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巧,今天是白珩“刑满释放”的日子,她四处打听,才得知幼清在海边摆摊免费行医,刚一来就看到高高的黑烟,她拍拍旁边看热闹的肩膀说:“哎,这是谁家着火了?怎么这么不小心?”
“听说是一个大夫家,好像就是这阵子免费看病那家吧?”
“是她啊!我好几天前去,她还说自己是化外民,不认得仙舟药草呢,这估计是自己研制什么丹药才爆了吧?”
白珩在这听着,还附和两句:“不认识药就能开诊所啊?”
她刚说完,又觉得不太对劲,凑近一看,果然是幼清,吓得白珩赶紧钻进人潮,冲着她跑了过去。
“咳…白珩。”幼清眯着眼睛说,“你出来了?”
“这话说的,我可没蹲大牢啊!”白珩拿出手帕给她擦拭脸颊,“哎…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被烟呛了,屋里也没事,你叫大家散了吧。”
她被烟迷了眼睛,这会儿正流眼泪呢,白珩看她这个样子,也就接下这个任务,抬手挥舞道:“没事了没事了!都散了吧!”
云骑军们看到她,不禁调侃:“白珩,是不是你把星槎开到人家医馆啦?”
“胡说,我技术哪有那么差?”
有白珩打掩护,云骑军和看热闹的纷纷散了,这儿是丹鼎司,炼药制药,时不时就会爆一下,只要没引起火灾,大家便都当个热闹看,早就习以为常了。
白珩把她扶进去,打开窗户透气,幼清挥挥手,屋内一切恢复正常,白珩后退两步,忽然被什么绊了一下,她扭头,背后的持明卵左右摇晃,白珩定睛一看,吓得六魂无主,连忙抱紧这个持明卵,声音颤抖道:“幼清…你,你偷了个持明卵?”
幼清摆手,白珩握着她的手,上下摆动,“虽不知你是怎么做到的,但人命关天,我们还是把它还回去,和丹枫陪个不是。”
幼清又摇摇头,白珩苦口婆心道:“你不要怕,我现在就去搞一艘星槎来,我们带着它回鳞渊境,不出一刻就能送它回家。”
幼清噗嗤一笑,嗓子里还有股烟熏火燎的味道:“你还敢开呀?司舵大人不会抓你吗?”
“抓就抓了,这毕竟是一条性命嘛,丹枫也很看重他的子民。”白珩叹道,“被禁飞半年,还好我不是罗浮人,不然就要被吊销驾照了。”
幼清笑得像只小鸭子。
她扭过头,和白珩说:“这持明卵是丹枫借给我的,我答应他些事情,这持明卵蜕生之前也同意我把她带出来。”
“哦?谁这么大方?”
“是一位叫弘月的持明。”
白珩了然。她坐在一旁,看着幼清摆弄药草,嘴里说着:“以前丹枫和镜流相识,也都是在战场上,两人不怎么讲话,后来经由我撮合他们才真正相处起来,镜流还记得始终追随他身边的侍女弘月,某次还是小孩儿的景元跟着镜流去见腾骁,镜流与丹枫也在神策府会面了,他身边换了人,景元便问了一句弘月姐姐去了哪里,原来弘月每次见到景元都会和他一块浮羊奶糖,景元始终记得。”
“这也是景元和我说的,弘月病了,正在休养,他猜弘月是舍不得丹枫,毕竟看丹枫长大,战乱频发,即便是龙尊也要出面迎敌,她放不下。”
白珩将手臂搭在椅背上,头枕着胳膊说:“看来她顺利蜕生了。真是个勇敢的人啊,听说持明卵很脆弱,稍一用力就碎了。方才的爆炸没伤到她吧?”
“不会,有我护法,她不会受伤。”幼清端出一盆刚熬好的汤药,从上往下浇灌,“这个药是治疗她的肺病的,每天泡一泡,让药气渗进去,强身健体。”
“没想到你还有这样大的本事,没出生的持明都能被你治好。”白珩晃动身体道,“小清清,你到底是什么来头?”
