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在车厢里,他闷声不语, 将车辆慢慢驶向海边,到达丽景酒店。程一清有些意外,“我准备回广州。”
“今晚放烟花,街道跟口岸都多人。住一晚再走。”
第59章 【3-17】烟花,回归纪念日与我(下)
程季泽这人就是这样,自把自为。但程一清不也如此?这天她很累,只想好好睡一觉,不愿争辩谁对谁错。进了酒店房间,她发觉这房型直面维港海景,脑筋突然清醒,扭头问他:“今晚烟花,这房间很难订吧?”
“我爸喜欢看烟花,我们每年都会帮他订房。”
“那今年呢?”
程季泽走到小吧台前,开了一瓶酒,“今年是例外。双程记开业后,我跟程季康之间那种假惺惺的兄友弟恭面具,已彻底撕开。我后母替我爸另外订了酒店,这间房空置着。”他倒两杯香槟,递一杯给程一清。“饮一杯,放松下。这件事怎解决,再慢慢商量。”
程一清本无法放松,这一路上她心情紧绷,不住算着账:要发声明指责何澄?她做不出。但如果不采用强硬手段引起民众关注,消费者只记得双程记月饼礼盒用了问题纸包装。
她啜一口香槟,仍是头脑发紧。“要不,我们把月饼全部召回,重新包装?”
“你疯了?你是要赚钱,还是要做慈善?”程季泽说,“月饼售卖时间短,距离中秋只有两个月。我们把未售月饼全部下架,那已经售出的呢?还有,已经被消费者吃进肚子里的,他们有个什么头晕身软,是不是还要我们赔偿?另外,跟各大商场签订协议,他们给到的堆码位推荐位,就算空出来,钱也不会退给我们。而且重新找供应商需要时间,重新包装也需要时间——更别提,现在中秋节还有两个月,各大厂生产线都紧张。”
“这些问题,我都想过,但如果一时亏钱,可以换回我们的品牌口碑。我愿意选后者。”
“我们的产品没问题,为什么要牺牲?”程季泽退后一步,看着程一清,“你没打算对外公开何澄的事?”
“她会工作不保,以后在新闻界无法立足。”
“这是她的问题,不是我的。而且,我从来没见过程季康的女朋友还需要辛辛苦苦打工。”
“何澄不是那种人。”
“那她是什么人?年轻女孩,以为自己不贪图程季康的钱,跟他之间只有真爱?难道她不住他的房子?不用他的资源?不用他的人脉关系?没有钱,他哪里来的房子,哪里来的资源,哪里来的人脉?”
程一清咬牙,一字一顿:“何澄她一点不虚荣!她也从来不靠男人——”
“程一清,不靠男人的那个是你!你知道自己有多珍贵,多与众不同吗?!”他觉得她可笑,一把拉过她,像野兽叼起它的猎物,捕猎一个吻。
程季泽的手指沿着她的背脊骨,一根一根往下摸时,维港海面上空一朵一朵绽起烟花,砰砰声响。酒店落地窗前被染成一片红。程一清也被染成红色。她怒,像狐狸般张开嘴,咬他肩膀。
他抓住她头发,将她拉开。“这么喜欢咬人?来啊,我全身给你咬。”
烟花在窗外砰砰绽放。她听不清,大声问:“什么?”
