的画儿。他就这一个爱好,先帝跟朕赐下去几幅,险些要被你骗空了去。”
弘晳连忙讨饶:“阿玛,儿子不是都还回去了嘛。”
胤礽知道他就是好奇瞧着玩玩,不会损毁,也不会据为己有,这才收了手将人放开。
弘晳连忙退后一步,揉揉自己发红的耳朵。
胤礽又道:“十七弟,这小子喜欢玩儿心眼,往后你可得防备着些。实在不行,你就端出皇叔的架子,拧他两耳朵便是。”
弘晳愤愤:“……我要告诉额娘去!”
胤礽挑眉:“你敢。”
十七阿哥忍不住笑起来。
*
冬日过去,到了雍宁二年,宫中便以为新帝择妃的名义,开启了本朝第一次大选。
赫舍里要为十一阿哥亲自挑选福晋,而李瑾乔也要为十四阿哥参谋福晋人选。两宫略一合计,索性做主,为十二阿哥和十三阿哥也挑一挑,有了合适的,便定下嫡福晋人选。若是没有,至少也定个侧福晋下去。
许是受了胤礽这个皇帝的影响,众位爷如今也对什么格格、侧福晋的不是很感兴趣,只说请宫中参谋着定下福晋便好。
这日是小雨。
春雨如油,打湿了长信门内的地砖。雨落在正殿阶前的铜鹤与水缸上,发出铮铮鸣音。
赫舍里坐在暖阁明窗下,倚着炕桌,戴一架胤礽叫造办处特制的老花镜,正在细细翻阅礼部呈上来的秀女名册。
哈宜呼去了之后,十一阿哥的事都是她亲手操办的。
这不免叫赫舍里想起,当年为自己的儿子择定格格的事儿。那时候她可未曾料到,儿子认定了李氏,便真的能做到只要李氏,还扶她上了皇后之位。
这多少叫赫舍里感到欣慰。
李氏比她有福气,两个孩子感情深厚不生疑心,她便放心了。
赫舍里想到此处,笑意盈盈地瞧了炕桌对面坐着的李氏一眼。
李瑾乔正专心看着名册,一手提笔,将合适的秀女分门别类整理出来,待会儿好拿给赫舍里过目。
皇额娘今年也五十有三了,瞧着还像刚四十岁的妇人。但人上了年纪,精力到底不济,不宜再为这些儿孙事操劳着。
李瑾乔细心地整理完一册,双手奉给赫舍里,就瞧见了这个温和慈爱的笑容。
她也跟着笑了:“皇额娘瞧中了哪家的女儿,竟这般欢喜?”
赫舍里便顺着话道:“你瞧瞧这个。礼部侍郎完颜罗察之女,隶属满洲镶红旗,是完颜大族出身,她阿玛又兼任正黄旗蒙古副都统,听闻是个满洲姑奶奶的爽快性子,岂不正与咱们十四阿哥相配。”
李瑾乔想到十四弟那副轴劲儿,掩唇笑问:“这两人不会一言不合打起来吧?”
