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着道:“我曾经困扰过不能做大树,但后来想想,既然注定长不高,便不要执着与家人同行,只安心的等待自己长成就好。”
或许是一朵花,或许是一棵草。
那都是好的。
她说,“慧慧,这句话,我也送给你。别执着于长成母亲想要的样子,树,也有千百种的。”
“不要因为想避开母亲就嫁到远远的地方去,那样并不能解决问题,你要想的是,你想不想嫁人,要嫁一个什么样子的人。”
兰慧瞪大了眼睛,心中打定的主意似乎有了松动之象,又问了一句:“我可以吗?”
兰山君摸摸她的头,“有何不可呢?”
兰慧好受多了。只是,她看向轻轻安抚着她的六姐姐又想:她为什么会懂这么多呢?
明明也大不了几岁。
她又想起了六姐姐说给母亲的话:小儿无娘,说来话长。
她深吸一口气,认真道:“六姐姐,我会对你好的。”
兰山君失笑,而后神色动容道:“多谢你。”
“只是你瞧,你又揽上责任了。”
但这性子,一时半会怕是变不了,她只能道:“慢慢来吧,慧慧,你还小呢。”
她也是用了十年的时间才悟出的道理,慧慧实在是太小了。
她笑笑,道:“你也不用担心我的婚事,寿老夫人会进宫帮我请陛下赐婚的。”
至于宋知味……她想,他应该又是要用上辈子那一招了。
当年他连“一见钟情”这一招也用得敷衍,只见了一面,说了一句话,于是大张旗鼓的上门求娶。
她也是急着嫁人,便如同瞎了眼睛一般嫁了过去。
只是她之前常常跟着母亲出门参加宴席,他能过去与她说上一句。如今她常在寿府住着,他便不能偶遇,竟上门来了。
他这个人,心思紧密,目的极强,想来打定了主意要娶她,必定是要费尽心思见上一面的。于是第二日兰山君坐在屋子里就想,这回,他会用何种办法偶遇她呢。
母亲身边的婆子就来了。
她欢欢喜喜的:“六姑娘,宋府的三姑娘也来了,夫人让你过去陪客呢。”
兰山君哑然失笑。
她站起来,“好。”
一路缓走,她并不着急。果然,当她转过一处游廊的时候,刚要过石头雕刻而出的拱门,他就迎面走了过来。
两人相遇,隔着一个拱门,宋知味朝着她行了一个君子礼。
兰山君曾经想过很多次与他重逢的场景,但独独没有想过这一种。
他彬彬有礼,像个文人雅士,正人君子。
但这回,她终于看清了,看见他眸光清冷盯着她,好似在看一个待价而沽的物品。
兰山君呼吸一窒。她几乎就要忍不住了。
她听见他说,“兰六姑娘?”
兰山君没有回话。
还是赵妈妈瞧着不对劲,道:“这是我家六姑娘。”
宋知味点点头,他当然知道。
他轻声笑了笑,道:“上次有幸见过六姑娘的刀,也听阿璋说过,姑娘的刀很快。”
兰山君久久没有说话,良久之后才回,“是吗?”
宋知味:“是,可见姑娘是爱刀之人。”
他说,“碰巧,我三妹妹也是爱刀的,姑娘与她,倒是有话说了。”
兰山君抬头看他,“是吗?”
宋知味微微皱眉,觉得这个姑娘看她的目光不太对劲。
但这股不对劲,又有些说不上来。
他与她,理应是第一次相见。
但见到了,他便无心与她多纠缠,道了一句告辞,便要离开。
他踏出拱门,带着两个小厮朝着外头走去,与兰山君擦身而过。
在他走远之前,兰山君突然喊住他:“宋大人。”
宋知味脚步一顿,转身看她。
兰山君紧紧盯着他,“宋大人,我的刀,确实很快。”
但若是有一日……
若是有一日这把刀砍向你的时候,便不会快了。
我一定会慢慢的,稳稳的,用细刀子将你千刀万剐,再用药石治好。
她笑了笑,笑意越来越大:“宋大人知晓什么叫做药王身吗?”
