竺玉没想到他们还会安慰自己,她心中暖暖的,沉闷的心情也好了许多。她不怕小郡王来同她争抢什么,上辈子父皇驾崩之后,并未留下遗诏。
小郡王还是小郡王。
她依旧是太子。
*
下午,是武先生的骑射课。
竺玉骑术尚可,只是在马上的时间久了,大腿也会磨得生疼,第二天更是酸软胀痛。
骑半天的马,屁股也痛。
偏偏武先生觉得她太过娇气,总是故意要锻炼她,盯她盯得十分紧,她想浑水摸鱼都难。
每次从马背上跳下来,腰杆子疼得都像是被人给折成了两段。
久而久之,她就有点发憷。
不过好在今日的骑射课,武先生更多的想试试他们射箭的准头。
空旷的广场,立了六七个靶子。
几人都已经换上了干净利落的骑装,圆领窄袖,袖口佩戴了冷硬的护腕,额前是两指宽的黑色抹额,长发高高束在头顶,衬得五官英俊逼人。
竺玉站在他们冷峻锋利的人群里面,就显得很秀气。
不过她这样穿戴起来,也是很利落好看的装扮,像立在松柏群里的清瘦笔挺的小竹子。
竺玉和陆绥分到了一组。
她得站在靶子后,给他看着点数。
陆绥拿着重重的长弓,抬起手臂,面无表情,三箭齐发,蹭蹭蹭的声响好像琴弦断裂般的利索,三支箭先后正中圆心。
他方才拿起弓时,周身的气度好像就变了。
杀气腾腾的,竺玉感觉他射的三支箭力道重得像是要穿破圆靶。
不过别的不说,她是有些敬佩他的。
敬佩中又带着点羡慕,羡慕里又有点不甘心。
她觉着自己也行。
只是她的力气没有他那么大,这把弓就沉得很,拿起来的时间久了胳膊发酸,她放箭的准头不差,就是力道不够。
长箭落在圆心,刺进去的声音听起来不够浑厚肃杀。
在场的人,不说六艺俱全,大多都很擅长。
打小就被家中介于厚望的孩子,早就开始培养,但凡家中教养的严格,现今就都拿得出手。
武先生看着几人中耙的位置,眼神欣慰,却又不满。
若是夸了他们,这些个本就矜傲的小子怕是更要目中无人、不知谦虚起来。
武先生拍了拍她的肩:“沉肩,拿稳。你的箭准头虽然好,但杀伤力度却不够,再多练练。”
说着他又看了看她身边的陆绥,年纪轻轻,既没有上过战场杀过人,也没经历什么血腥的事情,方才无意中透出来的平静的杀意倒是骇人。
他同太子说:“还不懂的话叫陆绥教教你。”
竺玉不好意思麻烦陆绥,而且她觉得也不用他教,她就只是力气小,若是有和成年男子一样的力道,她和他们也没什么分别。
陆绥好像不嫌麻烦,嗯了声,还真认认真真充当起了老师的样子。
男人站在她身后,眼神淡淡,看不出几分私情。
他的气息难以忽略,从身后笼罩着她,她愣了下,手腕就被人轻轻往上抬了抬。
她站在他前面,身形比他要小,看起来好像被他拢在了怀中。
陆绥面色从容,镇定的、秉公无私的开始教她射箭,低沉的嗓音沉沉落在她的耳边,没什么起伏,如出一辙的冰冷,他说:“稳住力气,手腕不能抖。”
他似乎很认真的在教她。
既没有敷衍,也没有刻意的照顾。
好像换成其他的任何人,他都会是这种态度。
正是他这种一视同仁,让竺玉放松了下来,陆绥还是从前的陆绥,也还是把她当成了从前的太子,并没有因为她是男还是女,态度而发生转变。
陆绥:“专心。肩膀发力。”
竺玉敛神,眼神也认真了起来,盯着靶子,手上绷紧了力道,越来越用力,越来越用力,直到肩膀沉得发不出多余的力气。
手中的弓弦才骤然一松。
犹如一支穿云箭,蹭得就射了出去,“挣”得一声嗡嗡,连靶场上的其他人都朝她这边看了过来。
正中靶心,锋利的箭头扎在里面差点拔不出来。
竺玉不禁笑了起来,眉眼舒展,弯得像漂亮的嫩牙儿,犹如春日里最宜人的那阵风,柔软的、温暖的,叫人看着都会喜欢。
扶光落下少女柔白的脸庞,浓密的睫毛跟着笑意轻轻的颤,灵动又轻柔,好像所有的戾气都化解在这抹笑中。
竺玉一时高兴,抓着他的手腕,“你快看!”
