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晚垂眼坐在沙发上,沉默了许久。
她原以为还剩半年,凭她自己的能力,去查证据堪称大海捞针。没想到如此突然的,纪为南就查到了足够启动案件重新调查的证据,还主动联系了她。
钟晚依然觉得有些不真实,甚至都怀疑她这两天是在做梦。
她尽量让自己保持镇静,紧攥住衣角,问:“这些…都是您查到的吗?”
纪为南目光有一刹那的闪躲,但钟晚此刻心神更加不宁,没有捕捉到他那转瞬即逝的掩饰神色。
片刻后,纪为南只说:“是我…认识的人帮忙查的。”
钟晚深呼吸,鼻尖都有些发酸。
“…谢谢您,纪叔叔。”
她紧抿了下唇,声音微微发颤,再次重复道:“真的谢谢您…”
纪为南此刻眼神也极其复杂,安静了会儿,叹声说:“阿茵是跟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虽然她走了这么多年,我…也已经成家,但心里还总是会记挂着她。”
“别说谢不谢的,如果我一早知道事情会是这样,我……”他顿住,抬手掩面道:“罢了,哪有那么多如果,也都怪我,没有想到这一层,没有早点看清梁虹姗,这么多年都被她蒙在鼓里。”
钟晚再也说不出什么话,转过脸,泪水悄然从眼中流下。
纪为南似是也不忍看见她伤心的样子,加之最近家中发生的事情太多,工作也耽搁不下,他站起身,最后用安抚的语气说:“没事的,现有的证据我都交给警方了,你安心等结果就好。”
“就算阿茵案子过去太多年,证据还是不足,前段时间另一个案子,她也会受到应有的惩罚。也算是…给阿茵一个迟来的交代吧。”
钟晚明白,纪为南做出这个选择有多难,知道真相后又经历了怎样的矛盾。
她也将眼泪擦干,站起身,再次郑重地道谢:“纪叔叔,我送送您。”
**
一周后就是卢文茵的忌日,梁虹姗还在接受警方的调查。
来港岛之前,钟晚就知道她葬在哪,但迟迟不敢去面对。
现在尘埃初定,虽然她这一年多做出的努力微不足道,也许对这样的结局也没有多少助力,她还是在这一天来到了墓园。
是时候来看看卢文茵了。
墓园在远离元朗市区的山中,司机将她送到时,正是黄昏。
钟晚带了之前在旧物摊上买到的,《茶园》的电影海报,还有她的《朱粉壁画》宣传海报。
这天天气晴好,金色的夕阳照亮了半边天,将整座墓园也染成明快鲜丽的颜色。
钟晚在杂草丛生的园中绕了好长一段路,才找到卢文茵的墓碑。
看到上面刻她名字、贴着她年轻时照片的同时,钟晚就红了眼眶。
她将附近的杂草清理干净,烧了些黄纸,席地而坐,“妈妈,我来看你了。”
钟晚吸了吸鼻子,先拿出《茶园》的海报:“不知道有没有人给你看过,当年这部电影特别火,还拿了奖,好多人都在夸女主角演得好。”
“我应该是遗传到你了。”她拿出《朱粉壁画》的海报,“这是我拍得电影,已经上映了,运气也很好,比预计的票房还高出一倍多。”
“我经纪人说,如果不出意外,我应该也能靠这部片拿个奖。算不算是弥补你当年的遗憾?”
