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二叔、姑姑,都是工具人,协助他围猎这位继承人。
第9章 【1-9】击剑如做人
程季泽最近刚在广州租了房。淘金路附近鬼佬多,除了粤菜湘菜川菜小馆外,日料也有些。至于西餐跟咖啡店,他也试过,大概就跟中国人吃左宗棠鸡的滋味差不多。西餐厅里总爱播放些怀旧英文金曲,桌布跟餐具搭配不对,美式加了糖,牛扒配白饭,入口有鸡肉味。他刚开始总觉得微妙不妥,后来意识到,广州那些西餐厅的模板并非欧美餐厅,而是香港平民爱去的扒房。
但这地段胜在干净企理,治安尚可。飞车打劫那些,他虽有耳闻,但不曾亲眼见过。
这天他在新居厨房里煮意面,往锅里接水,开了火。
电话响起。
他接通:“妈咪,这么晚?”
“刚跟几位朋友听完音乐会回来,在家喝了点酒,临睡前打给你。”前程太直奔主题,“你哥来找过我。”
水开了,程季泽抓一把意面,丢进去。“他说什么?”
“他很不高兴。圈子里现在都知道你在内地,他觉得是你在散播消息,让人以为你要接班。”
程季泽拿双长筷子,搅开意面,“本来就不是为了他高兴。”而且香港程记每况愈下,要是什么都没了,还能继承什么?
“你们两兄弟——”前程太叹口气,适时地将意思表达到位,不再赘述。她是聪明的,手心手背都是肉,谁继承程记,对她都有利。
她适时换了话题,“不过听华姐讲,你爹地很满意。虽然他内心也不希望你在内地太抛头露面。”华姐是大程生家里佣人。前程太离婚这些年,一直跟她保持联系,给她送些小礼物,出面替她儿子跟名校校董打招呼。
水面咕咚咕咚冒出小小的泡。意面在水里散开,变软。
程季泽明白,爹地也有自己考虑。
程季泽问:“爹地身体怎样?”
“华姐说好很多了。估计也是心理作用。”
“心理作用也是作用,要多谢苏师傅。”
“当然,我已经给了他大利是。”前程太轻笑,“不过他一如既往不愿意要,说当初你外公救了他妈一命,他不过举手之劳,不能要恩人钱。”
“由得他。”
前程太说:“阿泽,虽然你不会接班程记,但你爹地不会亏待你,我这边也有钱。只要不乱投资不乱亏钱,你也会一世衣食无忧。我不懂你为什么还要跑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前程太知道自己这个儿子,自小就有自己主意,便不再多言。
并非程季泽有心跟大哥划清界限,而是少时疼锡爱护他的哥哥,在程季泽长大后,态度有所转变。
两兄弟都有玩击剑。回港念大学后,程季泽还不时约大哥出来练剑。那天,两人鞠躬后,开始在窄长剑道上移动,观察彼此,交手。
程季泽边瞄准大哥,边抬起剑尖找右方手臂,程季康为保护手臂,开始防守,这时程季泽迅速击向大哥右脚。程季康反应极快,举剑格挡。程季泽手腕翻转,剑刃顺着哥哥剑身滑向护手盘,试图寻找突破点。程季康侧闪,绕行,剑锋迅疾,由下方斜挑向上,迅速反制程季泽的攻势。