“巡海游侠。”幼清比了个手势,“周游宇宙,行侠仗义!”
白珩的尾巴左右晃动,她呲牙一笑,尖尖的虎牙给她添了两分稚气,“我以前也经常开着飞船去星海游历,可有意思了。”
“现在你怎么回来了?”
白珩抿抿唇,她压着胳膊说:“因为…丰饶。”
她不会抛弃仙舟,不会抛弃战友和家人。曜青…或是任何一艘仙舟需要她,她都会像一道破开黑夜的光,瞬间抵达。
第12章
提及丰饶,幼清说了自己的见解:“宇宙中的星神与我们那里的神明并不同。他们或许掌控整个宇宙的命运,但在我看来,他们不过是更高格的生命罢了。仅存神格,却不计后果,闭目塞听…”幼清耸耸肩,“我不太喜欢宇宙中这些星神,毁灭、欢愉、丰饶…”
“每个星神都在走自己单一的路。”幼清搅动着药汤说,“而他们对自己的追随者又太过纵容了。兴许…一位合格的神明大概并没有自己的名字,它什么都会一点,尽可能回应善者的呼唤,惩戒恶者的过错。”
“一个有能力的好人。”白珩做出简略的总结。
“对的。”幼清笑着说,“不过正是因为这些存在,世间的人与景色各式各样,才会丰富多彩,一个只有好人的世界该有多无聊呀。”
白珩托腮看着这个个头不高的小姑娘,她瞧着也没有多高深莫测,兴许唯一特别的地方便是她明媚的脸,叫人见之难忘。
“不知道你和丹枫许下什么约定,不过那个正眼都不给的家伙同意让你拿出持明卵,就说明一定是很重要的事。”白珩拍拍她的肩,“先替他谢谢你了!怎么样,今天我请客,庆祝我出…呸,庆祝我摆脱司舵魔爪!”
幼清连连点头,“我在这可无聊了…弘月不会说话,丹枫也不讲话!哎,不知道景元什么时候回来…”
“是呢…不知他们…”
幼清察觉她的心事,“担心他们吗?”
“曜青屡屡出征,还借用外援,恐怕是一场恶战。本以为上次就是最后…”白珩叹气,“罢了,我这人最不擅长藏着掖着,我一出来就想着去追他们,这顿饭先欠着,等我们回来,再一起吃一顿好的。”
幼清点头,目送白珩远去,人也软塌塌地趴在桌子上,她望着旁边的持明卵说:“弘月呀…你说他们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持明卵安静泡澡,无法回答。
幼清打了个哈欠,她用布擦拭着蛋壳,等药剂吸收后,她吹灭烛火,摸摸持明卵,和她说:“晚安啦。”
持明卵安静站立,无法讲话。
*
就在白珩走后第三天,幼清刚戳上旗子铃铛,就见她开着星槎闪现丹鼎司,幼清刚想替她担心她的飞行执照,就看白珩一脸焦灼地推开门,幼清瞬间反应过来,她钻进星槎,见她衣裙有血,幼清担心道:“出了什么事?”
“是景元。”白珩道,“他们一行人碰到了毁灭的军队,景元以一己之力破出重围,与镜流会和…”
但他还是受了重伤。
众人折返回仙舟后便立刻找来医师疗愈,奈何见效太慢,腾骁叫她去请丹鼎司的持明医士,白珩一下便想起幼清——这个神秘、神奇又热心肠的姑娘,说不定比持明的医术还要高超,能让景元脱离危险。
一听是景元,幼清总是明亮的眼眸忽然荡起波澜,白珩的星槎开得飞快,她落地时,星槎在地上擦出一道火花,天舶司司舵就在一旁,但这次,司舵并没有阻拦,白珩拉着幼清来到云骑军营,见到坐在帐内的景元,幼清骤然松了口气。
还好…没有伤及性命。
他脸色发白,却还挂着笑。亲朋好友围了一圈,就连神策将军都站在一旁,面色凝重。
见白珩折返,众人面露喜色,可看到小小的幼清时,大家的表情凝固在脸上,尤其是不认识她的…这是谁啊!怎么看都不像是医生!
