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叫什么?”
皇太孙眼眸清亮,“山君。”
这个好听的名字,最终落到了她的身上。
他真是嫉妒啊。
他道:“孙儿知晓您的意思,不会管其他的,但她最近在找婆家,孙儿想着,还是得要为她找个好夫婿。不然知晓了却什么都不做,其实落在——”
他指了指御书房那里,“落在那位眼里,也是咱们的罪过。会觉得咱们是冷血无情之人。”
这话皇后也认同。她在皇帝身边几十年了,有些事情还是猜得准的,道:“那就悄摸着做,就当是不经意间,别把事情露出来。陛下不知道就不知道,知道了也不过是姑娘家嫁了个好门第罢了。”
皇帝这个人,喜怒无常,但也并不残暴。当年那么大的事情,以太子自戕结束,最终也没有波及太多人。
皇太孙,“您放心,孙儿懂的,只是一份香火情。”
他已经又削完一个香梨了,掏出一块干净的帕子包着,“这个给元娘。”
他站起来,“皇祖母,这也是好事,您听了开怀一些,别总是苛责自己,当年的事情,跟您一点也不相干。”
皇后撇开脸,“你快些走吧,小小年岁,操心这么多做什么!”
皇太孙就走了出去。他拢着袖子站在巍巍宫墙下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而后才笑着呼妻唤儿,“走啦,咱们得回家了。”
太孙妃走过来:“你跟皇祖母说什么呢?”
皇太孙:“暂时还不能跟你说,所以我给你削了梨。”
太孙妃一点问的念头也没有,拿起梨就吃起来,道:“还挺好吃的。”
皇太孙:“我也吃一口?”
他一口就咬掉了半个,叼着梨哈哈大笑出声。
一转身,就见着了皇帝。
皇帝笑看他们闹,走过来牵着两个孩子,“从你们皇祖母那里出来?”
一家子人行礼后点头,皇太孙道:“今日带了孩子来,皇祖母总是给面子的。”
皇帝:“就该每次都来!”
皇太孙:“也不能这般想,她老人家有时候见了我就烦,我也不能当不知道。”
皇太孙长得很像先太子。越长大越像。
以前皇帝恨太子的时候,觉得皇太孙面目可憎,根本不愿意见到他,便一直拘在东宫读书。后来这些年怀念先太子,就觉得皇太孙这张脸真是生得好,实在是老天给他的恩赐,让他有弥补太子的机会。
皇帝叹气,“算啦,还是不要逼她的好。”
又问,“怎么阿狸和阿蛮一身的汗?”
皇太孙:“皇祖母的屋子里太闷,全是药味,他们坐不住,便跟元娘出来闹了一会。”
皇帝闻言沉默,好一会才道:“一年又一年,大家身子都差了些。”
阿姐的身子也越来越差,这个月还没有进宫看他。
皇帝摆摆手,“让他们母子先回去,我找你有事情说。”
太孙妃赶紧带着孩子们离开,根本不愿意多待一会。
皇帝有些不满,“元娘小时候见了朕就跟个猴子一样,怎么现在跟只老鼠一样啊?”
皇太孙:“您没瞧着?她嘴巴上有泡呢!”
皇帝哈哈大笑,“又偷吃辣子了吧?”
皇太孙无奈,“自小的毛病,我也不愿意她改。”
皇帝懂。
身边的人一个个变了,有个没变的,便比什么都好。
两人去了御书房。皇帝就跟他说起宋国公的事情。
宋国公一直是皇帝手里的人,跟东宫,齐王,魏王都不沾边。
但最近齐王和魏王却都向他私下伸了手。
宋国公也是老狐狸,就进宫跟皇帝哭,道:“这可怎么办呢?一共三个儿子,齐王世子看上了老大,魏王世子看上了老三。如果他们真被拉过去了,以后臣这个家还要不要?”
皇帝就笑起来,道:“那太孙去找你二儿子了没?”
宋国公:“臣让他坐在家里面等呢,结果太孙总不来。”
皇帝哈哈大笑,既对宋国公的忠心嘉许,又对皇太孙的慢性子不满,“小一辈的都开始有动作了,他怎么还是不急不躁的?”
宋国公:“要不您问问?”
皇帝摆摆手,“行了行了,别在这里给朕装了,你不就是来告状的。”
宋国公:“臣跟了您几十年,还不准告状了?幸而臣发现得早,不然那个家里还待得下去?偏袒谁也不是。”
谁说不是呢?皇帝觉得自己深受其害,“齐王,魏王两个人越发没有兄弟情义了,总说朕偏心。倒是小的几个关系好,不管老子们怎么样,他们总一块走。”
宋国公:“所以臣马上把孙子们都拢一块读书去了。”
皇帝很得意。他当年也是看几个儿子越来越不像话,所以把孙子们都集聚在一起读书,这才养成了如今的情谊。
但皇太孙作为一个小辈却要跟叔叔们斗,还是薄弱了些。
皇帝心里还是担心的,等宋国公走了之后,他就把皇太孙拉过来了,道:“你最近闲着也是闲着,要不要跟着宋国公去户部历练历练?”