他再不给她说话机会,两只手将她手腕扣在头顶上,低头吻住她。她不服软,抬起膝盖,勾起脚尖去踢他。他反应快,及时后撤步,反手抓住她肩膀。
她挺直背,扬起手臂,试图推开面前男人,他却往前更近一步。她指尖掠过他胸前,一下就被他握住了手腕,力道中带着不甘,将她拉近。他扬声:“我说,你很喜欢咬人。”
“不是,我不喜欢你这样说何澄——”
“忘掉何澄。”他将她推到床上,将她推到被窗外大片烟花染成的红海里。“现在这里只有我跟你。”
一时间,程一清觉得自己像掉进丛林陷阱里的猎物。但程季泽是为了什么要捕获自己呢?她陷入红色的深海,看程季泽黑影一样降临到自己身上时,看自己被一点一点啃掉。心里的迷惑,仍未消失。
—— —— ——
程季泽跟程一清很像。两人都把事业放在感情之前。情情爱爱的事,全是镜中花水中月,他只觉虚假。父亲母亲不也爱过对方?最后也分开了。佣人华姐自梳,终身不嫁,倒是收获了他跟哥哥无尽的关爱。但他偶尔也刻薄地想,如果他们家没有钱,华姐又怎会倾尽一切待他们好?一切都是利益游戏。
就是这样一个程季泽,对程一清产生了兴趣。
是欲望吧?
他想。
从小到大,他这个圈层里触目所及,都是美人。外婆奶奶是美人,母亲也是大美人。作为叶罗安妮的儿子,他好像从没见过她失态的模样,也没见过她卸妆后的样子。但程一清不一样,她刚出现在他跟前时,正在落魄地到处躲债。
连程季泽都觉得不可思议。自己身边有这样多明丽的花,他却被一株杂草吸引。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喜欢她在自己身旁。那次在她家时,看金鱼缸里的水影,投在日光下的墙上,投在日光下的她身上,他突然察觉体内涌动一股冲动。
他冲动地想吸吮她那捻着一小块糕点的手指,那上面必是黏糊糊的,而盛夏里她的身体软绵绵,汗涔涔,他想像她也是黏糊糊的。她穿一件薄衬衫,站在嘎吱嘎吱响的风扇前,跟他说话。而他看着她翕动的唇,只想用力吮吻舔舐。他被这突如其来的汹涌欲望所震骇,吃完那块糕点后,他转身离开。
舌尖上那点甜,很快消失。可是体内的热,无法消退。跟她隔着再远距离,跟她再三提醒不要乱开玩笑,跟她共处时再公事公办,那种欲望还是无法消除。
从欲望中解脱的唯一方法,就是释放这个欲望。
如果一次不够,那就两次、三次……
烟火像一朵朵巨大花球,在窗外张开。掩埋在雨夜里,没被完全释放的欲望,藉着烟花张扬的势头,被完全绽开。刚开始,他吻她仍想争辩的嘴,抚摸她冰冷的肩脖,但当他将她像柔弱果肉般剥开时,她终于安静下来,暖和下来,湿润起来。
窗外烟花绽至最繁盛时,他也一同尽了兴。最后全世界归于平静,高楼窗户之下,市民有序疏散离场,他也从她身体里撤出。在开了空调的室内,他淌着细汗,躺在她身侧,伸出一只手,放在她腰间凹陷下去的位置。
她闭着眼。是睡着了吗?
他开口说话,像在自言自语:“其实,没有每年都订房看烟花这回事。我们一家人,除了过年一起吃顿饭,清明一起去拜阿爷之外,奶奶生日时去老人院探望她。其他时候,都鲜少在一起。”
她慢慢睁开眼,不知道在窗外,或是在看他。
他又道:“以你的性子,如果我不这样说,你会立即离开吧。”
她看着他,从喉咙深处“嗯”了一下。
他伸出手,顺着她脸颊线条往下抚摸,“但你要知道,即使我对你撒谎,也都是像这样的谎。无伤大雅,也不会伤害你。”
程一清慢慢开口:“假如,我跟你产生利益冲突呢?”
“不会。我们不会有利益冲突。从小到大,我都是一个目标极其明确的人,我对自己想要的一切很清楚。”程季泽的手现在顺着她脊背,一根一根骨头摸下去,“我知道,现在我不光想要双程记做大,我还想要你。”
程一清跟程季泽的区别在于,她虽然热衷创业赚钱,但有些江湖气在,容易被人打动。别人对她好,她会加倍返还。程季泽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挚友,可程一清有。
现在,她把脑子里想的事,直接说出口了。她问:“你怎么会喜欢我呢?是在广州待久了,寂寞?是欲望?还是你觉得,跟我说点甜言蜜语,我会死心塌地跟着你干?”
