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少商不太好意思与季卷多说话,此时面对息红泪,总算可以自然地向她提问:“你们在当城寨有什么安排?”
息红泪从容道:“杀傅宗书的安排。”
戚少商问:“就只杀傅宗书?”
息红泪狡黠一笑。她与季卷处得久了,能把这个笑容学得十成十,模仿季卷的语气道:“傅宗书带着大宋无数机密投辽,你觉得辽国会不会出一支人马前来接应?”
戚少商立即道:“你们要杀辽人!”他说完又摇头:“不对。只是杀几个辽人,不值得你们这么大费周章,以身犯险。你们还想做什么?”
息红泪正要回答,立在她身侧,始终提防戚少商与她距离的赫连春水突兀出声道:“看来你并没有那么懂她!――或者,你已经懂了,却觉得息大娘并不该有那么高的气节,因而不愿相信!”
息红泪听出赫连春水话中挑拨,却没有打断,任他继续替她说道:“是傅宗书走投无路之下投辽?还是辽人有意教唆傅宗书刺杀官家,意欲撕毁合约、重燃战火?他们甚至为了傅宗书派精兵长驱直入宋土!”
赫连小将军一抹枪头,毅然道:“窥破辽国险恶用心,我辈怒而反击,此为千秋义战。”
边关。夷离毕查剌带百人精锐伏在丘陵之上。他抓的当地人已将周围地形尽数告知,这由两处丘陵夹出的狭长深谷将是那一追一逃、两方势力的必经之路。
天空雄鹰盘旋,替他们指明那两支队伍的距离,查剌掩藏在山石之后,眼望天空,默默打磨手中长刀。
他对这份职责极为不屑。几个从宋国逃出来的丧家犬,也值得天祚皇帝这么关注,让他不去与阿骨打交战,反来宋国边境接应?他实在看不上宋国,更看不上这几个投奔他们的宋人。
在他的领地内,尚且还有以宋人自居,拒不入朝为官的书生,虽然那书生最后被他割了脑袋,吊在村子前面,但他内心里是有点佩服这种不怕死的人的。
至于傅宗书……他从鼻子里发出轻哼。他在天祚帝治下也几经沉浮,被罢免赋闲时,从未想过要叛逃去女真或是汉人的国家。这种软骨头就算当真有几分用处,他也依然看不起。
因此虽然领了命,但傅宗书只要没有生死之虞,他和他的骑兵绝不会出面。
这样计较着,他冷冷见那两队汉人一追一逃,逐渐踏入山谷。
紧接着,自山腰岩崖遮掩处,竟忽杀出支数百江湖人组成的队伍,惊浪扑下,与逃命的数人汇合,又将傅宗书一行团团围困!这群人杀意之盛,令那句乱哄哄的“杀狗官、杀叛徒”逐渐连成穿云之声,直冲碧霄!
查剌一愣。
傅宗书还真会有生死危机?
第67章 杀人
那支自半山腰冲杀下来的队伍自然是由劳穴光与阮明正带领的连云寨精锐。八位寨主各自领队,分不同方向合围冲杀,霎时将前后退路团团围堵。亮晃晃刀兵在前,傅宗书勒马止住队伍,视线冷冷扫向已回身拔刃的几人。
他低哼:“看来连云寨也这么不知死活。”
戚少商正伸手招呼几位寨主靠到近前,闻言笑道:“卖国通敌之人,我辈虽为草莽,也是看他不起的。”
“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季卷拨马向前,同样向几位寨主迎去,同时对傅宗书、九幽神君、以及仍追随他们其后的几人笑道:“傅大人说错了。蚂蚁一多,莫说撼树,甚至是能咬死象的。
“你也不对,”苏梦枕冷冷道:“今日死在这里的,才是真正的蚂蚁!”
息红泪左右看看这几个接连放话的家伙,失笑问:“我是不是也该说句什么狠话,为毁诺城涨涨声势?”
她并没有说。因为在她发出疑问的下一刻,手中绳镖已直指傅宗书。
死斗!
