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三个小汤连在一起,中间有汉白玉的半高石墙隔开,上头还镶嵌了红雪松的屏风,这木材天然就防潮防霉,用在汤池里是最好的。
后头两个小汤就是彻底分隔开的,也建在后院,主打一个隐秘隔音。
泡汤自然是要备些零食和茶水的。
各色点心干果就不用说了,汤池温度高,泡久了自然也是要出汗的,那茶水就得稍微清淡些。
顾庆之叫人准备了果茶。
红茶打底,加上烘干的苹果片跟霜橙片,最后两颗□□糖下去,喷香扑鼻。
既有水也有糖分,免得泡到低血糖。
“师姐泡上一炷香功夫就起来走走,仔细泡久了头晕。”
“这茶倒是不错,冬天喝很是温暖。”还没等进去呢,林黛玉就喝了两杯了。
顾庆之笑道:“这个也能拿来煮酒,再加些――”
一边林如海咳咳两声。
别说当着人家爹的面,劝人姑娘喝酒,的确是不太合适。
林如海嫌弃的看了一眼那大茶壶,道:“你们倒是会糟蹋东西的,正山小种加上祁门红茶,味道串了不说,还要加些果片――”
他一边啧啧一边摇头,“也不知道是在喝什么。”
顾庆之笑道:“师尊尝尝?祁门红茶气味芳香,正山小种经久耐泡,师尊说不定喜欢呢?”
他一边说一边举着杯子,林如海倒退两步,“我不可能喜欢喝这种东西。”他护着自己手里茶壶,生怕串味儿的样子。
顾庆之跟林黛玉两个对视一笑,一见他俩这模样,林如海就觉得不太好,“你们又做什么了?”
两人又对视一眼,继续笑。
林黛玉清了清嗓子,道:“上回说要泡温泉,他就说要准备些茶水试试。后来……”她戳了戳顾庆之。
顾庆之也清了清嗓子,“师尊觉得早上的茶叶蛋好不好吃?”
林如海瞪大了眼睛。
林黛玉点点头,“正山小种、祁门红茶,还加了九曲红梅跟六安瓜片。我们两个试了好几种配方呢,这个煮出来的茶叶蛋最好吃。”
林如海倒退一步,也不知道说的是有辱斯文还是糟蹋好东西。
顾庆之忙追了上去,火上浇油道:“茶叶蛋怎么可能不放茶叶?放了好茶叶蛋才香啊。都是吃吃喝喝,这茶叶不过换了个方式陪在师尊身边。”
林如海猛地停住脚步,“你重新找一处地方,我下午想一个人清静清静的。”
顾庆之也不在意,都这么熟了,自家师尊什么意思他也明白,两人若是一起,他势必是要侍奉林如海的,不如大家分开,各自享受,横竖丫鬟小厮都不缺的。
――总不可能是因为那两个很好吃的茶叶蛋生他气了吧?
顾庆之停下脚步,左右看看。
往后头去找他师姐是不可能的,想跟他师姐一起泡温泉,至少也得等明年冬天了。
倒不是说他们成亲得冬天,而是就算成亲早,也不能夏天去泡温泉吧?
院子中间倒是有个露天的大池子,不过这个池子多半是起到造景的作用,周围的假山怪石嶙峋,温泉的热气笼罩上来,看着挺有意境,真要泡是不可能的,下去就得刮出一身血痕来。
“唉……”顾庆之装模作样叹了口气,往不远处忠顺王的池子去了。
忠顺王年纪大了,早年也亏空了不少,虽然这两年开始保养了,不过到了冬天是不太好过的,尤其京里干燥,他家里烧了地龙就更干燥了。
每年刚到冬天,还有冬天最冷的时候,他基本都要在温泉山庄住上那么十几天。
顾庆之进了院子,忠顺王才睡了午觉起来,听说顾庆之来访,叫人把他带去了书房,笑道:“你事情多,倒是没我清闲,没见你过来泡几次。”
“这不就来了?”顾庆之跟忠顺王也没什么好见外的,道:“我来看看王爷的汤池。我那汤池是才修的,肯定有不合适的地方,王爷的汤池用了许多年了,想必各种家具搭配都是非常合用的。”
忠顺王站起身来,道:“走,我带你去泡泡。”
忠顺王的汤池跟顾庆之的差不太多,都是三面建墙,一面开口,可以一边泡汤一边看景。
几个汤池中间也是半高的墙隔开,就是上头没屏风了。
忠顺王先下了池子,一边泡着一边道:“原先上头也有屏风,不过后来发现有个半墙就够了,再加上屏风反而说话不方便。”
顾庆之嗯了一声,水蒸气布满整个房间,说话听着就挺闷,真要再隔点东西,得喊了。
“你那边也是一样。”忠顺王又道:“一开始这池子里有两个汉白玉的躺椅,后来换成木头的了。虽然是在水池子里,汉白玉也太硬了。”
“诶呦,那我回去得换了。”顾庆之道。
忠顺王笑了两声,“别的就没什么了。剩下你喜欢什么,安排什么就是。”
其实后头还有两个供他玩乐的池子,但这就不能带顾庆之去看了,忠顺王也怕皇帝骂他带坏顾庆之啊。
顾庆之靠在水池里的躺椅上,这躺椅距离水面挺近,温泉水将将能把人盖住的程度。