幼清道:“我要诊断了,还请诸位退出帐中。”
腾骁看看镜流,镜流点头,和她道:“有劳了。”
幼清摇头,剑首和将军都发了话,他们没有不走的道理,等大家散去,她这才看到横贯他整个左手臂的伤,镜流用冰将他的伤口全部封冻,可隔着冰层也能看到里面的肉在灼烧。
他面不改色,带着微笑面向她,幼清坐在他身边,手指轻摆,他散落的发丝被妥帖得束了起来,幼清问:“不痛吗?”
“痛极。”他哑声说。
这一说话,景元的身体发起抖来,可见刚才都是强撑,幼清道:“这是谁的力量?”
“毁灭的军团。”景元指了指自己的伤口,“留下了永不熄灭的火焰,就连师父的冰霜都无法冻结。”
幼清道:“不怕,我现在要解冻了。”
她从怀里拿出一个玉瓶,从里面倒出一颗赤色的药丸,她用两指捏着,景元张口,用唇抿去,她笑问:“不怕我害你?”
“害我有什么好处?”
“真敬佩你的忍耐力…”幼清问,“吞了吗?”
景元点点头,“噎。”
她噗嗤一笑。
吃了她的药,那种撕裂身体的痛缓缓消失了。他的手臂冰雪消融,那火焰便开始吞噬血肉,景元只感觉到手臂痒得出奇,像是有蚂蚁在上面啃咬,幼清的手贴着他的伤口向上,拇指压过他的伤,烧焦的肉与皮、黑赤色的血都被她推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新生的皮肉。
她低低念着什么,让她浑身萦绕着翠色与水蓝的光芒,她垂着眼眸,将手推到伤痕的尾端,景元侧过身,把后背裸露给她,她眉头一紧,不是因为棘手,而是因为疼痛。
这样的伤,不论谁来看都会觉得疼。
她挥去他破碎的上衣,手放在他淤青伤痕遍布的背,原来他不是不想躺下,而是因为背痛吗?
还好…后背只是损伤,没有棘手的火焰。
她治疗了可见的伤,接下来便是不可见的了,幼清递给他一杯水,景元一饮而尽,她扶着他靠在墙上,痛感回笼,他抿抿唇,似乎忍着没让自己发出声音。
“我要给你诊脉了…”幼清说,“一会儿哪里疼得厉害,要告诉我。”
景元点头。幼清摸摸他的脉,他手臂向上,因为疼痛而轻轻颤抖着,他的皮肤发白,现在没了血色,看起来更像是一座雕塑。
幼清一手握着他的手背,另一只手给他诊脉,过了会儿,她握住他的手腕,轻声问:“胸口疼吗?”
景元点头,幼清用手压压,他倒吸一口凉气。幼清说:“内里有残火,我帮你逼出来。”
说着,她用手指在他胸口画了些什么,紧接着便是一拍,血液上涌,他捂着胸口,瞬间呕出一口黑血,随后又是一股…
他吐了好几口血,直到血液鲜红。
这么一折腾,即便是再好的人也要折腾虚了,他双手无力,上半身已经无法支撑,幼清让他漱过口后便扶他躺下,又掏出一颗丹丸放在他唇边,他勉强开口,幼清用手指推进去,又握着他的下颚和喉咙,辅助他吞咽,他合着眼,说是睡着,不如说是昏厥了。
幼清给他盖上被子,保持着喂药的姿势,更像是将他环抱。
她小声叫他:“景元?”