自然是要斗。季卷原本的计划中并不打算他们正面对抗,但如今情势两异,她的队伍中多了几个高手。“神枪小霸王”赫连春水,他所带来的家臣“花间三杰”,以及苏梦枕。那便可以一斗。
几人直冲往傅宗书身边,却见傅宗书反应迅速,足下倒飞往后,将九幽神君几名弟子让到他们的蓄势一击下。
一击就有鲜血飞溅!
铁蒺藜瞪大了眼睛。他手上三枚铁蒺藜已成品字型脱手,淬了剧毒的尖刺只消略一刺破皮肤就足以致人死地,但同时与三枚铁蒺藜撞上的是三道由几乎无形的银丝索系着的花刀,将这三枚暗器击入泥土。
铁蒺藜不该出手的。他如果不抛这三枚暗器,还来得及提气纵身,像傅宗书一样退走,可现在他已慢了一拍,晚了一步,因此当赫连春水的长枪抵到他咽喉时,他就再无腾挪的余地。
枪尖钉穿咽喉。带出时两蓬鲜血飞溅。
两蓬?
另一蓬来自艳红短刀。
苏梦枕与赫连春水不同。赫连将军府领兵布阵,手下人越多,配合越默契。而苏梦枕太独傲,他与几人同时冲出,真动手时却只一人一刀。
一人一刀,撞上将“金钟罩”练到绝处的龙涉虚。龙涉虚将全身死穴练到刀枪不入的境界,以至苏梦枕攻向他胸口、咽喉、额头的三刀都无功而返,但立即就有个女人的声音从苏梦枕身后响起:“令他闭气!”
苏梦枕阴下脸,手上刀势更缠,将龙涉虚密不透风地缠紧,真让他喘不上气,于是下一刀已毫不留情破开他的金钟罩,穿透他心脏。
季卷笑一笑,佯装没看见苏梦枕恼火的表情,将手中剑从泡泡胸前拔出。她虽伤重,有息红泪几人与戚少商齐攻,也能在数招之后格杀敌人,随机倒转长剑,便要继续追向傅宗书!
傅宗书身形遥遥。他与九幽神君两人竟似放弃了正替他们赴死的几个高手,往后退得彻底,顷刻要退出战团,退到连云寨几位寨主的围堵之中。
向北!已是宋辽边界,只要冲出包围,踏入辽国境内,他们绝不敢再追!
向北,只要突破连云寨包围!
“来得好!”劳穴光不避不闪,手中灵蛇剑正要迎前,却听身后异动,七寨主孟有威与九寨主游天龙的部下竟齐齐拔剑,而这两人手上武器也正往他后心递来!
金蛇枪向前。兵刃本就是一寸长,一寸强,更何况这一击来得如此出乎意料,霎时便要洞穿他的心脏。
乱也要乱得恰到好处。杀连云寨小卒只是举手之劳,可如果小卒太多,也会拖累他们脚步。只有让连云寨内乱,把这密不透风的合围搅出一条血路,傅宗书两人才可轻易逃出!
内乱的前提是杀人!孟有威与游天龙正待杀人!
一粒铁弹击在金蛇枪尖,将这记偷袭弹得偏出几寸。
正是这偏出几寸的时机,使戚少商得以游至两个反叛的寨主身前,手掌急出,将两人击落在地,迅速点住他们穴道。他来不及向掷出铁弹的季卷表示谢意,已回身抽剑,再度将傅宗书二人拦在阵中!
劳穴光神色惨痛,没有想到戚少商秘密传信所言竟然是真,而自己其余寨主看住两人,指挥队伍冲散两位寨主手下精兵,继续把傅宗书逃脱之路围如铁桶。
傅宗书急怒,停步,出掌,长啸!
季卷停在他们身后,闻声笑道:“傅大人此时怎么不把我们当做蚂蚁了?”
傅宗书啸罢,语气中终于带了愤恨,他怨毒盯着季卷,同时怒叫道:“再不来,我要如何去见天祚皇帝!”
他口中含着浑厚内力,在整个狭谷隆隆作声,一时未平,便听丘陵顶有马蹄震响,上百契丹人装扮的骑兵列阵有序,自山坡冲杀而下!