不会因为水太深而胸闷,也不会因为水太热而难受,总之一切是刚刚好。
前头一面是敞开的,后头应该还有透气孔,顾庆之能隐隐察觉到有小风从脸上吹过,还挺舒服的。
躺了片刻,丫鬟送上了茶点等物,隔壁的忠顺王道:“前头王子腾给自己作践死了,太上皇不叫公布详情来着。太上皇……年纪也不小了,皇帝心软答应了。”
这可疑的一顿,八成是里头还有点事儿,不过顾庆之没问,而是道:“这也不算什么大事儿。说不说都没什么明显的好处或者坏处。”
忠顺王笑了一声,“尹恩立出了个主意,说可以拿这个钓鱼,不过被皇帝骂了一句。”
“陛下很是正直。”顾庆之道:“大臣们也放心,若是上头人疑心病重,那下头办差的人想的就不是怎么办好差,而是:这是不是陛下在试探我了。”
那边传来哗啦啦的水声,忠顺王换了个姿势,又叹道:“王子腾啊……前头跟先祖打天下的那些人,也没剩下几家了。人常说撑过五代才能传家,看这些人就知道了。那样显赫的功绩,那样丰厚的家产,一样传不过五代。”
顾庆之笑道:“我就不用担心了,过完这辈子我就回天上去了。”
忠顺王失笑,“你果然会安慰人。儿孙自有儿孙福,管不了那么多。”
这边再说王子腾,贾家也在说王子腾。
“他们要回金陵了?”贾赦惊讶道。
兄弟两个坐在书房里,贾琏站在贾赦背后,三个人都是愁眉苦脸的。
贾政点点头,“开春就扶灵回祖籍,已经开始变卖京中家产了。”他又跟贾琏道:“你那媳妇也得安葬回祖坟,不如明年跟着他们一起,相互也有个照应。”
贾琏犹豫一下,贾赦道:“再看看吧,家里事情多,老太太也不太好,离了他无人办事的。”
更重要的是伍玉华那边追捕贾家逃奴,得有他看着。
贾赦长叹一声,“他们的确是支撑不住……除了王子腾,剩下人都没有官身。”
“回去怕是也不好过。”贾链皱着眉头,显然是想到了他们的以后,“原先他是从一品的大员,金陵周边不知道占了多少地,如今子孙还没成长起来,他就先死了。以前吃进去的东西都得吐出来。”
“……从一品的大员,该是有两个去国子监的名额的。”贾赦想了想,又问了一句。
贾政道:“我问了,说是给了幼子跟长孙,他们在国子监附近买了个两进的小院子,留了可靠的老仆人照看。只叫读书,连家眷都要跟着一起回金陵。”
这举动打着什么主意,贾赦也能看出来,“别的不说,有他们两个留在京城,虽然还不曾进学,但也是个威慑,若是能考出来,王家还能立住。”
贾政捋这长须,道:“最好就是明年考过,中个秀才,不然后年是乡试年,考秀才是停考的。若是考不过,就又是三年。”
以前不觉得,如今贾赦是深刻明白什么功名,什么叫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了。
“咱们家里这么多人,怎就没一个――”话说到一半,贾赦想起贾珠来,又重重叹气。
贾政也知道他为了什么停顿,“珠儿――悔不当初啊!”
贾琏安慰道:“读书不容易,别说咱们家了,王家也一个读书的都没有,就是老太太的娘家史家,素有‘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的说法,史家人够多了吧?一样没人考出来。”
一说这话,贾政顿了顿,“我怎么听说……史家不大好了?”
前头贾家差不多算是被夺爵了,能靠的无非姻亲,一个史家一个王家。
如今王子腾死了,王家败得比他们还快,史家老太太虽然送了两封信去,可没什么回应不说,史家都有点闭门谢客那意思了。
“史家人多。”贾琏说着自己听来的消息,“听说是在金陵那边犯了事儿,叫人进京告了御状,还滚了钉板的。”
贾政叹气道:“虽然说枝繁叶茂才是兴盛之兆,可人多了哪里管得过来,这又是败家之根本了。”
贾赦问:“你书读得怎么样了?可能考上?”
“已有七八分的把握。”贾政说这话的时候,原本愁苦的脸上也有了笑意,照他那性子,很明显不是七八分的把握,他是觉得自己一定能考上。
贾赦松了口气,“这就好。别的那些亲戚不说,咱们兄弟两个一母同胞,总归是要互相扶持的。你只管好生读书,剩下的事情全叫琏儿去办。”
气氛轻松了些,兄弟两个互相勉励一番,贾政这才起身告辞。
贾琏送他二叔出去,回来就看见亲爹脸上一点笑意都没有,“伍玉华那边,去催催。”
“这才多久?周瑞那一家子提前跑了三个月,怕是不好找。催得极了,万一――”
贾赦眼睛一瞪,不耐烦道:“那就去看看你妹妹!”