宋知味皱眉,“药王身?不曾听闻过。”
兰山君:“你定然是没有听闻过的。”
这是她自己想的……刚刚想的。
只看了你一眼,便想出了如何对待你当年点天光的好意。
她转身,正对着他道:“但我想,多年以后——宋大人肯定能明白。”
就是不知道能熬多久了。
她可是,可是熬过了一个冬日,春季,夏季,秋日……
她只是不记得,不记得自己最终有没有熬过又一场大雪,等到了屋外溪水潺潺重新流动,等到屋外桃林长出万朵花来。
——宋知味,还望你也铁骨铮铮,别熬得比我短。
第31章 偏我来时不逢春(31)
因为这句意味不明的话,宋知味终于真正转过身来看着兰山君。
隔着拱门,她似乎与他泾渭分明。
她看他,许是有别的缘故,眸光如寒潭之水,沉沉无波澜。
他微微一怔,蹙眉问:“兰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兰山君没有说话。
就如同他当年不曾多说一句一样。
因为他不曾多说一句,所以她只能从遇见他开始回忆,不断自省,不断怨恨——她要他多年之后也如她一般,从此刻开始,从此刻所说的每一句话开始,都要去细细琢磨。
她记得,他是个心思极重的人,但这份心思又习惯隐藏在清清冷冷的身形之内,不被外人所见。于是,他在人前露出的每一个笑脸只为应露笑脸,每一次蹙眉,只应有人需要他去皱眉头。
如此,才终于被旁人说一句:如桂如兰,君子如芳。
她曾经还感慨过,他这个人,活得真累,可真没意思。但如今想来,这般都没有累死他,被人戳穿,揭破他的面皮,实在是老天不公。
她缓缓从他身上挪开目光,转身而去——取人首级,势必要攻人短处。他如此维持体面,想来受不了自己名声扫地。
她大步走了,独留下宋知味站在原地发怔。
既然决定要娶她,宋知味倒是查过她的过往,知晓她曾丢过,跟着一个老和尚长大,后来又在淮陵杀猪为生。
她的身世简单,性子倔强,回府后跟镇国公府老夫人和镇国公夫人等人皆有冲突。
母亲对此还十分不满过,说了一句:“杀猪女难道能登我等门第?我们府里有阔刀横刀长刀短刀,可就是没有杀猪刀!”
只是父亲和他都决定了,母亲只能哭着道:“就算她过了门,我也是不认的。且看她不敬祖母,不尊生母,不顺兄长,不爱幼妹,就知道她是个难缠的麻烦精。”
母亲如何,宋知味并不关心。兰山君如何,他也不在意。但此刻她奇怪的言行,倒是让他心中娶她的主意迟疑。
他不愿意娶一个时刻需要去提防的人。他需要一个性子简单的妻子生儿育女。
但镇国公府只有两个女儿,还有一个实在年幼,于他而言太小了。等到小的可以成亲,又要好几年,他等不起。
宋知味大步朝前走去,心中烦闷,再与兰家人周旋,就带着些敷衍。
只是兰三少爷实在是兴奋,一点都没看出来,还与他称兄道弟,“贤弟,从此以后,咱们也算是一快喝过酒的人了。”
宋知味淡淡一笑,道:“是。”
又喝过几杯酒,他站起来道:“今日还有事情,来日再请你上门喝一顿。”
兰三少爷依依不舍,几乎要与他同去睡在一处,也好巩固兄弟情义。
宋知味眸光闪过厌烦,道:“还请人去唤我三妹妹。”
兰三少爷只好眼巴巴送他出门,等到宋三姑娘出来,这才跟宋知味道:“咱们下次约哪日?”
宋知味深觉他如狗皮膏药一般甩不掉:“……等我有空便写信于你。”
兰三少爷失望的道:“不如约明日?”
宋知味:“明日有事。”
兰三少爷:“不如约后日?”
宋知味:“这段日子恐没有时间。”
兰三少爷:“那什么时候有时间?”
宋知味:“……下月吧。”
兰三少爷:“下月什么时间?”
宋知味终于不得不说出具体的日子,“下月初五,我在家中备好酒等你。”
兰三少爷终于高兴了,道:“行,你盛情邀请,我定然是要去的。”
宋知味放下了帘子。
马车急急而行,一路到宋国公府,宋国公夫人早早等着了,连忙问,“兰六姑娘如何?”
宋三姑娘性子腼腆,道:“她不太爱说话,但说的每一句话都让人很舒坦,见我不爱喝茶,便让人上了果子饮。”
她想了想,道:“我总觉得,她跟虞家阿玉的一举一动很像,都是爽利的性子,应该很好相处。”
宋国公夫人抿唇不快,“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是宋国公府的姑娘,她肯定想要攀附于你,所以一言一行,都是照着好的来。”
她问:“她跟镇国公夫人瞧着关系如何?”
宋三姑娘老实人:“挺好的,有说有笑,并不吵闹。”
宋国公夫人再次沉默,而后道:“这个姑娘不愧是市井出身,心机深沉,那般吵闹过,竟然还能好好的说话。”
宋三姑娘张张嘴巴,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母亲这样不太好。她看向宋知味,“大哥哥应是也瞧见了的,觉得如何?”
宋知味:“她言行奇怪——第一面,便问我可否知道什么叫做药王身?”
宋国公夫人便更加懂了,“我说吧,她这是在粗俗之地日子久了,学了些下作的勾当,这是勾引爷们呢,先说几句似是而非的话,便要引着你在意!”
