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开心极了,叫丫鬟把这图举在她面前,仔仔细细看了,跟王夫人笑道:“你们总还嫌他不争气,不读书,看看这字写得多好?”
王夫人笑着点头,“更难得的是这份孝心。”
贾母道:“就挂这屋里,来来回回都能看见!”一边说,她一边拿了早就铸好的寿桃样式的银锞子,给了宝玉两个。
鸳鸯叫丫鬟去搬了凳子,亲自上去把原先一副松鹤图摘了下来,又将贾宝玉的百寿图挂了上去。
王熙凤又眼神示意迎春,不过没等张嘴,林黛玉先出声了。
“也看看我送了什么。”
丫鬟把林黛玉带来的寿礼摆在贾母眼前,林黛玉笑道:“两匹织锦,还有一双苏绣的鞋面。我常听外祖母说老家如何如何,专门差人去寻来的。”
王熙凤站起来,凑近两步看了看,笑道:“织得这样精妙?还有这鞋面,我觉得做个屏风也足够了,做鞋面倒是委屈了它。”
林黛玉微笑看着贾母,余光瞧见迎春似乎是松了口气。
前两日贾府送来的请柬,里头还加了一封信,她没给顾庆之看。
信里说了她们要给贾母送些什么,嘱咐林黛玉不要送重复了。
这原本不是什么大事儿,她在贾家住了这许多年,每年给贾母准备寿礼,大家都是这么商量着来的。
问题是离贾母生日也没两天了,送这么一封信来,说的又是她们准备了什么,她不能准备什么。
说没安好心兴许有点过,但是好心肠也是没有的。
以前送贺礼,基本都是女红类的,赶着这时候送来,真要重复了再重新准备也是来不及的,要么就不能送女红了。
不过一看那单子,林黛玉就知道迎春又被排挤了。
只有她的礼不是手工制品,跟别人的比,还显得有些敷衍。
八成还是因为薛宝钗。
自打薛宝钗来了之后,总爱插话抢白人,别人倒也罢了,迎春原本就不多话,被抢白两次就越发的沉默了,更加不说自己想做什么了。
林黛玉这半年原本就没功夫做手工,跟迎春也从来没起过别扭,干脆就从库房里找了些布料当寿礼。
贾母仔细看过,又叹了两句:“工艺越发的精湛了,比我年轻那会儿更上一层楼。”
林黛玉从她手里接过银锞子,又坐了回去。
原本送贺礼的顺序,是贾宝玉先,然后是贾家的三位姑娘,然后是外客:先是薛宝钗跟史湘云,林黛玉是被放在最后一个的。
如今被林黛玉这么一打岔,王熙凤左右看看,干脆先点了薛宝钗的名字,“薛大姑娘送了什么?也叫我们开开眼。”
薛宝钗也站了起来,笑道:“老祖宗请看。”
丫鬟拿了紫檀木的匣子来,紫檀木年份久远,已经有了点点金斑,匣子上头还有螺钿,锁头还是金的,贾母笑道:“光这盒子就够名贵了。”
“古人说买椟还珠,见了宝姐姐这盒子,就知道这词儿是怎么来的了。”
林黛玉说笑道,三春也跟着翘了翘嘴角。
薛宝钗脸上一成不变的笑容,显得很是从容不迫,也就是装没听见。
“这是我亲手打的璎珞,丝线是在佛前供奉过的,别处是些小珍珠小玛瑙,就只有中间这一块,是颗夜明珠,白天看着平平无奇,到夜里有光出来,映衬着一整条璎珞都出彩了。”
夜明珠是非常名贵的,贾母收了这等礼物很是高兴,笑道:“我很是喜欢。别人都得一个银锞子,我给你两个吧。”
薛宝钗客气推辞两下,开心的收下了。
别人倒还罢了,史湘云一直盯着林黛玉,方才薛宝钗送寿礼,她不好打岔,等薛宝钗坐下,她问道:“我方才瞧见林姐姐皱眉头了,可是不高兴?还是喜欢夜明珠?安国公家财万贯,叫他送你一颗不就是了?”