程季泽也疑心自己对程一清的感情里,是利益与情欲掺半,且欲大于情。但他向来将心事藏得深,他选择将这事敷衍过去,“我说了,你是我认识的女人中,最特别的一个。”他并没说谎。
程一清在感情上十分单纯,这样就够了。程季泽将手臂绕到她脖颈下,顺势将她捞过来,让她枕着睡。她的脑袋移来挪去,他问,怎么了。
“不舒服。”
他抬了抬手臂,“现在呢?”
“还是不舒服。”她纳闷,“为什么电视上展现两个人感情好,都要用这样的睡姿呢。”
他笑了出来。她的确是很独特的一个。她问起他小时候的事,问起他在香港的事,他一一作答,但说着说着,察觉她没了声息,再回头,见她靠在他枕边,已经熟睡。他看着她的睡颜,想到日后他终究会跟她分道扬镳,到时不知道哪个男人会看到这样可爱的睡姿,心下不禁恼懑。
第60章 【3-18】再见,记者何澄
程一清没想过,程季泽这样缠人。午夜醒来,再次入睡是次日早上。程一清起来时,程季泽没了人影。程一清捡起自己被丢到地上的衣物,从裤子口袋里滑落那部微型录音机。她记得自己习惯性把东西放右边口袋,但昨天的自己必是心烦意乱,这录音机在左边口袋出现。
她将这物件放回双肩包时,程季泽打来电话,让她先去吃早餐。她的早餐吃完了,他的人才匆匆赶到,在程一清两颊各轻吻一下,说他有事处理,所以晚了。
程一清随口问:“是双程记的事?”
程季泽干脆地应道,“是我家的事。”
程一清想起程季康,又想到了何澄。两人往落马洲方向时,她忍不住问起,程季康是个怎样的人,会不会令何澄伤心。程季泽说:“我觉得你朋友聪明得很,不会为男人伤心的。”程一清总觉得这话有些奇怪,似乎在说何澄对程季康并非真心。但眼下她无暇想太多何澄,只打算等月饼礼盒一事解决,再好好找她谈谈。回程路上,她问起程季泽有何打算,程季泽说,他会再跟乐志在佛山的工厂谈谈。
程一清提议:“我们可以跟工厂联合,做个开放日活动,邀请媒体参观,让谣言不攻自破。”
“好。”
“细节上——”
程季泽打断她:“不急。”
怎会不急呢?月饼礼盒已上架,商场那边反馈,早期销售业绩相当理想,但自从乐志纸品出事后,来买的人就少了大半。“我们经理觉得堆码位给你们太浪费了,已经催促我考虑转给其他品牌。”钱也不是不能退,但只能退一点。
程一清急了,再三保证,这件事很快会解决。她马不停蹄,开始联系起媒体。程季泽那头还没有工厂反馈,但她已自作主张,打电话邀相熟媒体去参观。记者对开放日不感兴趣,只追问他们用问题纸品,是否真有其事。
程一清打电话前已写好腹稿,赶紧将情况做了详细说明,又好声好气邀请对方前来。记者说:“我先跟我们主任报告一下,确定后再通知你。”打了几家媒体,对方都是一样的反应,让程一清等消息。
坐以待毙,从来不是程一清性格。
她想起当日被泼红漆时,曾在论坛发帖,有不少网友为她打抱不平。她登录论坛,找到“广州城事”版块准备发帖。就在这时,电话铃声尖锐响起,她直觉这会是个好消息,赶紧抓起电话。
来电的果然是记者,问的也是双程记一事,自报完家门后,劈头便问:“听说你们月饼礼盒用纸没问题,是被冤枉的?”程一清口快,脱口应了“是”,但转念想起写报道的人是何澄,赶紧又绕回来,“其实是误会……”
对方没给她反驳的时间,抓紧着问。程一清越挺越奇怪,这记者怎么句句不提何澄,却句句都在问何澄?她突然有些奇妙的感觉,反问,“请问你从哪里得到这些消息?”
