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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君——枝呦九【完结】

时间:2024-08-14 23:02:11  作者:枝呦九【完结】
  邬庆川沉默起来。
  他想,有过很多个机会,他都能告诉清梧的。
  但他开不了这个口。
  这个孩子啊,自小就听他说从前,听他说天下,百姓,他长成了自己最想要的模样,长成了郁郁葱葱的梧桐树。
  他便不忍将他的树枝砍断,将他的根拔出来让他重新长。他不忍开这个口。
  于是一拖,就拖到了今日。
  直到今日,他还是不愿意直接跟他说,“你抛却过往重新来过吧,你跟着我一块跟那些你想要除去的人做事,我们必定能够在洛阳之中站稳脚跟。”
  他做不到。
  他甚至期待着,清梧能够坚定的站在过去那里,站在他的对面,终究有一日来告诉他:“先生,你是错的。”
  可是这太苦了。他走过那条路,他知道那有多苦。
  他又不忍心他去做。
  他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清梧,我不愿意逼迫你。是去是留,你要自己决定才是。”
  郁清梧来之前其实已经做好了准备,但来之后,还是被先生一句话说得回不过神来。
  什么是去是留,什么自己决定。
  他抬头,“先生,你告诉过我,这条路虽然艰难,但有我陪着你,即便前路险阻,你也是不怕的。”
  “我虽然不曾跟先生说过这种话,但是我所作所为,都应告诉了先生,即便前路险阻,但因有先生在,我也是不怕的。”
  邬庆川闻言,不免心痛,但还是厉声道:“什么是路?”
  “能并行三辆马车的才叫路!”
  郁清梧怔怔,抬眸看过去。
  邬庆川:“能并行三辆马车的是路,能并行两辆马车的是道,能过一辆马车的途——而清梧,你要走的不是路,不是道,甚至不是途,是径。”
  不能通马车的叫径。
  他哀声道:“荆棘小径,已经布满了前人的鲜血,你还要走吗?”
  他声音低下去,似乎是说给郁清梧,也似乎是说给自己听:“难道是他们的鲜血不够多吗?难道是他们的鲜血不够热吗?为什么他们都走不出来一条路,却要我们走出来。”
  郁清梧却已经回过神来了。他站得直直的,沉声道:“可是先生——是你教我,正因为他们走不出来,所以我们才要继续走。”
  他想起莹莹,想起阿兄,想起这些年的一点一滴,惨然道:“先生,无论是路,还是道,又或者途,总会有两个方向,这叫歧。”
  他挺直腰,声音颤抖:“恐我与先生……已有歧路。”
  人生南北多歧路,君向潇湘我向秦。
第21章 偏我来时不逢春(21)
  郁清梧没有从先生买给他的宅子里搬走。
  他依旧住在那里,也依旧在翰林院见了先生就打招呼,笑着喊先生。
  邬庆川瞧了,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既觉得他长大了,总算是有了“外欲混迹”之气,没有撕破脸破。但又有一股酸涩,只觉得郁清梧是在用自己教的本事对付自己,颇有几分惆怅。惆怅来惆怅去,便来找寿老夫人谈心。
  “嫂嫂,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他端着茶怅然问,“清梧最后会想通吗?他这时候还年轻呢,再过几年说不得就要后悔了。”
  他不就是后悔了吗?他就是后悔太晚了,所以才蹉跎至今。
  他叹息道:“我总是想,若是当年我依旧是个纨绔该多好,就不用想这些事情了。”
  “这些话,我也没有别处可说去,只有嫂嫂这里可以说一说。”
  寿老夫人翻了个白眼。
  送走他,又收到了朱氏的帖子,说要上门来拜访。
  钱妈妈翻了个白眼。
  她阴阳怪气的道:“哦呦,她来做什么?我看啊,准没好事!”
  寿老夫人最近的精神不好,并不愿意招待,但还是点了头,“到底是山君的母亲,我总是要顾念些的。”
  她想了想,道:“清梧最近不来我是知晓的,他如今哪里还有力气兼顾其他?但山君怎么也不来看看我?”
  今年又老了一岁,寿老夫人总觉得自己的寿命快尽了。人到这时候,便格外喜欢合眼缘的小辈,也怕孤寂,尤其爱他们的年轻和热闹。
  钱妈妈:“过几天不是宋国公府的赏花宴吗?她今年十七岁啦,正是说婆家的时候,朱氏肯定是要为她打扮一番的。”
  姑娘家打扮,那要做的事情可多了。
  “从头面,到衣裳,哪样不要花心思去选?花时间去做?”
  寿老夫人笑起来,“我倒是忘记了这一点,我那里不是还有几套头面吗?便送去给她吧。”
  钱妈妈眼睛转起来,“还是算了——这头面你以后再给吧。”
  她坐下来择菜,“老夫人,咱们上回说的事情你觉得怎么样?”
  寿老夫人记着呢。
  她叹气,“本是要问清梧的,但最近他跟邬庆川……这让我怎么问?”
  钱妈妈:“再是天大的事情,娶媳妇这事也得排在前头去!”