说完她自己先笑了起来。
“这个云丫头,惯会笑话人的。”薛宝钗先把自己摘了个干净,可惜史湘云没听出来。
林黛玉摇了摇头,道:“我不喜欢夜明珠。”她想起顾庆之说过的话。
……别的宝石无所谓,夜明珠可千万别收到屋里,对身子不好的……
顾庆之原本是想说有辐射,可古代也没这说法,最后他说的是这东西以前是神仙的宫灯,后来碎了落在地上变成了夜明珠,没有神仙那个命格,压不住这东西就是招祸。
他不仅跟林黛玉这么说,他跟皇帝也是这么说的。皇帝是个好皇帝,他也想叫皇帝健健康康的多活几年。
不过这话在贾母寿宴上说,怎么听都有点贬低人的意思,林黛玉便斟酌道:“安国公说夜明珠凡人用不了,该慎重些好好收着。”
薛宝钗脸色变了,璎珞能挂脖子上,也能挂在屋里装饰,她送这东西就是想叫贾母天天看着,天天想着她的好,若是“慎重的收起来”,那她还送个什么劲儿?
而且迎春原本送的就是璎珞,她为了不重样,还专门提前说出来堵了她的嘴,怎能叫人破坏?
薛宝钗笑道:“老太太福寿双全,又怎么会是凡人?就是荣国府,也不是寻常的国公啊,你看看你宝兄弟脖子上的那块玉,这也不是凡品。”
林黛玉还想说话,史湘云埋怨道:“该我送寿礼了,你们别总打岔。”
她站在贾母身前,得意洋洋道:“这是我亲手绣的腰带,老祖宗看看喜不喜欢?”
贾母也有意缓和气氛,故意道:“腰带这样短,是嫌弃我吃太多腰粗不成?”
屋里众人都笑了起来,史湘云又埋怨道:“婶婶整日叫我做针线,我手上都起茧子了。”
贾母拉着她的手吹了吹,“也给你两个银锞子。”
第55章 林妹妹变了
外姓人送完贺礼,下来就是贾家的三位姑娘。
迎春送了一副马吊,贾母笑道:“这个好,原先那个已经旧了,好些字都看不清了。”
贾母收了东西,也给了迎春两个银锞子,又跟王熙凤道:“明儿咱们打牌,我知道你是财主,赢你些银子。”
王熙凤笑着讨饶,“老祖宗可饶了我吧,平日里伺候老祖宗一家子,好容易歇两天还得出银子。”
有她这么一说,屋里笑声不断,说她贫嘴的人也不少。
下来是探春,她送了贾母三副抹额,“这个是平日里见客人用的,上头用了金线,里头垫着棉布,也不怕硬,后头两副是家常带着的,里布我洗了好几次,又软又暖。”
为这三副抹额,探春准备了两个月,废布料都够做两个小褂了,东西有多好自然不必多说,贾母带上去试了试,又仔细看着,道:“针脚这样密,一个线头都看不见,咱们家这些姑娘,就你针线最好。”
探春笑得嘴角翘了老高,也从贾母手里接过两个银锞子。等她下来坐下,王夫人也含笑跟她点点头,鼓励道:“你这样孝顺,我也放心了。”
最后一个是惜春,她照例是一幅画,今年画的是老君祝寿图,老君手里捧着大大的蟠桃,尤其是额头那里,凸出来好大一块。
贾母笑道:“放我屋里,天天看这个,我也长寿。”
尤氏便也恭维一句,“我们姑娘这画技,是一年比一年好了。”
惜春不过点点头,连笑都不带笑一下的。
献过寿礼,又说了两句话,外头进来一婆子,道:“老太太,赖嬷嬷几人来给老太太祝寿了。”