双方紧盯对方,节奏加快,连续刺、撩、劈、扫。剑光闪烁间,程季康抓住程季泽一个微小迟疑,剑势陡变,突然由防御转攻击,剑尖直指程季泽胸膛。程季泽当即急退半步,横剑抵挡,但已露出了左翼空当。
一场比赛下来,程季康胜出。程季泽摘下面罩:“还是大哥你厉害。”
程季康拥抱一下弟弟,轻声说:“击剑跟做人一样,都不需要太急进。”
程季泽觉得他话里有话,但很快又觉得是自己多心了。他心底有另一个看法:会输,是因为不够狠,露出破绽。
那一年,程季泽准备到大公司见习,本意是要到家族企业,但程季康大力建议他去外面闯一下。他当时并不在意,彼时大哥即将在集团完成权力交接,而后续一两年内,这位众人口中的“小程生”程季康,力排众议,试图转型。
大哥变得很忙,不再有空跟他一起玩击剑、打网球。
而他偶尔路过公司,约大哥吃夜宵,在楼下茶餐厅等了一小时才等到对方。见他疲倦地摘下领带,程季泽给他倒茶,提醒他注意身体,转型的事不急,可以先缓一下。
大哥一只手握住茶杯,抬起眼皮,瞥一下程季泽,不说话。
程季泽也不说话。
但随后,大哥微笑说:“你说的话,我会认真考虑一下。”
程季泽也笑:“我也只是随口乱说。”
大哥没说错,击剑就像做人一样。
击剑,是一个需要动脑的格斗,双方要不住观察、思考,在交锋距离跟有限时间内,迅速作出反应,并且通过假动作迷惑对方。
大哥对他做了个假动作,他也只能回以假动作。一旦大哥对他出手,他也只能反击。
正如此时,程季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挂了电话,程季泽用筷子又搅了搅意面,意面软了,他关火。他将番茄酱煮热后,倒到意面上,搅拌一下,端到客厅长桌上。他才吃了两口,顶上的灯闪了闪,灭了。他坐在黑暗中,不慌不忙地吃完一盘意面。
他自幼镇定。一家人到海鲜酒楼吃饭,包间外突然传来枪声,众人惊慌,连爷爷都不慎将碗碰到地上摔碎。当时他只有七岁,上前将门锁上,以童声镇定地让他们用房间电话报警。后来警方赶来,很快将肇事火拚的黑社会一网打尽。爷爷觉得这小孙子有大将之风,对他多有照拂。然而奶奶向来喜欢长孙,加上自那年起,父亲生意诸多不顺,父亲跟奶奶都迷信,听了台湾一位风水先生的话,说细仔克他。双方离婚后,他只意在将大仔留在身边。爷爷在时,程季泽仍偶尔回程家大宅。老人家离世后,他跟父亲大哥的仅有联系,便只有母亲这根线了。
不,母亲是根针,巧妙地穿线,把苏师傅安排到父亲身边。终于瞅准了机会,大程生去年摔跤后身体就不好,常做噩梦,午夜惊醒。他找来全港闻名的苏师傅。
大程生问,自己是不是得罪了什么“老友记”啊?苏师傅起了一卦,说得罪是得罪,但不是老友记,是祖先。他问,你们当初应该做了些什么,令祖先不高兴了?大程生没想明白是哪里惹了祖先,他净身沐手,在关帝像及祖先灵位前掷杯筊,一一追问:
是今年上香扫墓时,阿康迟到了吗?是用程家名义捐给东华三院的钱不够多?祖先是觉得金融风暴时,程家资产蒸发一半,生气了?