陆绥并不关心靶子,他静静看着少女脸上的笑意,像那看不透的蒙蒙月色,只想剥开了、再剥开,好叫她打开内里最柔软的心给他看看。
她的指尖,暖暖的。
手指头也很软,抓着他的手腕,似乎很激动,也很迫切的要炫耀自己的成果。
这双漆黑明亮的眼睛里,全无防备。
对他渐渐有了更多的信任,她好像真的将他那句话听了进去,也没有在骗他,把两人从前的不快大度的给忘了。
陆绥对上这双信任的眼睛,想得却是得寸进尺的事情。
他已经很克制,不想越界。
偏偏这人该守规矩的时候不守规矩。
陆绥心里乱糟糟的一片,混乱的不成章法,脑子里许许多多可怕又杂乱念头,全都被压了回去。
他先拿开了她的手,而后回应了几个字:“看见了。”
竺玉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一时激动冒犯了他,又记起来这人有洁癖,她万分抱歉,立刻往后退了两步。
陆绥见她很有眼色的往后退,默默垂眸,抿直了唇,一个字都不想再说了。
第59章
竺玉看着陆绥这张沉下来的、情绪不太好的脸庞,心里生出几分惭愧来。
陆绥对她这么客气,还帮她指点了一二,她反而一时得意忘形,忘记了他是个不喜欢旁人触碰的人,十分的爱干净。
若是他上辈子是只品种高贵的猫,怕是无时无刻都在打理自己的毛发,洁癖严重。
竺玉方才也是无意,她怕被他误解,讷讷地像个笨嘴拙舌的老实人,有些笨拙的为自己解释:“陆兄,我刚刚一时高兴,失了分寸,却不是故意的。你莫放在心上,往后我会多多注意。”
陆绥皱起眉头,靶场上的微风拂动着她额前落下的碎发,阳光自头顶如潮水倾泻。
少女是娇养长大的小姑娘,虽然有些时候娇气的让人无奈,但她的心地常常出奇的柔软。
她垂着眼睛,浓黑长翘的睫毛在眼睑落下蒙蒙的阴影,说这些话的时候仿佛真的很惭愧,心里头还有些紧张和不安。
每回安安静静的模样,都好像是极乖巧的人。
笑起来也是,柔软的、那种仿佛同你推心置腹般的天真。
陆绥的心里好似那春风翩跹,干涸贫瘠的内心犹如被春水滋养过后,根深蒂固,蛮横的长了起来。
陆绥忽然想起来他同她小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过好的时光,她那时候就很胆小,像只不合群的、无处可去的小野猫。
拖着尾巴怯生生的跟在他们身后,想靠近,又不敢靠近。
她总是后知后觉,哪怕是要确定是善意还是恶意都要耗上臂旁人更多、更多的时间。
小心翼翼的确定好自己不会受到伤害才会试探性的伸出柔软的爪子。
只是先前的防备谨慎,终究是让人不快的。
就像是挑选伴读的时候,她毫不犹豫的就往皇后的身后躲,没人会喜欢被当成瘟疫似的避之不及。
所以每每当她试图融入,总是晚了。
换成旁人,听了几次似讽非讽的话,又被回绝了几次,便不会再眼巴巴的往他们跟前来凑。
她却不是那样的。
没有假清高的骨气,每每总是笑着,眼睛里总有明媚春光般柔软的笑意。
眼睛如月牙儿弯起来,眼底的流光溢彩仿佛随着她的情绪而跃动,那种样子其实是很动人的。
陆绥回神:“没关系。”
他顿了下,兴许是觉得自己这三个字太潦草,亦或是太生硬了,他说:“你学得很快。”
她学得是还挺快的。
方才肩部发力,比起手腕更有力道。
竺玉抱着怀里的弓,站在陆绥面前,比他矮了有一个头,她仰着脖子看着他,毫不吝啬自己脸上的笑,连眼睛也笑弯弯的,她说:“多谢你的提点。”
陆绥现在在她心中就是大大的好人。
可能是上辈子,两人身份尴尬,她怕他想要将她除之后快,惶惶不可终日。
而陆绥对一个没什么用的小皇帝自然是没有耐心的,短暂的几个月,两人也不是很合得来。
看来她上辈子对他有误解啊!
陆绥对她好像也没有藏私,刚才更是毫不保留的教了她,她从内心已经将他视为半个小师傅了。
她本就是个认生不认熟的性子,将陆绥视为朋友之后,在他面前连话都变多了许多。
丝毫没有察觉到眼前的男人有多危险。
她叽叽喳喳的,以前有什么不明白却又不太敢问的事情,通通都张了口:“陆兄,你是天生力气就这么大吗?还是后来跟着师傅练的?”
竺玉也想当个力大如牛的人。
起码碰到什么危险的时候,能拿得起那沉沉的刀子,保护自己。
陆绥耐着性子回她:“天生如此。”
竺玉闷闷不乐:“哦。”
她接着又有了精神,继续问:“那你说我能练出你这么大的力气吗?”