贾母便跟屋里几个孙辈道:“后头就是家里的老仆人来了,你们怕是无聊,出去转转也好,这些都是咱们家里体面的下人,以后你们自己当家就知道了。”
几人站起来,薛宝钗跟探春两个声音最大,“谢老祖宗教我。”
林黛玉却想起顾庆之说的怎么对待家里的奴仆。
他说人多了待久了,再加上姻亲关系,势必是错综复杂的关系,他打算每隔十五到二十年就放一批人出去,每人一两象征性收个赎身的银子,大家都开心。
林黛玉觉得说得挺好,真拿奴仆来说,二十年学了不少手艺,出去也能谋生。而且二十年,能攒下些钱,能做个小买卖或者买块不错的地,但是又不会攒得太多,多到不想放身份,只想变着方儿赖在主人家贪银子的地步。
总之就是没把人的路堵死,能叫人看见希望,大家都好。
“林妹妹~”
忽得一块帕子在她面前一晃,林黛玉一把抓住,帕子抓在了手里,又听薛宝钗笑道:“林妹妹想什么呢?你宝兄弟叫了你好几声,也不见你答应的。若不是我试了试,还当你是又故意不理他了。”
林黛玉生性敏锐,借住贾府多年后,敏锐变成了敏感多疑,如今虽好了许多,但敏锐总归是不会变的。
薛宝钗什么意思,她自然也明白,不过她觉得顾庆之有句话说得很对,与其折磨自己,不如摧残别人,都是第一次当人,谁该让着谁?
“宝姐姐多会关心人,我记得原先我还在老太太院子里住的时候,你宝兄弟来找我说话,来十次你能追来八次,也怪不得你说又呢。”
林黛玉说着说着,自己就先把自己逗笑了。
原先觉得薛宝钗可憎,如今跳出来看,她当然还是可憎,不过也是个“妙人”。
薛家来了没多久,贾府里就开始流传金玉良缘的说法,薛家虽然不承认,但是也不反驳,更加不澄清,薛宝钗虽然在哪里都是一副家长做派,好像在说我跟你们不是一辈儿的,但依旧是带着流言里那明晃晃的金锁招摇过市。
不仅如此,她还叫贴身的丫鬟莺儿,认了宝玉贴身的茗烟的娘做干娘。
宝玉屋里的丫鬟,有几个宝玉都不认得,薛宝钗只听说话声就知道是谁,说祖宗八代有些过分了,但是父母兄弟在何处做事,薛宝钗没有不知道的。
还有薛家大手笔的打赏贾家的下人,力求叫每个人都说她待人宽厚,会管家。
“宝姐姐还真是辛苦呢。”
虽然林黛玉是笑着说的,可谁都能猜出来这里头没什么好意思。
薛宝钗无奈笑道:“果真是不一样,如今是越发的口齿伶俐了。”
“我觉得奇怪。”林黛玉反问道:“你若是不试探我,又怎么觉得我口齿伶俐?你看别人都好好的,就你非得凑上来,说完又不开心,也不知道你图什么。”
顾庆之其实还教过她一句先撩着贱,只是讽刺归讽刺,直白的骂人却是说不出口的。
听了她这话,薛宝钗故意摇头叹气,退后两步,站在了人群里,拉了史湘云说话去了。
她这一退,反倒把迎春突了出来,迎春冲林黛玉笑了笑,感激的问道:“你这些日子可好?”
“非常好。”林黛玉扫了一眼一边满腹心事,却又心不在焉的贾宝玉,八成又是犯什么痴病了。
不过她也很是赞同顾庆之前头跟她的感慨,若是贾宝玉不成器,贾家这些姑娘们就惨了。
当然不是说全家的重担都要压在贾宝玉身上,而是他的父兄都是肉眼可见的不争气,他算是贾家最后的希望。
他总不能一边说我喜欢跟姐妹们在一起,一边又对姐妹们的悲惨命运视而不见吧?