“老十四一心扑在军务上,若是个不通骑射兵马的福晋,只怕他不能交心,长此以往并非好事。”赫舍里露出过来人的笑意,“只要有话可说,欢喜冤家也是好的。”
李瑾乔想想也是。
自个儿跟皇上不就是因为都好一口吃的,这才慢慢热乎起来的嘛。
她将完颜氏记下来,指着手中名册道:“额娘看看这个,富察马齐的女儿,满洲镶黄旗出身,通读诗书又性子柔婉。若许了十一弟,僖贵妃亡魂泉下有知,也该安心了。”
赫舍里细细瞧了,想了半晌摇头笑道:“我虽觉着顶好,可哈宜呼若还在,未必会有这个心思。她想要孩子小富即安,就尊重她的意愿,不挑名门大氏族了。不过,这姑娘倒是瞧着极好,先圈出来,看看再定吧。”
李瑾乔一一应下,知道这位怕是要指给旁的阿哥了。
两人就这么合着雨声,慢慢悠哉地阅览了一番,李瑾乔时不时说些逗趣儿的话,惹得赫舍里畅笑起来。
数日之后,这场连阴雨一停,礼部便安排着九千余名秀女分批次进宫。
经过六七日的选看之后,赫舍里和儿媳都看得有些疲乏。不过,该办的事儿却是一点也没耽搁的。
赫舍里为十一阿哥定下了张英长子张廷瓒的女儿。张家是汉臣,不会叫他陷于老满洲的政斗中,且张英、张廷玉父子几人都得到重用,不怕王府因此被人看轻;
十二阿哥则捡漏,定下了富察马齐的女儿;
十三阿哥为胤礽遭过禁足革爵,是以选定了尚书兆佳马尔汉的第七女,出身满洲正白旗,足够与郡王匹配。
到了十四阿哥,便是一开始就相中的完颜氏。
因着十四阿哥留京时日不多,内务府便按照皇上的吩咐,先筹办了他的婚事。胤礽开私库,赐了许多金银玉器下去,又出万两白银给他大办婚宴,还亲自带着皇后一道出宫,去给他添添喜气。
在一众兄长的祝福声中,胤禵终于生出了一丝久违的归属感。
他生在紫禁城,长在京师,受大清万民供养而成人。
戍卫边土,不容外敌来犯,是他作为皇室子弟阖该出的一份力。只希望,福晋能明白他的心意才是。
……
十四福晋可比允禵期望的还要明大义。
雍宁二年的深秋,他们完婚礼成之后,完颜氏就毫不见外地日日揪着他回房造人。
有时候,允禵是真的不行了。
福晋就会撑着脸,侧躺在他身边,摆出一副“没用东西”的奇异表情。
这样小吵小闹的日子,一直持续到雍宁三年夏末。
余下三位阿哥相继大婚之后,才要开启郎情妾意、新婚燕尔的甜蜜日子,十四福晋已经先人一步,完成了光荣而艰巨的任务,肚子里揣上一个。
倔驴十四爷经过一年的“调教”,这会子也不倔了,还试探着请示自家福晋:“要不要我在京师多留半年,陪陪你啊?”
对此,完颜氏翻起眼皮斜了他一眼。十四爷连忙伸出手,娴熟地接下了完颜氏吐出来的葡萄皮。
完颜氏问:“爷从青海回京也有两年多了吧?”
十四点头应是。
“听阿玛说,最近准噶尔又有些蠢蠢欲动了。爷不想着早些回去,将策妄阿拉布坦的脑壳子一巴掌扇飞了,总围着我转做什么?爷是能替我生孩子,还是能给我接生啊?”
十四爷:“……”
他就多余问这一句!
这事儿传到了四爷耳朵里,叫这位成日里冷着脸的黑面王爷也扬了扬唇角笑起来。很快,宫里头便也知晓了。
养心殿内,胤礽放下批折子的朱笔,笑得有几分幸灾乐祸:“罢了,朕瞧着他在京师也憋不住了。此番,便以年羹尧为四川总督,保障后路粮草药物供应;以允禵为抚远大将军,三路发兵,一举拿下准噶尔大军吧。最好,能叫台吉大策凌敦多布有去无回!”
雍宁三年秋末,允禵意外的得到了抚远大将军之位,率兵西征。
临走前,完颜氏终于舍得说句家常话:“等爷回来,孩子该能满地跑了。若是隔得太久,仔细他认不出阿玛,喊你一声叔伯。”
十四爷被闹得哭笑不得,挥挥手上了马:“他就我这一个阿玛,喊什么叔伯!乖乖养胎,等我回来。”
不知是不是为人夫、为人父的关系。
允禵这一仗,比预想的还要速战速决。雍宁四年初春,青海至西藏的雪还未完全消融,准噶尔便惨败逃走,大策凌敦多布中箭,死于战场之上。
十四爷兑现了自己“驱准保藏”的承诺,重新帮大清夺回了对西藏的控制权。
另一头,策妄阿拉布坦知晓了手下大将的死讯,心中怒火滔天,竟将主意打到了青海这里。他派人秘密前往青海,煽动蒙古和硕特部右翼首领——罗卜藏丹津割据叛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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