皇太孙露出错愕的神情,犹豫道:“也行?”
皇帝骂道:“什么也行,你该一口答下来才是。”
天上掉馅饼的事情,怎么还在犹豫?他问,“听说阿杨阿柏的动作挺大,宋国公家三个儿子被拉出了两个,你怎么不动?”
皇太孙:“动了的。”
他说,“最近就在拉拢邬庆川的弟子。”
皇帝诧异,“你拉拢他做什么?”
皇太孙,“他本事是有的。孙儿仔细看了,这么多年虽然在邬庆川身边长歪了,但人不错,最近也在悔改,调教调教能用。”
皇帝没有把郁清梧放在眼里,随意道:“那你就试试。”
皇太孙点头。
这就算在皇帝面前过明路了。
他站起来道:“既然要去户部,便要找宋国公问问路才行。”
皇帝现在看他是什么都好,笑着说,“去吧去吧,你身为皇太孙,更该多做事情才行。”
……
宫里的事情兰山君是不知道的。因要去宋家赴宴,她这几日心思都在宋家的事情上。
她并不避讳碰见宋家人,也不害怕碰见宋知味。
她只怕在她还没有能力自保的时候发生太多变故。
这个变故,她压在了皇太孙身上。
她想试试皇太孙对她的态度。
于是对这次的宋家赏花宴倒是期待的。
她在心中一遍又一遍练习如果碰见皇太孙,应该在不暴露自己的情况下说什么做什么,正愁眉一点点描绘细微之处的漏洞,就听外头赵妈妈敲门,道:“姑娘,七姑娘过来了。”
兰山君犹豫一瞬,将门打开,便见慧慧一股脑钻进她怀里哭。
她忙问,“这是怎么了?”
兰慧垂头丧气:“我跟母亲吵架了。”
兰山君就不好置喙了。亲母女之间的事情,别人是不好劝不好说的。劝了说了,别人和好了,你就是天下头一遭的挑拨离间嘴。
她曾经吃过这般的亏,便也养成了不开口的性子。
外头下起了雨。
兰慧虽然有伞,却还是淋着了一些,衣服湿漉漉的。兰山君便让人去烧热水过来给她擦洗身体,又叫兰慧的丫鬟回去取衣裳。
随后把门关上,让她先穿着自己的衣裳去床上包着被子坐好。慧慧听话的穿了衣裳,发现六姐姐比自己高大很多。她羡慕的说:“我以后会不会长得跟你一样高啊。”
兰山君摇了摇头,“可能不会。”
慧慧出嫁的时候比她矮了一个头。
她拿出厚厚帕巾给慧慧擦头发,道:“待会还要用暖炉烤一烤。”
热水还没来,干坐着没话说,她又问,“你要不要看书?”
慧慧摇摇头,“不看,我现在哪里看得进去。”
她看看六姐姐,很想她问问自己为什么跟母亲吵架。但六姐姐好似老僧入定一般,到一边拿着本书翻,就是没有回过头。
慧慧嘟嘴道:“六姐姐!”
兰山君侧头,无奈道:“怎么?”
兰慧恨恨道:“母亲想让我嫁给宋家三少爷。”
兰山君这才诧异的合上书。
母亲竟然有过这般的心思吗?
她迟疑道:“恐不可能,宋家三少爷比你大四岁呢,正是说亲的时候。”
慧慧年岁太小了。上辈子宋三娶的是折将军家的嫡长女折黛,如今还没有从云州回洛阳。
兰慧也觉得不可能,她道:“母亲自己心里也是有数的,但却想让我去试试。”
怎么试?无非是在宋国公夫人多奉承奉承。
母亲自己去寿老夫人面前替六姐姐求个说和都觉得是低声下气,如今好了,却要她去大庭广众之下丢人现眼。
她裹着被子,打了个喷嚏:“洛阳夫人姑娘们哪个不是人精,你动一步,别人就知道你的打算了。我才不去,我宁愿不嫁人也不愿意丢这样的脸!”
兰山君递给她一杯热茶:“那就不去,你不去,那么多人看着,母亲要面子,也不会为难你。”
兰慧:“母亲就是太想要脸面了!可是要脸面,逼着大哥哥和三哥哥上进做官啊,别逼我们。”
她捧着茶,抱怨道,“六姐姐等着吧,母亲也应要与你说个好人家了!”
好人家三个字咬牙切齿,试图跟兰山君找到认同感。但兰山君却对于这种姐妹一块私下说母亲的事情颇为陌生,想了想,道:“是说过一回,但母亲跟我说,宋国公府跟咱们家到底是有差距的,门不当户不对,我嫁不了,让我别生出别的心思来。”
兰慧闻言一愣,颇为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母亲让她去高攀宋家,却又觉得六姐姐高攀不上。
这算是个什么事!
