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浚漆黑的视线在她身上定了一会儿,语气依旧平淡,“丢了就丢了,朕再给你挑一匹便是。”
凤宁抿着嘴露出不舍,“臣女骑了它几日,舍不得就这么丢了它。”
裴浚冷笑,他与她有了床笫之欢,也没见她牵肠挂肚,心里一时滋味难辨,抬手指着那些侍卫,
“这御棚里鸟儿都飞不进去,若是被马擅闯,那他们脑袋也该搬家了。”
眼看凤宁又要急,他按着眉心敷衍,“朕回头交代下去,叫人注意些便是,上林苑就那么大,跑不远。”
他肯帮忙找,凤宁便高兴得紧,破涕为笑朝他屈膝,
“谢陛下隆恩,那您忙,臣女就不打搅您啦。”说着便要告退。
裴浚咬着后槽牙,“朕让你走了吗?”
“啊?”凤宁茫然地看着他,“您不是要狩猎吗?需要臣女做什么?”
裴浚将侍卫手里的水囊扔给她,
“给朕拎水。”
凤宁忙不迭接过来抱在怀里,迷迷糊糊地跟在他身后问,
“臣女跟着您跑吗?”
“臣女不大会骑马诶?”
“您这有马给臣女骑吗?”
“要不,陛下干脆教臣女骑马吧?”
总算没有太笨。
不一会,侍卫牵出一大一小两匹赤兔马出来,凤宁见到了传说中那匹金光闪闪的枣红马,目露惊艳。
不等她开口,裴浚抬手将她拎了上去。
第19章
裴浚确实是一位好老师。
无论做何事,他专注严谨不达目的不罢休,从某种程度来说,李凤宁这份锲而不舍的精神与他如出一辙。
比起提纲挈领的章云璧,他在讲述骑马要领时,更加细致实用,动作示范也无比精准。
凤宁有了柳暗花明的感觉。
她感受到了赤兔马与小壮的区别,这匹小赤兔速度更快却也更稳当,它每一步还未落地下一步又已腾空跃起,给了凤宁腾云驾雾般的感觉,自然也不觉得颠簸。
此外它还没那么强壮,凤宁足以把控,确实是一匹适合姑娘家骑的马。
凤宁开开心心驾着小赤兔在林子里溜达了一圈,每骑一段总忍不住回眸追寻裴浚,裴浚看得出来,她心里不那么踏实,便驱马上前,不远不近跟着。
过了这片林子便是一片更为广阔的沃野,风从山顶呼啸而下,不等凤宁反应,胯//下的小赤兔已风驰电掣般跃起,吓得凤宁尖叫一声,“陛下!”
裴浚立即催马跟上,来到她身侧一步一步提醒她如何控制马缰,
这是与跟章佩佩骑马完全不同的感受,裴浚的马速总能拿捏地炉火纯青,无论她快或慢,颠或平,他总能岿然不动地与她并驾齐驱,无论何时,她一抬眼那道挺拔的身影就在身侧,她第一次在这个男人身上找到了无与伦比的安全感。
叫她如何不喜欢他呢。
在裴浚的指导下,凤宁终于能稳稳当当把控这匹小赤兔,也享受到了一马平川的肆意,在沃野奔驰了数个来回,裴浚担心凤宁体力透支,提议缓行回棚。
马儿平稳地从一片草丛爬上矮坡,两匹马不约而同驻足食草,凤宁抚了抚被风吹乱的鬓发,侧眸去瞧裴浚,裴浚不知在深思什么,双目深邃凝视前方。
裴浚望着远处太液池上的琼华岛,凤宁却望着他,只见他黑衫猎猎,身姿修长,轮廓分明的俊脸呈冷白色,好看得要命,凤宁目光不可控地落在他身前的位置,也不知坐在他身前,由他搂着驰骋山川会是什么滋味,该是很踏实吧。
一刻钟后,二人双双牵马回棚。
凤宁有些不舍小赤兔,捋一捋它的额发,小赤兔的反应很出乎凤宁的意料,它很乖巧地将脑袋凑过来让凤宁抚,这与它矫健昂扬的姿态形成巨大的反差,凤宁稀罕极了,怜惜地用脸贴了贴小赤兔,小赤兔竟然也发出如与小壮一般的幽咽。
凤宁轻轻点了点它的额尖,“你可比你主子好相处多了。”
裴浚立在她身后不远处净手,冷不丁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凤宁慌忙摇头,“陛下听错了,我没说话呢,我就是夸它乖。”
裴浚冷哼一声,当他耳聋呢。
他不与李凤宁一般见识,很慷慨道,“往后这匹马就赏给你了。”
“啊?”凤宁吃惊回过眸,惊喜自然免不了,就是有些不敢承受,“陛下隆恩,臣女感激不尽,可是这匹马人人皆知是您的,您赏了我,我...”
她怕佩佩难过。
佩佩对她那么好,说罩着她就罩着她,她舍不得让佩佩伤心。
但她也实在很喜欢这匹小赤兔,于是笑眯眯道,“陛下,要不往后臣女独自一人来时,您这匹马就借给臣女骑好吗?”