再往 下虽然还有个贾兰,不过年纪太小,就算他成器,也差不多都晚了,况且贾兰从小就不受待见,亲情基本没有,又能指望他做什么呢?
林黛玉笑道:“我逛了京里好些个地方。原来咱们每月二两银子的脂粉钱,当初觉得挺多,可真要买,也买不了什么好东西。像是珍珠膏,小小一盒就得好几十两银子。只是那东西不好擦开,抹得脸皮子疼,后来我才知道是要配着别的一起涂的。”
“还有头油,寻常用的多是桂花油,再好一些的还有茉莉花油,能止掉发,还有水仙花油,能去头风。也有人用茶油的,这个有清香,也最是轻薄,而且也不像别的那么油。还有些番邦进贡的,香气多比咱们这边的重。”
说到美容护发的话题,所有人都很是感兴趣。
尤其是探春,而且方才送贺礼,瞧见薛宝钗跟迎春送的都是什么,再一想商量贺礼时候两人的表情,她也能猜到七七八八。
从前她虽然总对林黛玉言语上多有得罪,但那是为了王夫人,真要说想帮薛宝钗,主观上是没有的。
如今不牵扯王夫人,也跟林黛玉没关系,她便刺道:“宝姐姐在我们家也借住几年了,也不曾听你说过这些,是因为你们家虽然是皇商,但是不做这等生意吗?”
这点小机锋是打不到薛宝钗的,她淡淡一笑,“我不过一女子,又有兄长,家里的生意如何能轮到我过问?”
这下轮到探春不知所措了,“你不知道你家里的生意?”
薛宝钗镇定的点头,“没错,我从不过问我家里生意。”
探春冷笑,毕竟从没遇见有人敢这么说,一时间也没了言语。
探春不说话了,惜春性子本来就偏冷,大家索性一起安安静静往戏台子走了。
贾宝玉却不是个能耐住寂寞的人,他两步凑近林黛玉,小声道:“你什么时候搬回来住,咱们人多,一起也热闹。马上就是冬天了,你又出不得门,咱们一起窝在老太太屋里陪她解闷多好?”
被他这么一说,林黛玉方才想起自己说胭脂水粉,原本是想讲一讲京城的时兴玩意,也叫贾家这些姐妹知道外头是什么样子,更想让贾宝玉稍稍长大些,别的不说,作为兄弟,总是能带自己姐妹出去涨涨见识。
纵然是他这等身份,商铺、酒楼成衣铺子不好叫人闭门接客,但总归是能去寺庙上柱香的吧?
“我哪有什么病呢?”林黛玉道:“过两日打算去西山的温泉庄子看看。宝二爷,你既然是兄弟,抽空也好带姐妹们出去散散心。”
“可老太太没说叫她们出去。”贾宝玉下意识道,“而且外头、外头――”
外头怎样,她也没说出来。
林黛玉劝道:“寻常人家的男子,这个年纪也渐渐要承担起责任了。你常在外头逛,自然也是能看见的,街上男男女女的都有,又有兄弟陪着,旁人能说什么闲话?”
贾宝玉常找借口出门,虽然时常糊弄贾母和王夫人,多数情况是跟林黛玉说实话的,有的时候也帮三春带些东西,但是被林黛玉当众点出来他常出去,就是在场人都知道,他也有点受不了。
“我、我也不常出去的。”贾宝玉吞吞吐吐道,王夫人担心他被人带坏了,贾母觉得他还小不放心,贾政叫他老实读书,总之无故出门散心,是“大人”不希望他做的事情。
“你常跟顾――安国公出去?”探春问了一句。
林黛玉笑着点头,“他是我父亲收入门墙的弟子,他还给我寻了一匹马呢,过两日等枫叶红了,他还说要去香山看看。”
她一边说,一边看着贾宝玉,“你也是做兄弟的,也该为自家姐妹想一想。”
“那有五六十里路了吧?一天可回不来。”迎春问道,虽然她性格沉闷,但是书也没少看,时常也想游记里说的景都是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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