  她将菜叶子丢进篓子里,“若不然,错过了这么一两月,就没有这个人了,等他回过头来的时候,山君孩子都有几个了!”
  那该多遗憾啊。
  她老人家想想都心酸。她道:“要是他一点意思都没有就算了,但我瞧着,他还是有点心思的。不然又是送书又是送银子的——”
  她从怀里掏出十两银子,“咯,刚拿的俸禄,都送来了,一文钱不剩,托我给山君送过去呢。”
  还没娶媳妇,就已经交家用了。这让钱妈妈更觉得他和山君是相配的。
  她掰着手指头算,“都是蜀州的,无论是说官话还是淮陵话都听得懂,身高也正好,清梧生得高,普通的姑娘家站过去就矮了些,但山君却高挑得很。”
  “清梧带着一股书卷气,山君眉眼英气,嘿,还很互补。”
  “最重要的是,他们能吃到一块去。”
  寿老夫人笑着道:“你既然有心做媒人,便去说合说合。”
  钱妈妈:“我自然要去的。”
  但没等她去找郁清梧,朱氏来找寿老夫人做媒人了。
  她道:“您老人家多掌掌眼,看看能不能与她说个好人家?”
  她红着脸道:“若是当年,就是我不出门,也有无数人来求亲。但如今镇国公府是个什么光景,您也是知道的。且我娘家也落魄了,我想嫁个女儿回去都不行。”
  寿老夫人安慰道:“姻缘二字,讲究一个你情我愿,还是要看山君喜欢什么样子的郎君。”
  朱氏:“她一个没经过事情的姑娘家能知道什么?还得是您掌眼才行。”
  寿老夫人没有一口回绝,也没有答应,而是道:“你让山君来我这里一趟,我问问她的意思。”
  朱氏哎了一声,又羞涩道:“前阵子,她还与我闹脾气呢。”
  寿老夫人活到这把岁数,哪里还不懂她的意思,道:“是嘛?我怎么不曾听说?”
  朱氏心中便安稳一些,总算不觉得自己在寿老夫人跟前失了面子。回到府里左思右想,觉得自己这回做的确实是百利而无一害的好事,是有底气的,便跟兰慧道:“叫你六姐姐过来吧?我有话跟她说?她这阵子忙什么呢?”
  兰慧:“我刚刚从她那边过来,她正在睡觉。”
  朱氏一颗心便犹如被冷水一泼,沉默道:“她这是躲我呢。”
  慧慧笑着道:“母亲怎么能这样想?”
  朱氏:“我这阵子过去,她都在睡觉!”
  慧慧白了一眼母亲,“万不可这么想,我还担心呢。
  她道:“六姐姐除去睡觉还是睡觉,还一直睡不醒,好像要把过去没睡好的觉补回来一般。”
  这看起来就不正常啊。
  但是六姐姐温柔的摸着她的头道:“慧慧,从来到洛阳后,我就一直没有睡好,但我现在能睡了,我想多睡一睡。”
  兰慧长长的叹一口气,“六姐姐好惨哦。”
  朱氏心中是有愧疚的,但又忍不住为自己辩解:“我也没有苛责她啊,什么好的都紧着她,就是去寿老夫人府上,我也没有让她带着你去,就怕她为难,她为什么会睡不着呢?”
  她越想越委屈:“我算了算,笼统也只吵了三次。第一次是因着你祖母,我是没有责备你祖母,但你祖母是长辈,我怎么去责备?她不愿意去认错,我也没有多说什么,还去你祖母那里为她说情。”
  再有就是这两次,她道:“都是你三哥惹出来的事情!可我也没有一味的偏你三哥,手心手背都是肉,我哪里能做到完全偏他,我这些日子也没有给好脸色给他呀。”
  “且我想要与她修复关系,作为长辈,我主动低头,她却一直避着我——我还能怎么办?我难道就什么都不做了也只管睡着?我不是照样还要给她选女婿吗?”
  朱氏:“我低身下气的求到寿老夫人面前去,谁又懂我的心,倒是没换来一句好!”
  她说到这里也叹气,“慧慧,你说,我与你六姐姐是不是注定的没缘分?”
  兰慧连忙道:“日久见人心,母亲别泄气。”
  朱氏摇摇头,还是泄了气的:“人心难测,我以前听人说,也有亲母女反目成仇。我不愿意跟她闹到那般模样,以后只管做好了我应该做的,便跟她远着去,也就不会吵架了。”
  慧慧闻言,目瞪口呆,而后大声道:“母亲说什么呢!”
  她只觉得悲伤极了,“那样,她在你心中,跟一个上门来投奔的亲戚有什么两样?”
  朱氏长吁短叹,“我这也是没办法。”
  她说,“这话,我只跟你说。我只等为她找好夫婿,便也能安心脱手了。”
  慧慧砰的一声站起来,“母亲还是别对我说的好!上次六姐姐还说为什么我这个年岁如此操心想得多,如今想来,就是因为母亲什么都跟我说!”
  她怒火冲冲跑出去了,朱氏瞠目结舌,最后红了眼眶,“这小祖宗!又闹什么脾气呢!”