……
钟晚念念叨叨说了很多,把这些年她发生的事几乎都说了一遍,尤其是卢文茵在寄给她的那些信中问过的事…上学时成绩怎么样、大学念的什么专业、有没有男孩子追、和同学关系如何、有没有交到好朋友。
夕阳快要被藏在山后,金色也逐渐过渡成橙黄色,天色随之黑下来。
钟晚说得嗓子都有些哑,从包里拿出矿泉水。
刚喝了一口,她的手机响了,梁序之打来电话。
钟晚静了几秒,站起身,背对墓碑,接起来。
电话里,梁序之平声问:“在哪。”
钟晚报了墓园的名字,解释说:“今天…是我妈妈的忌日,我过来扫墓。还有一个多小时墓园关门我就回去,带了司机和保镖的。”
梁序之缓慢道:“我过去接你,今晚跟我去太平山住,正好和你现在的位置也顺路。”
钟晚沉默一会儿,迟疑着说:“啊…没事,我也不一定能待到关门的时间,天就快黑了。我结束之后直接去找你吧。”
梁序之无甚在意的语气,“也好。”
“别太晚。”
钟晚看了眼时间,“嗯,我知道。”
挂断电话,她才转回身。
钟晚自知和梁序之没有未来,本也不想跟卢文茵提起这件事,更不想让她看到他。
但电话都打过来,钟晚想了想,重新坐在地上,小声道:“我来港岛之后,认识了一个人。”
“他叫梁序之,对我挺好的,我也…挺喜欢他的。”
“但妈妈你放心,我知道我跟他不合适,再过半年我们就会分开了。”
她想让卢文茵放心,她是不会步她后尘的。
没结果的事,不能强求,尤其是在感情方面。
话毕,钟晚垂眼出了一会儿神,站起身,离开墓园,让司机送她去太平山的别墅。
第40章 Chapter 40
转眼, 钟晚在港岛的最后一部戏也即将杀青。
又到了这样闷热的季节,又闷又多雨水,无论何时出去都得带着伞, 天色总是灰蒙蒙带着潮湿的气息,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浇人一头。
近期拍摄日程很宽松,阿白倒是给她传达过几个综艺节目和代言的邀约。
钟晚全都拒绝了,只说是最近太累,想好好休息。
阿白也没多问, 左右有梁序之在,这位女明星也不是个差钱的主, 用不着像旁人一样上赶着接那些代言赚钱。
在港岛的时间所剩无几, 钟晚大部分时间都跟梁序之一起住在太平山的别墅。
四舍五入,也算是答应了他去年让她搬来住的提议, 只是, 东西都留在挨着维港的那间酒店。
也如她所说,住哪都是住, 哪里也都不缺什么。
这天晚上梁序之回来得早, 他进大厅时,钟晚正窝在沙发上看电影, 一部慢节奏的文艺片。
没什么剧情,暗色调的画面,背景是一座边陲小城,一切都慢悠悠的。
梁序之将西装外套脱下, 往衣帽架上一搁, 随手扯了领带, 走进来。
相处这么久,早知道钟晚跟他相似的爱好。
——闲时喜欢坐在靠窗的位置。
这别墅的客厅原是没有沙发靠着窗的, 当初买来装修时设计师为采光考虑,将一整面墙都改成了单面透光的玻璃。
电视背对那面墙,而整套沙发则都是正对着的。
自从钟晚经常住在这,他让佣人换了客厅的布局陈设,把沙发和电视的位置掉了个个。
此时钟晚余光看见他进来,抬眼,有些懒洋洋的语气:“你回来了啊。”
梁序之轻“嗯”一声,把刚解下的领带也搁在沙发扶手上,立刻就有佣人轻手轻脚地过来收走。
“最近那部电影是不是拍完了,杨白没去帮你联系新的角色?”他漫不经心地问。
钟晚顿了一下,视线离开电视屏幕,弯弯唇,半开玩笑的语气:“资本家总是喜欢催人工作吗。我还想歇段时间。”
梁序之在她旁边坐下,轻笑了声:“随你想休息多久。”
话毕,伸手将人揽进怀里。
外面又开始下雨,细绵绵的雨丝落在那整面玻璃墙上,游丝一般,划下一道又一道。
梁序之对正在播放的那部电影兴趣不大,揽着她,拿出手机查看有无新收到的工作邮件。
两人安静地各做各的事,音箱里溢出那部文艺片舒缓的背景配乐。
钟晚靠在他胸口,闻到他身上很淡的烟草味和冷清的木质香。
也许人对气味的记忆大过其他感官,离开港岛之后,她应该不会忘记他身上的味道。
直到那部影片开始播放片尾的滚动字幕,钟晚微抬起头,看向他,思忖几秒,轻声问:“最近你工作忙吗?如果有空,我们去哪里转转?”
梁序之也正好看完最后一封邮件里的资料,将手机熄屏,修长的手指抚过她的头发。
“过一阵吧,最近年中,集团的事走不开。”
钟晚轻抿了下唇,没说话。
梁序之拿起茶几上控制灯光的遥控器,又熄了几盏,垂眼盯她片刻,低头吻她。
浅尝辄止的吻结束,钟晚拥着他劲瘦的后腰,在他耳边小声暗示:“上楼?今天时间还早。”
梁序之笑了下,随后起身,顺势将她也带起来。
也不知是怎么的,最近她在这方面总是格外主动。
……
后来过程中,钟晚难得分心,迷迷糊糊时在想,他大抵是忘了两年时间就快到了,或者是记得,但没提。
这天晚上最后一次,外面雨势大了,暴雨声夹杂着雷鸣,整间屋子都在抖似的。
梁序之眸色幽深,看着她脖颈间带着的那天用碎钻组成他名字的项链。
须臾,他停下动作,抬手,食指触碰她心口的位置,很轻,痒痒麻麻的感觉。
昏黄朦胧的光线中,梁序之嗓音微沉,“刻在这里,怎么样。”
钟晚这会儿思绪也涣散着,静了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把他的名字刻在她心口的位置。
她眼神诧异地和他对视:“…纹身吗?”
