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信写了两天,到了正月十四才算完成。
顾庆之叫了卫公公来问,“我想把信寄给扬州的巡盐御史林大人,该怎么办?”
卫公公道:“若是走朝廷快马加鞭的专送,换马不换人,最多三天。”
顾庆之忙摇头,这条他知道,一封信送过去,马得死好几匹,人也得去半条命。
“好你个卫德惠,消遣我不是?”
卫公公笑道,“有三条路子。第一就是走锦衣卫送信的路子,第二叫太监送,还跟着朝廷送公文的船一起走,都是十天到半个月能送到。”
顾庆之便把信给了他,道:“那你看谁家的船先走,就叫谁家送去。”
卫公公接了信去办事儿,贾琏手上也拿着一封信,道:“明日就要走了,老太太亲自给林姑父写的信。”
信封封了口,不仅用了浆糊,上头还有火漆盖了印章。
“老太太防咱们跟防贼似的。”王熙凤扒了钗下来,“这有何难?用热毛巾捂一捂,保管没有痕迹。”
“不用。”贾琏直接就把信撕开了,“我管着荣国府庶务,拿个荣国府的信封有什么难得?印信也是我随便用的,更何况这次去――”
贾琏一边说一边看,只是没说两句就顿住了,脸上轻松的笑容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怎么了,叫我看看。”王熙凤就想去抢信。
贾琏一挡,“你又看不懂。”他烦躁地说,“老 太太真是打的好算盘。她说二房嫡长孙贾兰身子不好,而且还没满六岁也不好说,若是将来贾兰长成了,二房有人继嗣,就叫宝玉入赘林家,又说如果贾兰死了,那宝玉就是兼祧,可以娶两个夫人,但林姑娘一定是先娶的那个。”
王熙凤骂道:“平日就觉得兰哥儿可怜,没人搭理的,我那好姑妈不喜欢他,老太太有什么也想不起来他。没想老太太竟然连这种话都说得出来,她也不怕犯忌讳!”
“还没完呢。”贾琏冷笑,“还有咱们呢。”
贾琏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真话,“老太太是这么说我的。”
他越想越生气,一字一顿道:“长房嫡子有隐疾,成亲七年,只有正妻生了一女,其余妾室一无所出,若是他将来无子,老太太跟林如海保证,继承荣国府的一定是林姑娘的血脉。”
贾琏气得脸都红了,王熙凤一边偷瞄信,一边安慰道:“二爷也别太放在心上,老太太不这么说,如何叫林姑父把林妹妹放心交到她手上?又如何能骗到林家的财产?林家只是没什么人,又不是没宗族,林姑父官场上也有同年也有座师的,不找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林妹妹到不了荣国府。”
贾琏哼了一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我再去支两千两银子,顺便把信封和印信拿来。”
王熙凤接过信,一页页对齐折好。
贾家人人都以为她不识字,殊不知是当初她大伯跟她父亲定下的计策,如今看来效果挺好。
她怎么可能不识字?她知道王家所有的关系,连朝政也有所涉及,她不识字?
贾家也真敢信。
王熙凤把信折好就放在一边,心想什么时候要寻个机会再回王家一趟,把消息传给大伯父,顺便再打听打听宫里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贾琏上回说虽然没见到戴公公的人,不过银子送了过去,过了两天也的确有消息,说是找不到人,可能是宫里的小太监捉弄人玩。
贾家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他们虽然信了,不过王熙凤不信,她总觉得这里头还有事儿。
第30章 我不会算卦我也不会占卜
正月十七早上,林黛玉上了小轿子,如她来时那样,离开了荣国府。
贾母送她到了院子门口,姐妹们送她到了二门,贾宝玉一直跟到了大门口。
她来的时候心情忐忑,满是对未知生活的惶恐,走的时候也没有变好多少。
只是脚踩上甲板之后,她不由得松了口气,至少人是轻松了许多。
毕竟这是回家的路。
不过船舱里坐了快半个时辰了,还不见船开,她不免有些着急,“雪雁,去问问黄嬷嬷,怎么船还不开?”
船虽不大,不过依旧是规矩很多,林黛玉住在最头间的一间小套舱房,往外两间是黄嬷嬷和她家里女人,住在最外头的则是贾琏。
男仆们多在甲板下头住着。
黄嬷嬷送她上船的时候也说了,“船上闲杂人等多,姑娘好好待着,嬷嬷我守在外头,就算是二门了。”
雪雁依言往前头一间找了黄嬷嬷,问道:“姑娘问船怎么还不开?”
黄嬷嬷笑得满脸都是褶子,道:“请姑娘别着急,我这就去问问。”
贾琏正站在船头,看着跟随他多年的仆人昭儿跟管码头的人交涉。
“别说你是国公府了,就是王府来了,这会儿也得等等。”
这人指着前头几艘船,“这两艘是朝廷运送奏折的,你敢叫他们给你让路?”