天气寒冷,除了要赶生计的,多数人是能不出门就不出门,尤其薛蟠这种懂得不多,去不去都行的人,也就是趁中午太阳最好的时候出去看一圈。
午时刚过,薛蟠就跳下马车回到了梨香院。
“这天气可真够冷的。”他一边搓着手,一边探手去冰香菱。
香菱一边笑一边躲,道:“大爷,太太让您一回来就过去呢。”
薛蟠脸上笑容收敛许多,“那等我回来你再给我暖暖。”
到了薛姨妈屋里,瞧见他母亲跟妹妹对面坐着,薛蟠上去招呼道:“母亲,妹妹。”
薛姨妈道:“来坐。贾家去金陵的人,差不多该回来了吧?”
这是给薛蟠去办过继的人,薛蟠自己也挺关心的,他算了算道:“这月底肯定能回来了。”
薛姨妈松了口气,“也算了我一桩心事。”
薛蟠却觉得有点假,以前干什么去了?
一边坐着的薛宝钗,又把手里帕子往前推了推。
“这是你妹妹绣的手帕,回头你送给元春。”薛姨妈交待道:“好生对她。”
薛蟠这下没忍住,冷笑一声道:“您该不会忘记这亲事是怎么来的了吧?是咱们算计来的,妹妹还叫我去生米煮成熟饭――”
“你胡说什么!”薛宝钗冷着脸,一下子就怒了,“你自己做的事情,往我身上推?”她说着便红了眼圈,“我清清白白一个姑娘家。”又趴在薛姨妈怀里哭了起来。
“这是你亲妹妹!若不是你不争气还打死人,咱们哪里用寄人篱下?”
“行啊。我不对,是我算计来的。”薛蟠也冷着脸道:“那元春又能对你多好呢?虽然你兄弟是个混蛋,但你宝姑娘是出淤泥而不染?我说你少往人家跟前凑,就是帮我了。”
这话的讽刺意味太强了,薛姨妈也气红了脸,道:“若不是你,你妹妹何苦都脱到现在还不成亲?你不知道感激你妹妹,总拿话语来刺她,你也太没良心了!”
薛蟠指了指自己鼻子,却换了个话题,“前儿还收到夏家的信,跟咱们家里是世交的桂花夏家,人家家里也只剩一个女儿,跟咱们家似的,她就立了女户,说要开春招赘,还要请咱们去观礼。不是我说,陛下鼓励医女宫女等等立女户的,京里这些日子立女户的人也不少,也不是非要嫁人才能有出息的,妹妹既然总说自己是女中诸葛学富五车,也该要自立起来才是。”
薛宝钗的哭声跟薛姨妈的“你少说两句”同时响起。
薛姨妈又道:“不知道你在哪里灌了狗尿,回来拿你妹妹撒气!”
“我并不曾说自己是女中诸葛学富五车。”薛宝钗分辨道,“不能因为你不识字,就瞧不起读书的人。”
薛蟠冷笑,也不想多在这屋里待了,“没错,你没说,都是贾家人说的,贾家人都把你夸成仙女儿了,怎么也不见他们来下聘呢?”
说完他便踢了帘子出去,薛姨妈跟薛宝钗对视一眼,薛姨妈道:“你哥哥也不知道怎么了?”
薛宝钗擦擦眼泪,道:“是外头人说了什么?还是大表姐说了什么?哥哥怎么就跟咱们离心了呢?”
薛姨妈沉思道:“是得想个法子。”
申时刚过,顾庆之婉拒了忠顺王留饭,回到了自己的庄子上。
林如海跟林黛玉也泡完温泉出来了,虽然中午没少吃羊肉,不过泡温泉也挺耗费体力了,两人都饿了。
林黛玉道:“爹爹也真是的,虽然是关门弟子,可也不好把人撵走的。”
林如海觉得好笑,尤其是她这个嘟着嘴表达不满的表情。
虽然说女大不中留,可――
林如海叹气道:“还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您是不是还要说胳膊肘朝外拐?”林黛玉不满道,“您那胳膊肘往里头拐拐我看看?那就得折了!”
林如海大笑起来,顾庆之正好进来,听见笑声便道:“师尊遇见什么高兴事儿了?叫我也听听。”
没他女大不中留就是个调侃,有了他就是现实了。
林黛玉赶紧跟亲爹打眼色,她不当着顾庆之的面,倒是能堂而皇之的说些帮衬他的话,可当着面……她有点不敢,主要是猜不到顾庆之能有什么反应。
而且以前的反应……咳,脸又烧起来了。
林如海也是不愿意说什么女大不中里的话的,道:“说我以前是个老山参,你这温泉养人,如今泡成红参了。”
老山参又干又皱,红参是泡发后又蒸的,又红又胖,这笑话就还挺应景的。
屋里三人安静片刻,齐齐大笑了起来。
林黛玉一手拿帕子掩着嘴,另一手抵在自己腰间,手肘还卡在桌边上,这才没笑下去。
顾庆之便道:“师姐快别笑了,以前是个粉桃子,如今要笑成红苹果了。”
林黛玉两只手撑着帕子,挡在头前,那帕子抖啊抖的,就想让人伸手夺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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