记者说:“香港媒体那边先爆出来的,现在广东这边也传开了。说是香港《得周刊》记者没有职业道德,公报私仇——”
程一清只觉脑袋轰一声炸响。记者喂了两声,她回过神,歉意地说声自己有事,挂掉电话。电脑屏幕上,她退出“广州城事”板块,点击相邻的“港澳城事”,热门帖子里,头几名分别是悉尼奥运、维港烟花跟著名女艺人不慎走光——《郭晶晶向悉尼奥运金牌发起冲击》《维港烟花汇演 市民大赞惊艳》《新晋小花台庆夜走光 台上假笑台下流泪》。 往下划拉,她终于看到何澄的相关新闻。
一连有两条,一条是“公主复仇记——《得周刊》女记者为妹泄愤 抹黑仇家企业”,另一条是“女记者自曝:城中公子程季康金屋藏起金丝雀?”
程一清早就想过,何澄这事瞒不住,迟早会曝出来。她对第一条并不震惊。但她跟程季康的事,怎会同时被揭露? 还是何澄自曝?这不合常理。 她点进网页,见到发帖人上传了一段段录音。她有些不安,点开来,赫然听到何澄的声音。
“
这屋子是程季康的,刚才你也见过他,现在也明白我跟他的关系了。
”
“
你是指‘公报私仇’?我并不觉得自己有做错。
”
“
报复?我不怕他们。他们家现在风口浪尖上,自身难保,也不敢对我怎样。
”
是那晚的聊天内容。全部被有心剪裁过,声音是何澄的声音,内容是那天的内容,却全是断章取义。
程一清像被冰水泼了全身,半天动弹不得。好一会儿,她回过神,才抬起僵硬的手,抓起桌上电话,试图拨给何澄。
电话一响,迅速被摁掉。
—— —— ——
如果《得周刊》办公室上空有摄像机,从半空中往下拍,可见到何澄站在办公桌前,周围一片文件夹跟杂志,像洪水般包围她。
手机响起,她看也不看一眼,摁掉。
将手机扔到桌上时,文件夹被撞翻一下,掉到桌底下来。何澄低下头去捡,手机又响了。
抬头再去摸手机,手机不知道被哪本杂志盖住。她在工作桌上摸来摸去,手机一直响。
大办公室一角,前辈故意大喊:“谁啊?吵死了!”
众同事假装忙碌,没人理他。
前辈往窗外看了一眼,突然喊:“喂,有好多记者在外面喔!还有人在直播!”他大叫快开电视。其他同事虽也爱看热闹,但何澄向来人畜无害,他们也不好附和。不过这不妨碍有人偷偷找电视遥控器。
电视画面出现《得周刊》所在的媒体大楼外墙,女主播迎风站在大楼外,握着话筒道,“
今日,我们关注到一宗涉及新闻伦理与商业竞争底线的重大事件。据可靠消息,得周刊记者被曝涉嫌通过捏造不实新闻信息,恶意攻击乐志纸业……
”
同事有些不好意思,赶紧将音量调低。前辈一把抓过遥控器,大声说:“这么小声干嘛?都听不到!”又调高了音量。
主播:……
该记者在未核实事实真相的情况下,故意编造并散布关于乐志纸业的负面新闻,试图以此手段影响市场舆论走向,削弱其商业竞争力……
房间里有只大象,但大家都假装看不到,低头看着电脑。只是背后,又都存着看热闹的心理。尤其跟她同期入职的人,手指在键盘上飞快跳动,MSN蝴蝶标识煽动翅膀,传递信息:“就说嘛,她就是靠跟程季康上床拉到赞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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