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沉思道:“前头我也觉得奇怪,不年不节的送什么东西?况且林家从来没单独给林姑娘送过东西,都是夹在给老太太的礼里一起送来的。”
贾母点头,“送来的的确是好东西,我也没多想。后头林如海生病的信来,我还以为是那会儿他就不太好了。”
贾母也没耽误太多时间,手一指道:“去试试她,看看她究竟是哪里来的。”
鸳鸯拿了银锞子出去,贾母又叫了管事的婆子进来,“备车,找两个能干的男仆跟着,看看那车去哪儿。”
等这些人都出去,贾母阴沉着脸坐在屋里,脑海里只有一念头:给黛玉送东西?谁敢借林如海的名义?难不成林如海想把黛玉托付给外人?
方才跟贾母说话耽误了些功夫,鸳鸯拿着银锞子就往外跑,到了后门这才放慢脚步,跟那面生的起来迎她的婆子笑道:“妈妈等急了吧?方才老太太吩咐我去给姑娘们送东西,这才来晚了些。”
“不急。我贸然来访,等一等也是应该的。”她指了指用布包起来的一大一小两个盒子,道:“这就是了。”
鸳鸯故意装作气喘的样子,道:“多谢嬷嬷,不知这送的是什么?”
嬷嬷摇摇头,“我们做下人,只管办差,具体里头是什么,我也不知道。”
鸳鸯递了银锞子过去,又问:“敢问嬷嬷府上是?我回去也好说给我们家老太太。”
往日里抬荣国府的老太太贾母出来,效果是很好的,毕竟是国公夫人,可这嬷嬷是黎王府出身,她怕谁呢?
她笑道:“我是跟着送时鲜的船回来的,用这船帮林大人送东西已是违例了,不好直接报我们家老爷的名号。你就这么说,该知道的都知道。”
鸳鸯就不知道,贾家消息也没灵通到这地步,而且听老太太缅怀过去,以前国公爷还活着的时候,荣国府偶尔还能从宫里得些时鲜类的赏赐,据说还曾分过两颗荔枝,可如今别说时鲜了,逢年过节也就从礼部领些勋贵都有的东西,一点体面都没有了。
“虽然是江南回来的,不过嬷嬷官话说得倒是好。”这等试探本来就难,一时间鸳鸯也想不到别的法子,只好装作去拿东西,问了这最后一句。
“原本就是京城人。”嬷嬷上前又帮鸳鸯托了托东西,叫她提稳,这才转身离开。
但是鸳鸯不甘心,差事没办好还在其次,主要是贾府如今事事不如意,打过年起,老太太没人的时候就经常长吁短叹的,夜里也总失眠,她是老太太的忠仆,全家都是荣国府的下人,她总是要给老太太排忧解难的。
“嬷嬷。”鸳鸯叫住了她,笑道:“既然来了,不如去给林姑娘请个安,回去也好跟你们老爷交差。”
这嬷嬷眼睛一亮,笑道:“也行,你稍等片刻,我去说一声。”
这嬷嬷走回马车,掀了帘子跟卫公公道:“她们叫我进去见见林姑娘。”
“哦?”卫公公也来了兴致,道:“那就去见,回去我也好跟咱们安国公请功。”
这嬷嬷应了一声,转身跟着鸳鸯往里头走了。
只是走着走着,她心里不太舒服了,这荣国府修得比黎王府还气派,连窗户都用得紫檀木。
纵然荣国府是开国的国公,那会儿皇帝赏人手也松,但是住得皇帝还要好,这谁能忍?