  兰山君倒是不知道这些。她昏昏沉沉的从睡梦里醒来,艰难的起床,走到窗户边深吸了一口气。
  赵妈妈过来道:“姑娘,方才夫人身边的人来传话,说寿老夫人让您明日过去一趟。”
  兰山君点了点头,温和道:“也有一段日子没去了,是该过去陪陪她老人家。”
  她本以为自己知晓老和尚的身份,大概揣测出自己被送淮陵的真相后,是惶恐不安的。但没想到,她没有忐忑,没有迷茫,她一直浮躁不安的心竟然还平缓了起来。
  她开始想要好好睡一觉了。
  从成为困兽那一刻起,她日日备受煎熬,揣测宋知味跟谁有染要杀了她腾位置,反省自己得罪了什么人得到这般的下场,从在洛阳跟人吵过一架到某日踩死过一只蚂蚁,她日日忏悔,于是日日不能安睡。
  她还怕自己一睡就醒不来。
  那多遗憾啊,她还想活着呢。
  如今,她活着,一切都好,这实在是太好了。
  她说,“我想晒晒太阳。”
  不去想那些纷纷扰扰,只想晒晒太阳。
  她将头探出去,外头的太阳照到她脸上,在她的脸上荡漾开来,星星点点,像随风的水痕。
  赵妈妈和秦妈妈瞧见了自然高兴。寿老夫人也觉得兰山君变得更好了。
  她道:“是嘛,小姑娘家,就不要有那么多的心事。”
  钱妈妈朝着寿老夫人使眼色,而后道:“山君姑娘,今日郁少爷也要过来,正好你们都在这里吃饭,你晌午想吃什么啊?”
  兰山君笑着道,“妈妈,叫我山君就好了。”
  钱妈妈不肯,“我就是一个奴婢!”
  她老人家有自己坚持,又继续问:“你想吃什么啊?”
  兰山君无奈:“想吃一个仔姜豆腐,一个煎炒五花肉。”
  钱妈妈:“哟!郁少爷也爱吃这两个菜!”
  兰山君:“是吗?想来都是蜀人的缘故。”
  钱妈妈:“是,一个地方的能吃到一块去。”
  她乐滋滋的走了。郁清梧来的时候,她也问,“你想吃什么啊?”
  郁清梧笑着道:“一个豌豆炒肉,一个八宝豆腐。”
  都是寻常菜,钱妈妈很满意——太麻烦了她可不愿意做。
  为了做媒,她今日是亲自下厨。
  她道:“哟,山君姑娘也爱吃这两个菜!”
  郁清梧:“是吗?这也不是淮陵菜。”
  钱妈妈:“不是淮陵菜就不能吃到一块去了?”
  郁清梧好笑应了一声,“您说的是。”
  他微微迟疑,“钱妈妈,那银子……”
  钱妈妈马上从怀里掏出银子,“在这里呢,喏,你既然自己来了,就自己去给。我忙得很嘞。”
  她急匆匆走了,郁清梧看看手里被塞的银子,不知为何,只觉得有些烫手。
  他走到院子里,兰山君正在跟寿老夫人说笑,瞧见他来,她微微侧身,朝着他点了点头。
  郁清梧蓦然想起,在白马寺的时候,她也曾经这般朝着他和阿兄点过一次头。
  他心咻的酸软起来。
  可能是因为这段日子实在是不好过,可能是因着即便是之前兰姑娘给的那两句话已经不足以扶平他现在的伤痛,想要多得一些安抚,竟有些迫不及待的走过去,坐在她的身边。
  坐过去了,却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将银子递过去,“兰姑娘,我发了月俸。”
  兰山君婉拒,“这怎么好呢?我上回说了,你若是实在想给,也先放在你哪里,等往后我要的时候,再与你拿。”
  郁清梧迫切她收下这笔银子,却在她神色里不敢多嘴。重一分怕她觉得自己固执,轻一分又怕她觉得自己假仁假义,只是做做样子。
  他从未与姑娘家相处,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寿老夫人笑盈盈看着,心中舒畅,钱妈妈却要急死了!青瓜蛋子,连句话都接不上。她本是在厨房里面忙活的,又忍不住过来看,手里还拿着大葱呢,闻言立刻拿着大葱冲了过去,道:“山君姑娘,快接着吧,你不接,他怕是夜难寝寐。”
  她风风火火,兰山君便有些盛情难却,只能拿着这十两银子,道了一句:“多谢。”
  “但也够了。”
  钱妈妈:“不够不够,他们当官的别看俸禄只有十两银子,但底下孝敬的不少呢。”
  郁清梧不敢在兰山君面前做这个贪官,连忙道:“但是在蜀州,我也置办了田宅和铺子。”
  钱妈妈:“哟,还有田宅和铺子。”
  兰山君就不好说什么了。
  郁清梧脸上讪讪的——其实他的田宅铺子也不多。
  刚刚说的时候并不觉得有什么,话音落了,心中又怕山君姑娘误会自己吹牛。
  钱妈妈瞧不上他这副模样,冲着寿老夫人使眼色,“你昨日里不是说要带山君看看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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