梁序之微勾了下唇,捏住她肩膀将她扯起来,换个姿势。
“随便说说。”他的声音很低,“舍不得让你那么痛。”
钟晚在心中松一口气。
随后随着他突然的节奏阖上眼,沉溺进另一件事中。
.
在钟晚离开前,卢文茵当年的事也总算是如愿迎来了结局。
梁虹姗招架不住警察讯问的压力,加上纪为南跟她的离婚手续也办妥,梁家其余任何人也没有去探望过她一次,包括她的家人。
女儿纪温迪则好似没受一点影响一样,满心欢喜在拍摄那部“来之不易”的爱情片。
可谓众叛亲离,这么多年的经营在她东窗事发时,发现全都是泡影般的徒劳。
在夏天结束前,梁虹姗招供了当年谋害卢文茵的旧案。
钟晚是从张警官那里听说的这件事。
在梁虹姗的供状中,她坦白了当年卢文茵那份遗书录音是她用发给导演试戏的借口诓骗她录下的。
当天,她去过卢文茵的公寓,确认她手机中存有那份录音之后,在卢文茵午睡时,拧开了厨房的煤气阀门,而后自己先离开,还在楼下逗留许久,确认她没再出门。
那栋公寓也是她有意找的,楼道和小区内没有安装任何监控。
她也承认了,杀害卢文茵,就是为了她能顺利和纪为南结婚。
当年她和父母在梁家没有任何话语权,被梁穆远完全忽视,还备受梁序之的父亲梁承安打压,为了争夺权力,她必须嫁给有家世、有能力的纪为南。
他们原本就可以顺利完婚,谁知半路杀出个突然回港岛的卢文茵,让纪为南险些取消婚约,她也只能兵行险招,否则若被退婚,她在梁家更是一点地位都没有。
张警官跟钟晚说完这些供状,最后道:“根据我的经验,这案子虽然年头久,但证据链已经相当完整。故意杀人罪,死刑或者无期是跑不了的。”
“钟小姐,还是得跟你说声抱歉,也是我们当年办案的时候疏忽了,没查到这一层。”
钟晚沉默好一会儿,抿了下唇说:“也不能怪你们,当年各种证据指向的全都是自杀。”
“…这段时间,辛苦你们了。”
张警官道:“还是纪先生提供的证据全。”
挂断电话,钟晚在阳台上看着远处模糊的山影,出了很久的神。
不知是不是她多想,后来这一切结果都来得太突然且顺利,顺利得甚至有些不真实。
她需要证据,没过多久纪为南就将证据全都查好送上了门。
她担心纪为南会包庇梁虹姗,结果在那之后,梁虹姗的婚外情就接二连三全部被娱记曝光,加上当年卢文茵的事,几乎是触了纪为南所有的逆鳞。
两天之后,很意外地,钟晚再次接到张警官的电话。
告诉她,梁虹姗想要见她一面。
钟晚踌躇过后,还是去了。
也当是给为期两年的港岛之行画上最后的句号。
在警察局见到梁虹姗时,像刑侦片中演的一样,他们隔着一层玻璃,彼此听不到,要用电话交流。
梁虹姗穿着罪犯统一的制服,脸色憔悴得跟上次见面时判若两人,头发尖端也几乎全都是花白的。
钟晚极力让自己保持冷静,面无表情地接起电话。
梁虹姗在玻璃另一侧,看着她说:“没想到啊,原来你是她女儿。怪不得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眼熟。”
钟晚深呼吸,缓慢道:“我也没想到,真的会是你杀了她。”
梁虹姗忽地笑起来:“本来这么多年过去,我都快忘记这件事了,也快忘记她这个人。”
“但做过就是做过了,现在被发现,我也不后悔。虽然好像也是白活一样,但也算是因为她的死,这么多年,我要什么有什么,该经历的不该经历的,都已经过来了。”
钟晚静静看着她。
不知到底是怎样的环境,会造就这样一个人。做什么都是贪名图利,见了棺材都不会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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