鸳鸯还不知道有她帮忙,荣国府即将又被记上一笔,她这会儿正飞快的盘算:三姑娘是三月初二的生辰,就比林姑娘小了不到一个月,这嬷嬷又没见过林姑娘,若是叫她来套话,必定是看不出破绽的。
鸳鸯把她带到了贾母院子门口,“您稍等,我先去回老太太。”
嬷嬷点头,左右打量着奢华的荣国府。
鸳鸯都没走抄手游廊,而是沿着院子中间直接就跑了进去,连门帘都是自己掀的。
“老太太,我把人带来了,您看能不能叫二姑娘去问两句。”
鸳鸯就是贾母教出来的,两句话贾母就知道她什么意思了。
贾母都没怎么犹豫,直接便道:“去!赶紧去!”
这差事别人也没法办,鸳鸯忙又跑出来,先去吩咐紫鹃两句,再把这嬷嬷带进来,告诉她林姑娘去她二舅母院里请安去了,然后又往王夫人院里去找探春。
她这一天跑的路,比她以往所有加起来都要多。
紫鹃给这嬷嬷上了茶之后就站在一边,第一次做这等事情,她略显忐忑,好在这嬷嬷也没开口闲聊的意思,算是相安无事一直等到了探春过来。
探春跟林黛玉相处也有好几年了,当下学着她的模样,半垂下头,连脚步都放缓放慢了些。
鸳鸯笑道:“嬷嬷,姑娘来了。”
这嬷嬷忙起身行了半礼,打量着林姑娘,鸳鸯一见她这模样,就知道事情妥了,这人是肯定是没见过林姑娘的。
探春缓缓走到上首坐下,轻声道:“嬷嬷一路辛苦。”
嬷嬷笑道:“不辛苦,如今见了姑娘,回去也好跟我家老爷交差了。”
“不知府上是……?我也好写信告诉父亲。”
嬷嬷又笑,“您只管说东西收到了便是。”他们黎王府的人也经常被套话的,别的不说,想知道皇帝喜欢什么样姑娘的人数不胜数,他们早就被练出来了。
探春又试探些别的,什么路上走了多久,送的什么东西等等。
黎王府又不像贾家消息闭塞,进贡的东西,那不就是给他们家主子的吗?
过于细节的不知道,但是说也是能说个一二三出来的,完全没有破绽。
不仅探春有些失望,鸳鸯也是一样。
一盅茶的功夫,什么都没试出来,可这就差不多了,再留人就不正常了。
鸳鸯便劝道:“嬷嬷在我们这儿用了午饭再走吧?”
嬷嬷知道这是送客的意思,便笑道:“不用了,外头人还等着呢,回去还得跟老爷回复,姑娘万福,我这就告辞了。”
鸳鸯又领着嬷嬷从后门出去,看着她上了马车,又见荣国府的马车跟上去,这才放心回来,才转头,就见前头接了这嬷嬷的小厮凑到鸳鸯跟前冲她行礼。
鸳鸯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从腰间的荷包里摸出个银瓜子丢给他,又往贾母院子里去了。
这种事情是不可能叫探春来直接跟贾母说的,两人都要脸的,所以中间传话的只能是鸳鸯。
“什么都没问出来?”贾母不可置信的看着鸳鸯。
鸳鸯无奈的点头,道:“不过这婆子的确不是寻常人家能养出来的,在京城也敢坐着两匹马拉的车出来。”
她仔细跟贾母都说了一遍,贾母沉思道:“可惜琏儿不在,不然还真能去问问时鲜的船究竟是谁送的。现如今只能等跟人的回来再说了。”
贾母想了片刻,奈何他们贾家如今是一点消息渠道也没有,她再想下去,除了叫自己头疼,再没别的用处。
“上回那个彩色的水晶掐金丝的一套盘子,拿去给探春,再给紫鹃的爹安排个小管事的位置。”
鸳鸯应了一声,忙出去办事了。
贾母叹了口气,神情越发的落寞。
外头,嬷嬷已经上了马车,卫公公问道:“见到林姑娘了?”