“这个是织造府的船,送今年新上的贡品,正卸货。”
“前头那个看着不起眼,却是锦衣卫的船。锦衣卫悄无声息的出门,你猜他们是干嘛去的?我就算让你先走,你敢吗?不等到通州,你们就得被赶回去。”
昭儿不说话了,抬头看了贾琏一眼,贾琏听了个仔细,他烦闷的摆摆手,道:“等着吧!”
“如今真是落魄了!”
昭儿下头等着,贾琏回到舱房,临出门,他昨天夜里自然是折腾到三更才睡的,早上天不亮就得起,他困得要死,正想等开船了先去睡一觉呢。
这时候黄嬷嬷来了,她道:“二爷,林姑娘等的不耐烦,催开船呢。”
贾琏一下子就火了,尤其是一听见林字,他就想起昨晚看的信。
……荣国府将来叫林黛玉的子嗣继承……
就算王熙凤再安慰他,这是老太太的计策,想从林姑父手里骗来林黛玉的计策,他也没那么容易过去。
“叫她好好等着!”贾琏不耐烦道:“一天到晚哪来那么事!”
话音刚落,他就跟出来提热水的雪雁打了个照面。
贾琏一惊,心里立即就生了三分后悔出来。
他是去给林如海办丧事的,林黛玉只要说他一句不好,就能给他找天大的麻烦。
贾琏一把推开黄嬷嬷,跟着到了林黛玉房门口。
船不大,船舱就更小了,站在门口说话听得一清二楚,就是稍微远一点,也不是全然听不见的。
贾琏先叫了声妹妹,然后道:“外头还有送奏折和运送贡品的船排着,莫要着急。”
林黛玉回应道:“链二哥辛苦,既然如此,咱们慢慢等着便是。”
贾琏这才放下心来,回头瞪了一眼雪雁,示意她不要乱说话,再看黄嬷嬷就更不顺眼了。
他是荣国府土生土长的,下人怎么挑事儿,他知道的一清二楚。
况且这人也没两天好日子了。
先头的红燕,说是哥哥得了时疫,一家人被送到庄子上养病,实际上全家都给发卖了,还是分开卖的。
小厨房的厨娘们也不必多说,修整厨房这两个月,必定是一个接一个出意外。
这位黄嬷嬷也一样,老家看房子管理老太太财产的是鸳鸯一家,想整治她岂不是易如反掌?
结局可想而知。
贾琏皮笑肉不笑道:“嬷嬷伺候了老太太一辈子,自然是知道该怎么说话的,我就不多嘱咐嬷嬷了。”
黄嬷嬷心头乱跳,小心应了声是,贾琏这才转身走了。
林黛玉辰时上船,等船驶离码头,已经是巳时了。船一开,林黛玉的心总算是放了下去,“雪雁,我去歪一歪,你也歇着吧。”
这个时候,顾庆之刚走进钦天监的大门,监正张大人陪着,不管手里有事儿没事儿的,都出来迎了迎。
张大人挥挥手,“行了,都回去吧,见过就行。”
他一边说,一边给顾庆之看了给他准备的单间。
房间不大不小,差不多十个平米出头,窗户两边各一座书架,架子高低错落有致,显然还能放些摆件。如今上头基本还是空的,只有几本书。
粗粗一看,都是周易、择吉和黄历等等跟占卜历法相关的书籍。
窗户下头,则是个大大的红木书桌,陪着一把宽大的太师椅。
最后就是靠门处,两把靠椅和一个圆几,算是个小会客区。
“张大人坐。”顾庆之招呼人坐下,坦诚布公先开口了,“钦天监还是张大人管。张大人若是有事叫我做,只管吩咐。”
这也太客气了,张大人心头顿时就涌出前所未有的惊喜来。
“您只管天气预报,别的一概不用管。”
最重要的事情说完,下来就是更重要的事情了,银子。
张大人小心道:“朝廷发的俸银是不太够的,各个衙门都有些别的收入。”
这个顾庆之是知道的,他一个五品一个六品,加起来月收入能有两百八十五两,但是实际上,这里头真正属于俸银的,只有三十五两,剩下就都是福利了。
三十五两不能说少,但是对官员来说,尤其是生活在京城的官员,那是远远不够的。
再想想贾府是怎么花银子的,虽然他们的确是奢靡,但也能不太贴切的反应京城的物价了。
顾庆之道:“像冬天的炭敬,夏天的冰敬?”