骑兵精通兵法,首先冲向的便是连云寨队伍腰部,是要一击将江湖人阵势冲散、直冲到傅宗书身边。连云寨众人哗然,阵势虽未乱,但血肉之躯哪里可能抵得过骑兵铁蹄?
傅宗书哈哈大笑。
戚少商色变急道:“二哥三哥,速退!”
九幽神君冷冷道:“现在退已经太晚了。”
他的几个弟子已尽数喋血,虽是他有意为之,此时依旧怨恨。他对这些蚂蚁恼恨之极,见辽人精锐出动,已恨不得立马见辽人将这些臭虫一个个捏死,此时言语施压,正是要看他们惊骇欲绝的神情。
却只见笑。从他身后迎上来的,息红泪不屑的笑。苏梦枕阴冷的笑。在这些人之外,季卷笃定的笑。
山腰忽有轰鸣阵阵,有陨石自远方坠地,直击正待下山的辽国精兵,触地爆燃,更有古怪毒气随之逸散。
是晴空天雷,抑或神罚降世?
是人力所为。
何人所为?
驻守此地,人数不过千余的乾宁军!
旌旗烈烈,打头穿盔带甲的将领引兵直入峡谷,全不在乎兵法中低势者劣的教导,脸色肃穆,示意旗兵挥旗,于是遥遥处又有雷震发作,而他手下士兵也端起火器,成阵火器连响,岂是皮革包裹的血肉之躯能够抵挡的?只第一轮齐射,那些侥幸未被炮火击中的骑兵便纷纷中枪倒地,唯余哀哀嚎叫的力气,而他不为所动,挥手令部下立即第二轮齐射,这一轮不止射向辽人,更将傅宗书囊入火力线!
戚少商趁势退开,大惑不解地望向乾宁军,不明白这支打过许久交道的军队何时有了这样精密的阵势,又何时有了如此恐怖的武器。
正迷惑间,他听到那位将军迈着沉重步伐走到季卷身边,沉声问:“少帮主,要留活口不?”
少帮主?!远在大宋东南的季卷怎么能让乾宁军口称少帮主?
被戚少商以惊疑视线望着的季卷坚定摇头,化掌为刃狠狠下劈,道:“杀!”
一言既出,乾宁军手中火铳便发出腾腾白烟,向着阵中傅宗书铺天盖地而去。
傅宗书不甘,愤怒,仇恨,迎着枪林弹雨,他嘶声大吼!
他无法不吼。他武功够高,城府够深,出手够绝,在此一生之中,除去诸葛正我,已提前斩草除根了所有可能威胁他的仇敌。
他该高枕无忧!
他甚至对自己都够狠,放弃向金风细雨楼和青田帮寻仇,只求速逃,只求在辽国重新位极人臣。
到底从何而来的仇怨,到底因何而起的决心,令季卷层层布局,追到此处也要杀他?!
他怒声狂吼,铁袖一展,将绝大多数直逼面门的枪弹拦住,可依然有另一些冲破了他的阻拦,洞穿了他的身体。
傅宗书眼中终于出现了恐惧。他居于上位太久,久到都快忘了疼痛,久到以为自己已与随意拿捏的普通人划清了界限,久到忘了自己流血,也同样会受伤,同样会死。
――死在无名小辈手中!
他何其不甘?
冷绿焰火一闪。九幽神君面对枪弹时身形一散,化作幽幽绿焰,竟从这轮齐射中保存下来,此时阴森森燃在傅宗书背后,阴冷道:“傅宗书,你已是必死啦。我却还能活。”
“绝不可能!”
又一轮齐射。九幽神君托身的冷焰燃得更薄,薄纱般焰中传来他幽幽叹息:“我带不了你离开,不过,在我走之前,尚能帮你杀一个人。”
“场中任意人都可。这样,你走黄泉路时,也不至于太无趣。”
傅宗书须发染血,一双怒目圆睁,死死盯着正与重甲将军交谈的季卷,在这一轮铁弹临身以前,终于发出怨毒的暴喝:“――杀季卷!”