嬷嬷点头,道:“见到了,长得挺好看,眉眼间很是精明,长得也挺结实。能养成这样,荣国府也算尽心了。”
卫公公松了口气,“安国公还总怕林姑娘吃亏。”
嬷嬷想起当时那场景,摇头道:“林姑娘跟荣国府挺亲的,言语里处处都是维护。”
卫公公笑道:“国公爷总觉得荣国府对林姑娘不好,总觉得林姑娘是强颜欢笑。”
“国公爷年纪还小,是这个样子的。”
两人正说着话,车厢被人敲了敲,外头马夫转过来小声道:“后头有人跟着。”
卫公公出身乾清宫,嬷嬷是黎王府的。
卫公公冷笑道:“这是窥视帝踪!”
嬷嬷感慨道:“荣国府真是找死。”才从荣国府出来就被人跟上了,不用想也知道是荣国府的手段。
“直接回去。”卫公公吩咐道。
马车稍稍放慢了速度,叫后头荣国府的马车跟得再近一些,方便一会儿动手。
不多时,马车进了条宽大的青石板路,后头车上的两人略显紧张,“这是王府一条街,跟到这儿差不多了吧?”
另一人恨铁不成钢道:“怕什么,这路难道不许别人走?咱们跟过去就是了,看清是哪家的,继续往前走。”
这条街上住得最次的也是郡王,两头都有守卫,各家还都有府兵,卫公公见后头的车已经跟了进来,掀开帘子就跟路边的守卫道:“拦住他们!”
卫公公这张脸就是凭证,荣国府的马车察觉不对想要掉头,可已经来不及了。
守卫长枪一横,别说被挡了个严严实实根本走不了,就连逃走的心也不敢起。
卫公公跳下马车,荣国府连车夫一共三个人已经跪在了地上,“大爷饶命,我们是荣国府的人,就是路过而已。”
卫公公也不理会他们,“压进去问清楚!”
中午刚吃过饭,顾庆之刚从宫里出来,正往太庙去,就见卫公公一脸焦急的过来,“大人,林大人重病,林姑娘已经于上月启程回扬州了。”
啊?
“怎么搞的,怎么就病了呢?你怎么知道的!”顾庆之焦急的问,他努力搜寻着那点子记忆,仿佛……他记得贾琏带着林黛玉,扶灵回苏州,赶回来好像已经是临近过年的时候,现在还是二月初。
顾庆之拉着卫公公的胳膊到了他平日休息的小屋。
卫公公把今天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
“抓着那三个人问了,才知道林姑娘十五一过就走了。怪不得荣国府要把我们骗进去。他们还敢差人假冒林姑娘!”
卫德惠也是一肚子火,他是个太监,他还没仗势欺人呢,就先被人欺到头上了。他当太监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吃这种亏。尤其想到他跟嬷嬷说林姑娘跟荣国府亲的那一段,他恨不得自己挖个地洞把自己埋了。
“我得去一趟扬州。”顾庆之道,他原本就打算要去扬州的,一来是看看林如海,二来总归不能叫林姑娘再在荣国府住下去了,最后原主家破人亡的仇要报。
只是没想到这才几个月。他飞得够快了,可还是没赶上。
“走,进宫去见皇帝。”顾庆之掉头就又往宫里去了,他是有爵位的人,离开京城是要皇帝允许的。
卫公公犹豫了一下,吞吞吐吐道:“大人,林大人这事儿办得不太对。按理是该先上折子请辞的,那些人说他是去年年底就给荣国府送了信,可宫里到现在都没收到他的请辞折子。您虽然是皇庄出身,可陛下知道您实际上是林大人举荐的,若是真收到他的请辞折子,陛下是肯定会跟您说的。看在您的面子上,陛下还要给派个御医。”
顾庆之脚步慢了三分,他不由得想起来自打林如海死后,林黛玉就全然没人管了。
古代的抚恤制度是很完善的。
林如海是正统科举出身,还是探花,当过翰林的,朝廷命官病死,朝廷也是要管的,尤其是高官,哪怕已经告老还乡,派个钦差去协理丧葬仪式,顺便加赠官职,是很正常的事情。