“好嘛,还没嫁人,就已经知道狐狸精手段了。”
宋三姑娘深深拧起眉头,只觉得母亲说这话实在是过分——她平日里也不这样。
宋国公夫人一会儿也回过神来,知道自己说了些不体面的话,便哭道:“老大的婚事,我是比着公主郡主去挑的,之前一直不准说亲也就罢了,到底年岁还小,合适的人家还有好几个,如今这算什么?”
宋知味不愿意听母亲说这些。妇人未免把婚事看得过重,但他却不在乎。
他说,“无论怎么样,母亲都该高高兴兴去为我提亲。”
宋国公夫人还能怎么办?她只能照办!
于是过了两日就请了媒人上门,跟朱氏提及此事。
朱氏彼时正在跟慧慧谈心。
慧慧听了兰山君的话,想来想去,还是决定跟母亲好好谈一次。刚开了一个头,就见外头的婆子进来,道:“伍夫人来了。”
伍夫人是朱氏合得来的闺中好友,如今还常常走动着,她上门倒是不用请帖,直接就来了。
朱氏便站起来,道:“你要说什么来着?等晚上回来吧。”
慧慧叹气,“母亲快去吧。”
朱氏急匆匆走了。见着人就笑,“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伍夫人直白极了,大笑道:“自然是做媒的风。快些与我坐吧,也快给我一杯茶,我怕你待会听后呆呆愣愣,不给看坐也不给茶啦。”
朱氏闻言,好奇道:“给我家谁说媒?”
又想了想,既然是到自己这边来,定然不是给老四家里面。那就是自家两个女儿了。
女儿的婚事一直是她愁闷的,但现在却有些得意,道:“不论你说哪个,不论你说哪家,我都沉沉稳稳的,不带眨一下眼睛。”
伍夫人熟悉她的性子,见她这副模样,顿时心里没底了,“这是你家六姑娘说出去了还是七姑娘啊?”
朱氏心想,应该是两个都有着落了。但是两个都没有落定,她不敢说出口,只道:“你先说。”
伍夫人正色:“是宋国公夫人请我来说媒的,说这两日为她家大少爷宋知味相看妻子,结果说这个也不同意,说那个也不同意,最后宋国公夫人都恼了,问他到底想要个什么样子的,他就说觉得你家六姑娘不错,眉眼英气,性子爽利,是极好的。”
朱氏呆了一瞬,“啊?宋国公府?宋家大少爷?”
哎哟!这可真是!
她着急道:“你没骗我吧?哄着我玩吧!”
伍夫人心里有数了——就算之前有人提过,但应该也没答应。不然这时候该是懊恼的,不该还带着一丝庆幸。
便道:“我骗你做什么?你家山君我也是瞧见过的,真真的好相貌。宋知味也是男人,难道会不倾心?”
朱氏又喜又愁。喜的是郁清梧跟宋家比起来简直不能相提并论,且这事情因要等着去见镇国公和丈夫,还没跟寿老夫人回最后的准话,还是可以反悔的。愁的是如果答应这里,寿老夫人不好交差,再者说,若是让宋家知道自己其实隐隐答应过寿老夫人,会不会迁怒自家?
她脑门上的官司都要露出来了,伍夫人看在眼里,并不愿意趟这淌浑水,站起来说,“儿女亲家的大事,哪里是一时之间可以答应,你先不要着急,等回去问过你家老夫人再说。”
朱氏点头,到底还是好事,便欢欢喜喜送她出门,“真是多谢你了。”
伍夫人:“你这是苦尽甘来了,可见老天知道你不容易,让你能享子女福。”
朱氏:“我也是这般觉得的,索性孩子们都争气。”
伍夫人闻言但笑不语。等她走了,朱氏就急匆匆去见兰山君,把事情这般如此,如此这般的说了一遍,着急道:“寿老夫人那里,你没有一口应了吧?”
兰山君笑了笑,“没应。只是母亲现在来说晚了些,今日是寿老夫人进宫的日子,怕是会在陛下和皇后面前提起此事——母亲昨日不是还给她送信,说祖母也同意了,只需要问过父亲和祖父。”
她轻声道:“父亲和祖父常年不在家中,寿老夫人是知晓的,估摸着她觉得母亲的意思是已经应了的。”
朱氏急得团团转,“这可怎么好?”
她昨日只是怕寿老夫人等久了不高兴!
她如今敢得罪哪个呢?
兰山君笑起来,“母亲也太着急了些。人家说对我一见钟情就是一见钟情了?我那日是见了他一次,却见他眉宇之间对我带着厌烦——”
她意味深长的道:“倒是对三哥哥好得很。”
朱氏本来还在操心兰山君可能失去了一门好婚事,结果一听她这样说,顿时着急起来,“你别胡说八道!”
兰山君:“母亲,我自小就会看人脸色,别人对我怎么样,我还能不知道吗?我又是在街头巷尾走惯了的,知道些男人和男人之间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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