裴浚兀自喝茶,没理会她,他不明白李凤宁遮遮掩掩有什么意思。
凤宁现在也渐渐摸清他的性情,没有否认那就是默认。
于是她愉快地跟小赤兔道别,“下回来看你哦...”又揉了揉它的额尖,这回小赤兔却莽莽撞撞往她胸口蹭来,幸在裴浚反应得及时,他黑着脸将人往自己身边一扯,随后冷冷看着小赤兔。
小赤兔大约也是会察言观色的,立即往后退了两步,发出两声委屈的呜咽。
侍卫见状慌忙将马牵进马棚。
凤宁捂了捂被蹭了一下的胸口,本来也没什么,可裴浚看了她一眼,二人视线撞了个正着,裴浚不知想起什么移开眼,凤宁则面红耳赤。
今日凤宁夜值,她早早回延禧宫沐浴更衣,陪着杨玉苏用过晚膳前往养心殿。
裴浚与凤宁分道扬镳后,去了一趟北军驻营,当年他从湘州入京,将王府的侍卫长和贴身暗卫首领带来京城,王府侍卫长接任北军中尉驻扎在紫禁城之北,暗卫首领接任羽林卫大将军执掌宫防,二人一内一外护他安虞。
这位北军中尉也是裴浚的表兄,姓蒋,是裴浚母亲娘家的侄子,这位表兄年长裴浚十来岁,是看着裴浚长大的,感情不是旁人可比。
前段时日,裴浚拿下了右都督秦毅,打算将表兄调任都督府,接秦毅的职,若是有把握,最好是亲自去一趟云南收拾叛乱,如此有了军功便可在军方站稳脚跟。
“臣也有此愿,臣这一年多来也替陛下收服了不少军将,只待陛下定了可靠人选接受北军,臣随时可以远赴云南。”
裴浚一面往玄武门方向走,一面神情肃穆摇头,
“你不必担心,尽管去,只消立了功,往后军方无人可逆尔锋芒,至于京城,且让中郎将刘威接你的班。”
蒋中尉闻言露出忧色,“刘威此人虽然能干,是否完全效忠陛下,臣不敢打包票,您的安危重于一切,除非确认您在京都安全无虞,否则臣决不能离京。”
裴浚驻足,含笑抚了抚表兄的肩,“平澜,我比你更明白北军的重要,我之所以这么做,自有妙用,你尽管按我说的办便是。”
蒋中尉深望他,晓得他素来有主见,又是个心思诡谲的主,慢慢放心下来,
“陛下坚持如此,臣自当领命。”
蒋中尉目送他进玄武门方离开。
裴浚这厢回了养心殿,凤宁早侯在御书房门口,他目不斜视进了内殿去换衣裳,打凤宁身旁经过时,吩咐一声,“进来。”
凤宁将手中文书搁在桌案,跟着进了内殿。
这是她第一次进入裴浚的寝殿,寝殿在御书房之后,帝王卧寝讲究藏风聚气,格局紧致,开间并不大,凤宁粗粗扫了一眼不敢乱看。
裴浚正在解衣扣,问她道,
“会解腰封么?”他要沐浴更衣。
凤宁犹豫着上前,望了那繁复的腰封一眼,“要不臣女试一试?”
那就是不会。
裴浚无奈,只得自己解了衣带进入浴室,凤宁跟到屏风处,隔着龙凤呈祥的六开大屏障小声问他,
“陛下,要臣女给您准备什么呢?”
“您的龙袍在哪呢?在东边这个八宝镶嵌竖柜么?”
“您用晚膳了吗?要给您传膳吗?”
絮絮叨叨一箩筐话,听得裴浚脑仁疼。
他到底有多想不开,非要将她拎进来。
裴浚没兴致理她。
凤宁只得自己捣鼓,她小心翻开竖柜,瞥见十几件各式各样的龙袍整齐叠在柜中,她压根不知给他备那身,十分犯难,若是不拿过去,他会不会光溜溜出来。
凤宁第一次经历这种阵仗,想得有些多。
显然事情与预料相反,她这边还摸不着头脑时,那人已穿戴整洁出来了。
鬓角仍然残存些许湿气,身上散发一种清爽的皂角香,极其优越的皮相。
瞧,这可是后宫才人享受不到的艳/福。
凤宁正为自己做出一个正确决定而沾沾自喜,外头却传来章佩佩清脆的嗓音。
“柳大总管,凤宁呢,她不是擦伤了吗,我从慈宁宫给她捎了些药膏来。”
凤宁闻言顿时慌了,她怔怔望着裴浚,急道,“陛下,臣女要告退了...”她嗓音压得极低,不敢惊动外头。
她记得佩佩姐提过,裴浚平日不许人进这内寝来。
裴浚身姿挺拔立在她三步远处喝茶,清湛的眼神一动不动睨着她,没有答应也没有不答应。
凤宁苦着脸,带着几分恳求。
裴浚神情无波无澜,还是不曾俯准。
凤宁不管了,朝他屈膝便打算撤退,可裴浚是什么人,长臂一捞,便已拦住凤宁的去路,一个天旋地转,二人双双跌在圈椅,而凤宁已坐在他腿上,她耳根子一下窜红,面露哀求。
外头章佩佩还在四处寻她,里头却已是春意迟迟,暗送款曲了,舌尖就这么勾着她耳珠,一点点往里含,凤宁朱唇紧闭不敢发出半点吟声,腰身被迫贴他极紧,目光也楚楚可怜。
滚烫的舌尖游离至她朱唇,眼神却冷清锐利,“不是说这里方便么?不是不要名分么?”