她闭了嘴巴,不好继续说话,兰山君总算得了清闲,安抚道:“这些都是小事,姻缘之事,船到桥头就行。”
慧慧也只能这样想了。但话已经说到了这里,她问,“六姐姐,寿老夫人准备与你说一个什么人呀?”
兰山君一下子没听懂,“什么?”
慧慧:“母亲前几日去找寿老夫人说媒了,想让她帮你说媒呢。”
“寿老夫人不是也把你叫过去问了吗?”
兰山君摇头,“她没有说,只是送了我一把刀。”
但话刚落地,她就想起了钱妈妈当时有些怪异的动作和神情,以及后来郁清梧根本不敢看她的眼神。
她当时并没有放在心上,只一门心思想着怎么跟他周旋下去。如今想来,却是处处有些奇怪。
她也不是什么真正的姑娘家,还曾经帮别人说过媒,略微想想就懂了,便啼笑皆非起来,觉得两个老人家乱弹琴。
看郁清梧当时急匆匆要走的模样,他应该是没答应的。
且她记得,他上辈子直到死也是没有娶妻生子的。
曾经也有人这样说他好:“孑然而立之人,舍得一身剐,也不祸害妻女,实在是让人敬佩。”
不过等慧慧走了,她一个人坐在窗边晒太阳,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春光太暖的缘故,她的念头也是暖阳性的,于是把事情从头到尾理一遍,又觉得如果郁清梧一辈子都没有成婚,那跟她成婚也不错。
他们都没有心思谈情说爱,都在一味的披星戴月赶路,自然顾不上风花雪月。
他们彼此之间也没有爱意,但又可以同行一段路,可以互相扶持。
那做对明面上的假夫妻也是极好的。
且她若是想要成事,也不能一直不嫁人。
若皇太孙是从这次的戒刀事件认出她来,想来她跟宋知味的婚事不会太远。
她肯定是不愿意嫁的。那就需要一个借口。
如此想一想,嫁给郁清梧竟然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退一万步说,像他们两这样的人,如果老天不眷顾,最后真的没有活下来,那也可以约定为彼此收尸埋骨。
总有一个人是可以有坟墓的。别像上辈子,他没有全尸,丢去了乱葬岗。她呢,估摸着也不会有人进去收拾,说不得连捧土也没有盖在身上,算不上入土为安。
这样一想,只觉得连身后事都安排妥当了,更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只是这种事情,也不知道他愿不愿意答应,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她又不好贸然开口,只能记在心里,以后请钱妈妈再去试探试探。
她当天晚上在札记上苦中作乐写道:“两个沾满晦气的人,因碰了面,倒是像重生出一根骨髓一般,日子开始有期待了。”
第23章 偏我来时不逢春(23)
二月十六,宋府赏花宴。
一大早,朱氏就眉头紧锁,一副甘于认命的架势,长吁短叹。
慧慧见了,便扭过头不看她,听得烦了,干脆当面用手捂住耳朵。朱氏气急,偏要叹得更大声。
母女两个头一回吵架,两天了,还在打着官司。
兰山君垂目敛眸,并不说话。四夫人和三少夫人今日是不去宋府的,于是俱都瞧着两人为难,生怕她们在路上吵起来。
三少夫人劝慧慧,“母亲万般不是,也是为着你好,今日半个洛阳的人都去宋家,你且退一退,别惹母亲伤心。”
四夫人劝朱氏,“慧慧自小就懂事,你舍得她伤心?本是高高兴兴的赴宴,你去哄一哄,别让彼此都下不来台面,她才多大呢?”
这般劝和,不过一刻钟,果然两人又和好,高高兴兴的坐上马车出门。
因要讲究国公府排场,即便今日只出门三个人,但依旧有两辆马车。慧慧本要来跟她坐的,但刚刚跟母亲和好,很有些话说,便歉疚地看着兰山君。兰山君笑笑,摸摸她的头,“无事的。”
她一个人正好松快些。
一路上思绪杂乱,一会想宋知味,厌恶地拧起眉头,一会想皇太孙,又怔怔出神。
她上辈子没有见过皇太孙,只是见过皇太孙妃。那还是她成为宋家大少夫人之后的事情了,她在宴席上被皇太孙妃握着手,笑着道:“你名山君?这名字是极好的,可见为你取名的人很是疼爱你。”
但也仅限于此,再没有其他的话。
从那之后,她就再没见过皇太孙妃。但在宴席上常常听见皇太孙夫妇的名字——倒不是因着其他,而是皇太孙这么多年都只有太孙妃一个人,一儿一女也都是太孙妃所出,没有其他的妾室和子嗣,夫妻恩爱,很令人羡慕。
众人都说皇太孙是个痴情种。
后头太孙妃去世,他也没有再娶,直到她被送去淮陵的时候,也没听说他东宫进妃的事情。
且如今仔细想想,若是宋知味因着皇太孙娶她,因着齐王杀她,那最后皇太孙应该是败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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