他“嗯”了声,疲惫至极。
没由来的疼从胸口出发,弥漫四肢百骸,让她如同触电,浑身酸得要命。她轻抚他的背,低声哄着:“乖,睡吧。”
他没有回应,而呼吸绵长,景元没了意识,已经睡去。
这样抱着他才察觉他的个头是真的大,白发遮盖他的半张脸,让他像极了蜷缩在她臂弯的白猫。景元发丝散乱,幼清抽出他的发带,还是她送的那一条。幼清将发带缠在他的手腕上,手心拂过他的手背与腕心,又摸了摸他的发,在确认他无碍后,她站起身,退出军帐。
外面的人面露忧色,谁都没有说话,静静地等,一见她出来,身上还挂着污血,大家下意识簇拥起她,可又不敢讲话,纷纷望向腾骁与镜流。
幼清率先开口:“我方才诊治,他受了不轻的外伤,内里有损,不过如今已经无大碍了,但仍需休养一阵。”
腾骁点头,“有劳。”
说着差部下为她准备诊金,幼清摆手,并未接,镜流和她点头,也撩开帘幕进入帐中,两人站在景元身边,腾骁用手轻轻拉起被单,看到他完好的手臂后,这位将军爽朗一笑,和镜流道:“无事了。”
镜流始终面色冷淡,闻言也只是点点头,草草看了一眼便别开面目。
幼清借用屋里的清水濯洗双手,镜流道:“还需用药?”
“嗯,我回去调制,下午送来。”
“多谢。”镜流道,“该如何支付诊金?”
“你这样就太生疏了…朋友之间,我不爱谈钱。”
腾骁见状,出面道:“那便由我做东,晚上一起吃一顿饭吧?”
幼清笑道:“这个好,将军府中一定有不少好吃的吧?”
“神策府中可是有私厨的,山珍海味,想吃什么尽管开口。”腾骁拍拍镜流的肩膀,道,“你交了个好朋友。”
说完便退出帐中,幼清道:“我这就要离开了…谁来照料他?”
镜流道:“军中有医士,还有什么要嘱咐的?”
“没什么了,他睡着这段时间,不要打扰他,若是他痛醒了,先行忍耐,我很快就回来。期间不要服药,可以吃饭补充体力。”
镜流点头,“我会如实告知。”
幼清又看了一眼景元,他保持着侧躺的姿势,甚至有些蜷缩,景元松松地握着拳,不知是冷还是痛导致的,他还在轻颤,幼清觉得不能耽误了,立刻清理身上的血污,扭头要走,临走之前,她再度回头,就见镜流立在他床畔,伸出手,动作极轻地为她的弟子拉上被子,直到被能遮盖他冰凉的肩头。
第13章
幼清马不停蹄地赶回丹鼎司,正碰上前来看望弘月的丹枫,见她行色匆匆,屋内药材自行飞起、切块、捣碎,锅里咕嘟咕嘟得沸起热汤,她挤在屋里手忙脚乱,丹枫立在一旁,背着手问:“可是出了差池?”
“是景元,他受了伤,我怕耽误,正在熬药。就不炼丹了,直接抱着药汤去。”幼清说话都是刷得一下秃噜出来的,叫人听不清,她双手一挥,挑拣好的药材悬在空中,按照剂量分别包好,一摞摞药材叠在一起,用草绳串着,幼清又取出一个玉碗,把药汤放在里面盖上盖子,即便她已经竭力加速了,可熬制药汤的火候不能错,急不得,为了等这一碗药,她煎熬到下午才熬成,刚一出锅便被她装好了。
丹枫见她忙得恨不得变出三头六臂,便没有打扰,离开了一会儿又返回来了,看她拎着一堆药材,抱着药汤的局促模样,他伸手接过药包,用龙尾将她缠绕,她挂在他的尾巴上,丹枫问,“景元情况如何?”
“左臂烧伤,心脉有损,还要好好休养。”
丹枫接着问:“镜流如何?”
“她瞧着没事…”幼清哎呀一声,“忘了给她诊脉了,也不知道她受没受伤。”
丹枫道:“她从不言伤痛,一会儿再瞧瞧她如何罢。”
幼清点头,有丹枫腾云驾雾,他们很快便抵达了云骑军总部,景元还在那个帐子里休息,不过和她离开时的死寂不同,这次从外面就听到了里面热热闹闹的,幼清拉开帐幕,景元被围在中间,镜流坐在床头的凳子上喝茶,白珩举着一碟大馅牛肉饺子,用筷子夹着,盘子接着,要往景元嘴里塞,景元的腮帮鼓得像肿了一样,嘟囔道:“白珩姐,真吃不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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