这就是不要名分的代价。
凤宁闭了闭眼,方才那点子欣喜顿时荡然无存。
裴浚就是这样,不习惯人脱离他的掌控,不许人跟他说不。
隔着那层轻柔的面料不停地摩挲她,凤宁纤细的身段轻颤不止,看着她那梨花带雨的模样,裴浚忽然觉着,这般遂她的愿倒也有趣。
“李凤宁,你别玩不起。”
凤宁看得出来他是不打算放过她了,卧在他肩头细细地抽颤,泪水绵绵渗入他衣裳里,外头章佩佩的声音渐行渐远,他握着她的腰,凤宁深吸一口气,属于她在养心殿的第一夜才真正开始。
无休无止,久到她不知是深夜还是黎明,每睁开眼,看到的是他紧绷的下颌线,锋利又冷锐,每一片肌肤都像是被他熨烫过,每一寸肌骨都像被他碾压过,每一个毛孔充满了舒展的快乐。
他哪哪儿都好,唯有一处叫凤宁不满,他不喜人抱他,凤宁多么想靠在他坚阔的胸膛依偎他片刻,搂着他精壮的身躯得些许温存,却没有,他不习惯这样的黏糊,他喜欢干脆利落,不拖泥带水。
树静风止,凤宁累瘫过去,那人却是无比餍足进了浴室。
隔壁传来窸窸窣窣的水声,凤宁强打精神撑起身子下榻。
她牢记裴浚说过的话,养心殿不许皇后以外的女人留宿,与其等他赶她,还不如自个儿识趣,双腿已不是自己的了,她跌跌撞撞起身,艰难地将衣裳裹好,抚平褶皱,离开前忍不住回望那张架子床。
床榻并不算很宽敞,却舒适精美,明黄的缠枝龙凤呈祥引枕,同色绣鸳鸯戏水的帘帐,那是他与他妻子同寝的地儿,凤宁心头酸溜溜地离开了。
片刻裴浚披着明黄的寝衣出来,殿内空空如也,哪还有李凤宁的身影。
他看着空旷的床榻,沉默地立了一会儿,这才召柳海进殿,伺候他穿戴更衣去御书房看折子。
凤宁这边回到了西围房的值房,司礼监在此地给女官们准备了夜值的卧室,今夜除了她之外,还有梁冰。
梁冰当然知道今夜是李凤宁当值,听到门吱呀一声,猜到李凤宁回来了,梁冰平日虽不言不语,人却十分通透,她继续看账册装作不知情,只是下一瞬,隔壁传来哎哟一声,梁冰迟疑了一下,终是推开相通的小门去到隔壁。
李凤宁捂着膝盖弯腰坐在小塌,看样子像是难受得紧。
“凤宁,你怎么了?”
凤宁看到她进来,眼神明显闪过一丝慌乱,她揉了揉膝盖,失神地摇头,“我没事,方才不小心撞了下桌案。”
双腿保持一个姿势太久,走得不那么利索,免不了磕碰。
梁冰捕捉到她的神色,看着她略微凌乱的鬓发以及沾湿的额尖,心里已经透亮了。
听得出她嗓音有些暗哑,梁冰转身替凤宁斟了一杯茶过来,“先喝口水。”
凤宁尴尬地接过,抱着茶盏坐在小塌,面色有些拘谨,“谢谢你梁姐姐。”
梁冰挪了个锦杌坐在她对面,蹙眉道,“你这是何苦?是陛下不给你名分么?”
凤宁见梁冰会错了意,忙解释道,“不是,是我不愿意要,依着我的身份只能得个才人的位分,可才人由不得自己做主,我想做一宫之主,便拗着没接受。”
梁冰显然没料到是这个缘故,微微错愕,她朝凤宁竖了个大拇指,
“好样的,就是不能对男人百依百顺。”
越得不到越惦记着,倘若现在凤宁应了他,没准就被抛诸脑后了。
“慢慢来,若陛下心里有你,迟早能答应。”
从上回梁冰对秦毅的态度可见,她憎恶一切藐视女人的男人。
她喜欢女孩子自立自强。
凤宁能跟皇帝叫板,委实叫梁冰意外。
“我还真没看出来,你骨子里不是个轻易屈服的。”
凤宁没想到梁冰会支持她,轻轻抿唇一笑,“梁姐姐,你别告诉旁人,我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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