若是太穷的,朝廷还要给安排房子,若是孩子还未成年,朝廷要一直管到成年。
可林如海呢?他是真的人死如灯灭,彻底烟消云散了,唯一的孤女就好像不存在一样。
别说朝廷了,就林如海的同僚们,哪怕逢年过节送个东西的也没有,贾家姑娘还能去王家逛逛,林黛玉就真的一直在荣国府住到死了。
当初不觉得什么,可真的遇见了,这里头哪哪儿都是蹊跷。
做了六年的巡盐御史,皇帝对他是多么的信任,结果管都不带管的?处处透着违和。
甚至他能当六年巡盐御史,也很违和。
“……要么等请辞的折子上来再说。”
“真能瞒过皇帝?”顾庆之板着脸问他。
卫公公又是一阵犹豫,“瞒不过,总是能查出来的,只不过人活着的时候,要看他三分面子,死了之后就什么都瞒不住了。”
“那就实话实说。”顾庆之又往前去了。
皇帝见他回来,惊喜之余还要笑话他,“怎么,中午没吃饱?又找回来了?朕就叫你多吃些,你总说中午吃多了下午要困。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子了?”
“陛下。”顾庆之行了一礼,“林如海病了,我想回扬州看看。”
皇帝惊讶极了,当下便问:“可有林如海的折子?”
御书房里伺候的太监回道:“不曾收到。”
卫公公还想开口替他解释,下人嘛,就是干这个的,不过顾庆之一张嘴,就什么都说了。
就连林如海应该先上折子请辞,然后再接林姑娘回家,他也都说了。
皇帝阴沉着脸,半晌没说话。
“既然你开口了,”皇帝沉思道:“朕就当是你替他请辞了,再派个御医吧。”
“多谢陛下。”顾庆之又替林如海解释了一句,“他就一个女儿,兴许是病倒之后,分外的惆怅,所以才接了女儿回去。”
这个解释有点牵强,不过皇帝很给面子,他语气轻松,笑道:“你回扬州,也算是衣锦还乡了,虽然不能明说,不过朕不能叫人看不起你。”皇帝一顿,吩咐全公公,“去拿块如朕亲临的牌子来,朕也给你涨涨威风。”
顾庆之放下心来,笑道:“多谢陛下。那祭台别撤了,香火别断,至少能保证京城周边半年风调雨顺。”
皇帝笑着拍了拍顾庆之的肩膀,“多带些人回去。卫德惠,一路照顾好朕的安国公。”
话说到这儿就该走了,不过顾庆之想了想,又问了一个对他来说很重要的问题。
“陛下,您究竟为什么要林如海当六年的巡盐御史?我问过了,别说是大魏朝了,就是前朝灭亡之际,巡盐御史也没有超过两年,林如海为什么能当六年?而且他是太上皇点的探花,并不能算是您的天子门生。”
皇帝犹豫了一下,微微皱了眉头,左右一看,全公公招手带着屋里人出去了。
“真要说起来……林如海当巡盐御史的第一年,太子谋逆,前后牵连了许多人,朕也因此上位。你也知道,朕原先不是被当做太子培养的,别说太子了,太上皇都没打算培养朕当个贤王。”
顾庆之一边听着,一边点头。
“朕初登大宝,心中忐忑,太上皇又说一年只能办一件大事,朕就先换了京城的防务。后来……”
皇帝思索着,“巡盐御史的确是一年一换,不过朕刚上位,连年号也换了,前头的自然不算,加上林如海干得挺好,朕就叫他又做了一年。”
这理由也算正常,一朝天子一朝臣嘛。
“后来太上皇的人要林如海回京,朕自然是不能叫他回来的,太上皇――”
皇帝突然顿住了,几乎是跟顾庆之异口同声道:“这里头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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