第68章 追求
杀季卷!
九幽神君微微冷笑,几缕烟气逸散,绿意更盛,连着整片踏足的土地都染上深浅碧色。
而九幽神君就在这片残绿中化去身形,再次出现已闪在季卷身后,手上焰火如绿纱,霎时要往季卷后心印下!
季卷神色不动。非但不动,反露出些“果真如此”的神情,身体飘起,尝试拉远与九幽神君的距离。
拉远了又能有什么用?她本就伤重,难道能从九幽神君手中逃脱?
一支绳镖电射向九幽神君后背,要抢在被拉出的须臾空隙间阻住他的追击,但九幽神君身影又虚,令绳镖自绿影间透体而过,再回收之时,整个镖头都被融做铁块。
季卷仍退,九幽神君急追!
追上一片惊红刀幕。刀如寒风冬雨,直斩九幽神君周身烈焰,要将他扑灭、吹熄。
绿火中传出非男非女似老似少一声古怪厉笑。他从绿火中探出两只枯瘦手掌,竟以肉掌夹住红袖刀薄锐刀脊,红光绿芒尽纳于手掌刀锋,万涛千雷于暗处争斗,转瞬便见荧荧绿火如遭冷雨般瞬息黯淡下去,但同时苏梦枕也闷咳一声,唇角立时溢出深黑鲜血。
“好小子,”九幽神君粗噶叹息,叹后大笑:“幸好我要杀的不是你!”
被截在苏梦枕眼前的绿火乍熄,又瞬间在另一处重燃!
另一处。自然是季卷身前。
苏梦枕脸色惊变,要再回身相救已是来不及,而季卷一人一剑,不知何时已跑到周身无人的空旷处,此时独身面对九幽神君,又是重伤初愈,怎么可能敌得过九幽神君那诡异招数?
季卷脸色不变。她手心攥着三枚霹雳弹,原本想找九幽神君化虚为实的瞬间击出,可九幽神君似也在提防火器之威,始终未曾暴露真身,此刻已袭杀到她眼前,都未暴露破绽,只有一双铁袖自火中探出,往她天灵盖直印下来!
她脸色仍不变。她甚至把霹雳弹又收回了袖子,面对势在必得的一击,只是张嘴。
张嘴?江湖中多有以音波做攻击的秘籍,常年修闭口禅,一旦开口便是致人死地。但季卷平时话已够多,怎么可能有如此修为?
所以九幽神君不退。他毫不迟疑,同时仔细捕捉季卷口中吐出的四个字。
口齿清楚,字正腔圆的四个字。
她大喊:“前辈救命!”
红樱衣衫如怪鸟自天而降,细细银光一闪,化解九幽神君的必杀一击。自红衫之下,低沉男声掐出尖声尖气的抱怨:“死丫头,叫你不要找死,不是叫你随意找死,再喊我来救命!”
季卷退后几步,嘿嘿笑道:“前辈明鉴,我可没有主动寻死,是他非要动手。”
东方不败横她一眼,眼波妩媚,没见多少恼火,只是啐道:“终是给你这死丫头拿捏住了。”
他说着话,毫不影响手中细针刺往幽幽荧火正中,九幽神君尖啸一声,鬼火暴涨,苍老的黑色人影从火焰之下奋身急退,拔出阴阳三才夺应敌。东方不败见他后手,不惊反喜,道:“你的武功挺有趣!”
说毕,他真当娱乐一般,霎时收了前攻的针法,只信手破解九幽神君的抢攻,见白芒黄雾等等五行暗器自三才夺中喷涌,试图阴击他周身死穴,好整以暇道:“你的花招相当不错,若是莲弟在此,我非得留你一命,叫你日日变给我们看才好。”
这样说着,东方不败身如魅影轻荡,轻松将九幽神君的暗算避开,那电射的白芒擦身而过,直冲向息红泪。东方不败在战中尚有余力回头看看,却是一片冷漠,全没有替息红泪拦住这一击的打算,反倒惊得季卷立即回援,好在赫连春水与戚少商也在她左右,几人同时出手,化解掉这惊人的暗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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