都不是。
大程生思前想后,终于想起八十年代时,由他牵头负责,跟广州程家那边打了场官司。也是因他主导,收买记者媒体,抹黑唱衰广州程记。
他再掷杯筊,这次得到了一平一凸。
像他这样的人,所谓的迷信,也多少是“只信自己想要相信”的意思。当年那件事,是他正式接管香港程记后做的一件大事,他自认做得漂亮利落。现在让他承认做错了?他不甘心。
又抛三次,连着三次都是圣杯。祖先的意思,很明确了。
大程生忙找来苏师傅,问他意见。苏师傅跟他要了程家所有人的生辰八字,大程生把自己跟程季康的给了他。但给到自己生辰时,留了个心眼,没有写具体时辰,只写个“吉时”。苏师傅见惯了富豪的谨慎行事,没追问,埋头在纸笔上算过,又放下笔,呷一口茶,斜眼瞧大程生,“你还有个儿子吧。”大程生说,是。苏师傅言到即止:父子俩,多走动走动。大程生疑惑:他不是克父克母吗?苏师傅笑,摇头,一句话都不愿多说。因苏师傅在业内名气响,大程生深信不疑,便对程季泽放下芥蒂,邀小儿子回家吃饭。
后来的事,便顺其自然了。大程生在饭桌上讲起广州程记这事,说到底是亲戚一场,当初不该赶尽杀绝,自己也痛心云云。程季泽早从苏师傅那儿听说了背后真相,也只陪他演戏,说“爹地不要太担心,如果你介意的话,我可以替你北上打听消息。”
大程生纵然迷信,也是个生意人,不可能被风水师牵着鼻子走,自然有他的现实想法。
大仔程季康绝非守成之辈,他野心勃勃,结交娱乐圈中女友,也只为程记争取更多见报机会。但不知是运气所致,还是确实技不如人,他试图从制饼业以外寻找新的增长点,却每每失意,又愈战愈勇。香港经济长期侧重于房地产,程季康觉得这次十拿九稳,不料一场金融风暴袭港,程家资产大缩水。他暂时收了餐饮生意以外的心,但也知道香港财富圈,就是个小圈子分饼吃的世界,于是提出到内地发展。
大程生:“不可。八十年代时,法院判了,广州程记不能到香港发展。”
“香港法院只管香港本地。”
“人家不是傻的。我们去内地,广州那边肯定也会打法律牌。现在是:谁都不能过江,守着自己地盘。”
程季康恼火。香港市场始终有限,不能到内地发展?自家官司胜诉,却是要断我们的财路?那几天,他纵是对着大程生,也如黑面瘟神般冷淡。
大程生也有苦说不出。八十年代初,家里佣人华姐回台山老家,都要带大包小包旧衣物分发,带点瑞士糖、力士香皂,众亲友也迫不及待分抢。有次,还要去广州友谊商店用券买电视,再带去台山给亲戚。当时,内地只是个设厂的廉价地方,谁想到会变成具有巨大潜力的市场?
再口硬不认,这事也隐隐成了大程生心结。再加上似真似假的“祖先怪罪”,他心事更重了。但若是让程季康北上,以他的个性,怎肯向广州程家低头?不低头认错,所谓的合作就不可能实现。
这时候,程季泽主动请缨,正和他意。
事成的话,除程季康会不高兴外,皆大欢喜。若是不成,程季泽毕竟不算香港程记的人,加上也只是打着购买配方的旗号,对公司影响不算大。
此时在广州崭新的公寓楼内,程季泽在大理石桌面上,摸黑吃完一盘意面,脑中闪过林林总总,异常清晰。
放下筷子,灯亮了。他从对面镜子里,照见了自己的脸。他在上面,看到了不能输的神情。
第10章 【1-10】她永远狼狈,他永远体面
程一清联系程季泽,却得知他回港。这下轮到她急了。跟债主约定的下个还款日又近了,但她一点法子没有,只能去打点零工。还好,有家珍珠奶茶店请她打工,工资日结。她上了两天班,累个半死,所幸程季泽从香港回来,两人很快敲定见面时间地点。
两人约了晚上见,程一清这天中午去奶茶店打工。午间时分,外面下起毛毛雨,她驾摩托一路飞驰,在水洼旁连人带车摔倒。到了奶茶店,老板看她半张脸摔出血道道,咧嘴一笑时,牙齿缝也带些红,只觉恶心。
前两天那个明艳飒爽人儿呢?哪里是眼前这蓬头垢面黑眼圈的男仔头。不耐烦起来,挥挥手,让她走。
程一清摘头盔,往地上一掼。店主吓到口吃,连说几句怎、怎、怎么了。
“你怎么一点契约精神没有?说得好好的,我大老远骑车过来,还摔伤了——”
“你摔成这样,会吓走客人。”
“那是工伤啊!”程一清不走了,直接站在店长跟前,一只手撑着门,也不说话,直直看着店长,像只凶巴巴的猫。
二十分钟后,她揣着三百块工伤补偿费,跨上摩托,风风火火回家。路上车子熄火,她踩了几次,都只听到呲一声,泄气一样。她在马路边,一路推车走出好远,也没见到修车的店,而毛毛雨开始变大,细雨一刻不停浇到她头上,就像这世上所有不好的事情。
她有些自暴自弃,眼瞅着前面有家关了门的早餐店,赶紧推车过去躲雨。跑得急,轮胎在地上打滑,车子又重重摔了一遍。这时雨哗哗地下,马路上,她蹲在摩托车旁,费力地扶起车子,慢慢地往前走。
车辆在她身旁穿梭,好像还有人从车窗上探头,骂了句“在马路中间,找死啊!”雨水打在脸上,她抬手肘擦水,嘴上骂回去,“你才找死!”