“不不不!”张大人忙摆手,“这两样是没有的!不是,我说的不是这两样。”
明白了,这两样是灰色收入,虽然不合法,但是人人都有,也不能算是违法。
张大人也不敢卖关子了,心想这位是皇庄出身,对官场还是一知半解,他道:“主要是有些润笔费,还有就是火耗,不过火耗是收银子的衙门才有的,咱们不收银子,就只有些润笔费了。”
这个顾庆之也知道一些,钦天监的额外收入,就是帮人合八字择吉日。
顾庆之点点头,“愿听其详。”
“咱们钦天监,主要就是记录天象,推算节气,还有黄历。”张大人拿了旁边的黄历给顾庆之看,“这黄历,每年除了给宫里还有皇亲国戚,以及各个衙门的,多余的卖出去,每本大概一钱银子。”
十本就是一两,但是这钱也不是全进钦天监的。
张大人继续,“剩下就是帮人合八字选日子了。皇亲国戚和勋贵来择日子,也就是给些赏钱。官员倒是要按照品级给润笔费,不过《周易》本就是五经之一,就算不精通,但是科举上来的官员们多少也知道一些,很少有来算的。来的最多的就是京中的富商们了。”
“合八字第一次三百两银子,第二次五十两。”
顾庆之眉毛一挑,“这要怎么分次数?”
张大人捋了捋胡子,笑道:“头一次合八字,基本都是私下来的,不仅要算男女双方的八字,还要算女方跟男方家人的八字合不合,讲究的人家,连陪房的丫鬟都要算一算。”
顾庆之点头,“这倒也合情合理。”
“所以啊,第一次收的贵,第二次就是走三书六礼的时候,正经要出个红贴的,因为前头都好好算过了,这一次就一张百年好合的红纸就行。”
顾庆之笑得有点微妙。
“下来就是红白喜事了,白事择日子两百两,红事是一百两。白事是要算到时辰的,红事嘛,到天就行。只是咱们都有正事要做,这些润笔也不会有很多。”
这么一听还是很合理,顾庆之便道:“张大人管得极好,我没什么可问的了。”
“下来就是分润了。”张大人压低声音,忽得又有点忐忑,“钦天监一共五十七人,二十人有品级。你我都是监正,你三成我两成,剩下五成下头人分。”
这监正是个厚道人啊。
顾庆之顿时就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忐忑了,这银子分的不符合主流价值观啊。
前些日子,荣国府送给戴权的银子,也给他分了些,事后全公公就跟他感慨过皇帝仁厚。
为什么?一般分到下头的银子,能有三成就算不错了,多数情况下是两成,也符合财富的二八论。
这位监正把一半都分了下去,他又怕自己不满意,这才忐忑。
“我初来乍到,什么都没做,就分银子――”顾庆之说到一半就打住了,他怕这监正觉得这是反话啊。
“这点银子分起来也没意思。”顾庆之换了个说法,“等我回去想想还能做点什么,又不影响衙门运行,回头咱们再商量。”
这句话倒不是纯寒暄,他的确有点想法,不过还是要等到给皇帝求一次雨再说。
这么一说,张大人松了口气,笑道:“其实大人往那儿一坐,就是活招牌了,咱们这个月起,择日子合八字,各涨一百两。”
“那感情好。”顾庆之也跟着笑了一声,道:“咱们衙门可有精通周易的?闲来得空,也教教我。”
省得他去找秀才教了,要说周易,那肯定是钦天监的人更精通,而且也有实战经验。
因为顾庆之没朝着银子分配发难,张大人很是轻松,他笑道:“有,都有。不仅有精通周易的,还有紫微斗数、六爻、小六壬、梅花易数等等。我原先是专攻紫微斗数的,如今空闲还研究研究大六壬,只是这派别年代比周易还要久远,研究起来很是不容易,如今也没大成。”
说到专业,张大人难免有些兴奋,这叫顾庆之忽然想起原先看过的一张玄学圈鄙视链来,他问道:“可有会奇门遁甲的。”
这四个字就跟按了暂停键一样,叫张大人噎住了,他半晌才道,“真要说奇门遁甲……您的天气预报才是。”
糟糕,大佬竟是我自己。
顾庆之失笑,站起来道:“走,今天中午我请客,听说正阳门外头有好几个不错的馆子,叫上所有人,咱们去尝尝。”
没错,荣国府掏钱!
从正月十八开始,顾庆之的工作生涯正式开始了。
早上去钦天监写天气预报。
详细的由太监直接送去御书房,下来送去午门跟前门大街的,则正式由钦天监代劳了。
隔三差五的,还有钦天监的专业人士给顾庆之讲一讲易经,日子过得非常充实。
因为这个名声,加上皇帝心腹,还经常去宫里陪皇帝吃午饭,顾庆之身边全都是好人,笑得也超暖的。根本没人给他没脸,更加不会有人用他立威。
这天中午,顾庆之刚进皇宫,就正好遇到了下朝的官员们。
官员下朝也是要论资排辈的,走在前头的永远都是内阁大学士,而且首辅永远要比其他人靠前半步。
顾庆之朝那边拱了拱手,笑道:“白阁老。”
内阁首辅白景善也冲顾庆之拱了拱手,脸上笑容充分展示了首辅过人的亲和力,“顾大人,这是要去见陛下?”
顾庆之点头道:“正是。”
“陛下方才留下了大兴宛平两县县令,这会儿估计还没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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