陆绥沉默住了。
紧接着低沉的嗓音毫无波澜的落下:“我不知道。”
竺玉哦了声,她其实还有很多乱七八糟的琐事想问陆绥,但是看他那一脸淡色,就不太敢张口了。
因为他看起来不是很耐烦的样子。
好像耐性也的确不怎么样。
竺玉很识趣的也也闭上了嘴,也没发现陆绥的目光一直在她身后,恰好望着她的头顶,视线顺着往下,看着她柔嫩的小脸。
陆绥记得很清楚,她很久没有和他主动说过这么多的话。
在此之前,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
那时候她还小,他们年纪也不大。
李裴作死似的将她偷偷摸摸从皇宫里骗了出来,去了宁香山后面,随他们一同进山去打猎。
那时候本来就是好玩。
野性难驯,又多有几分桀骜。
一声不吭就钻进猛兽成行的深山老林,什么都没猎到,还得带着个小跟屁虫。
偏这个跟屁虫也不知天高地厚,兴许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乖乖就跟在他们身后,寸步不离。
走得累了,也不叫累,可能是不敢。
听见老虎的吼声,既害怕又好奇,陆绥将她塞进了背篓里,几人轮流带着这个累赘,束手束脚,很怕她出什么事。
她探出脑袋来,听见野兽的叫声,耳朵都竖了起来,忍不住的好奇:“方才是老虎叫吗?”
陆绥背她的时候,是非常不愿意和她说话的。
话多显得蠢,不过她那时候本来就很蠢。
哪怕无人应答,她也能怡然自得自顾自说:“老虎离我们远不远?你们真的要去打老虎吗?还是不要了吧,很危险的。”
陆绥那时面无表情的听着,有几次都想将背上的人给扔上去,嫌她聒噪。
这会儿同当时,也是如出一辙的话多。
但是陆绥却不觉得聒噪的惹人烦,反而…越听越觉得顺耳。
陆绥想离她远一点,再远一点。
远远看着就行,离得太近,难免什么时候就失控了。
他不想要有什么事情超出了自己的掌控,那样总归没有那么安心。
他心里想的是远离她,脚下的步子却诚实的往前了两步,碰了碰她的手腕,捏了两下,“你要练力气就要吃很多的苦。吃不吃得下来,谁也说不好。”
她的手腕捏起来也细细软软的,不刻意使劲儿的的时候句像抽走了枝干的软绵绵的细条。
拿捏在手里,是很容易的。
陆绥停顿稍许,接着说:“你不用练这些,将来有人会为你上战场。”
帝王总是坐在高台之上。
只需要拆迁愿意为她赴汤蹈火、不惧生死的忠臣即可。
竺玉感觉有点奇怪,他的指腹贴在她的手腕内侧,不轻不重的捏了两下,也没有任何戏谑之意,淡淡的,好像只是试试她的力道而已。
她也不好抽身,愣了下说:“我就是…就是想做的更好。”
不想总当最差的那个了。
陆绥默了片刻,缓缓松开她的手腕,接着说:“不用着急,慢慢练就是了。”
竺玉抬起小脸,对她用力的点了点头。
陆绥盯着她湿软的唇看了半晌,漆黑深沉的眼神慢慢往下,扫过小姑娘细细的喉咙,接着就好似无动于衷般挪开了眼。
两人站在一起说了这么久。
李裴在那边看得早就坐不住,几次都想往这边来,被同为一组的秦衡给拦住了。
秦衡是出自好心,李裴这样被太子勾了魂似的状态可不对劲,他按住他的肩膀:“太子殿下又不是归你一人所有,你这样沉不住气很像个要争宠的小妾。”
李裴挥开他的手臂,到底是摁住了脚下的步子,“他们俩有那么多话可说吗?”
李裴方才还担心太子会被陆绥刻意刁难,但是这会儿瞧见两人迎面而立,相谈甚欢的样子显然就是她多想了。
李裴既放下了心,又有点不痛快。
等到骑射课结束了,李裴马不停蹄就往那边跑了过去,警惕的把人往自己这边拉了拉,吃醋了似的问:“你们方才说什么说了这么久?”
竺玉被他拽着胳膊,悄悄的挣开,她一五一十和李裴说:“陆兄刚才教我射箭了。”
年轻气盛的少年也不怕攀比。
更不想服输。
“我射箭也很好!我也能教你!”
这事竺玉也知道,只是李裴每次和她凑在一起,两人往往做不了什么正事。
她不是能坐得住的性子,时间一长,就想浑水摸鱼。
李裴也不会制止她,只会跟着她一起偷懒。
不想学就不学了。
不想练就不练了。
口头禅便是:“往后你还有我呢。”
有了上辈子的教训,竺玉也知道自己靠不上其他人,谁知道会因为什么小事就翻脸呢。
尤其李裴又是锱铢必较的性子。
“今天练的胳膊痛,下回吧。”竺玉轻车熟路的糊弄了过去,李裴只要她不和陆绥靠得那么近,就怎么着都行,于是他点点头,“行,那就下回。”
41/102 首页 上一页 39 40 41 42 43 4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