手机这时在口袋里响着,她知道又是债主催债,响得心烦。好不容易把车扶起来,推到一边去,手机又不响了。她将车子推到早餐店屋檐下,心里打着腹稿,想着后面怎样应付债主们。
还没想清楚,又打来了。眼睫跟手,都被雨水打湿,手机屏幕也湿。刚买的二手机,可花了五百块呢。她心疼,又自暴自弃。随便好了,反正都是债主。反正都要毁灭。她接了电话,豁出去,冷冷一声喂,准备迎接覆面的谩骂。身体上冷,对着电话,连打三个喷嚏。
她永远狼狈,程季泽永远体面。他在电话那头问:“下雨了,需要改期吗?或者,我来接你?”
那一瞬,程一清觉得程季泽这人,还行。
越到晚上,这雨下得越是声嘶力竭,将城市浇得日夜颠倒。树木被妖风刮起了声势,疯长出肥大叶子。街上的白色雨雾,像这城市无序发展的注脚。程一清从地铁站出来,赶到茶餐厅时,身都湿透了。程季泽正在喝一杯水,见她进来,很有礼貌地站起身,又掏出纸巾,递给她。
她边擦边说谢谢,又抱怨这鬼天气。
程季泽没接话,接过程一清递来的合同,但并没翻开。他来这里,不是为了跟程一清交朋友,是来干正事的。
程一清擦干身,扬手要一杯冻鸳鸯,又百无聊赖,扭头去看外面的细雨。雨水劈面撞玻璃窗上,辟里啪啦,又顺着玻璃窗往下淌。
程季泽说:“合同不用看了。我这边想修改一个条款。”
程一清等着他往下说。
“我们打算把价格往上调,从四十万,改成一百万。”
一百万!
程一清只听到自己心脏砰砰跳动。她脱口,又问:“多少?”
“一百万。”
“一百万?”
“是。”
“真是这个价钱?”
程季泽凝视她,“我这次回港,跟程记开了个会,有些条件要做出修改。”
“什么修改?”
“之前我们希望,每五年买一次授权。现在我们想用一百万,一次性买断。”
“什么!”程一清脑袋嗡一声,眼前一片白。她的神志涣散到很远的地方,远到她跟程季泽初次见的那几面。那时候,她说,我觉得你这个人不可靠。
原来她没错。
神志跟眼神收束回来,像一柄剑,全力应对眼前这人。“之前不是说好了——”
“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程季泽说,“不好意思,这是香港程记的决定。”
程季泽掏出提前准备好的另一份合同,让程一清过目。他平静地解释,说一次性买断授权后,并不影响广州程记的运营,“而且你们还能用这笔钱来扩大饼店经营。”
程一清没被他带偏,揪住细节,“我们卖掉的配方,自己可以用吗?”
程季泽仔细斟酌用词,“你们可以自己制作,但是不能商用。”
7/69 首页 上一页 5 6 7 8 9 1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