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一看见他进门,左渔便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村长爷爷好。”
罗村长叼着卷烟进门,脱下外套,嘴里咕哝着对寒冷天气的不满,然后一抬头看见左渔,有点意外:“哟,沈老头的外孙女?今年这么早回来了?你爸爸妈妈呢?”
“嗯,村长,我爸爸妈妈还恫山,大年三十再回来,我自己先回来的。”左渔乖巧地回答道。
罗奶奶擦擦手,蹒跚着腿从厨房里出来,说:“人都齐了,那就坐吧,开始吃饭。”
左渔点点头,坐在罗郴锋边上。
罗郴锋早就坐在了饭桌上,一边玩手机一边吃饭。左渔盛了四碗汤,分别给每一个人递过去。
罗奶奶见她那么乖,笑盈盈地道:“妞妞真是像一件贴心小棉袄,冷了就给人捧热汤,辛苦你了。”
左渔羞涩地笑了笑,道:“奶奶过奖了,这是我应该做的。”
左渔在家里也是习惯了照顾饭桌上的每一个人,所以这点不算什么。
罗奶奶亲昵给她夹了块排骨,又笑着对罗村长说:“老头子,你看妞妞多懂事,将来一定能嫁个好人家。”
“奶,左渔现在才读高二。”罗郴锋边玩手机边抬眼,打断了他奶奶的话。
“高二怎么了,我们那时候都是16岁就结婚的。”
“奶,现在时代不同了,谁没事那么早结婚,左渔读书成绩好,她这次期末考了年级第四。”罗郴锋扒了口饭,搭完话又继续玩起了手机。
“吃饭就好好吃饭,把你破手机收起来!”罗村长见他吃饭都不离手机,再对比旁边乖乖的左渔,瞬间变得怒不可言。
昨晚罗郴锋在家通宵达旦打游戏,还开着声音,罗村长就睡在一楼的房里,半夜起床说了他好几次,他才不情不愿的把声音关掉。
他爸爸妈妈不在,罗村长管不住他,已经很不满,看到他现在吃着午饭还一直捧着个手机在玩,当着客人的面还这样,一下就收不住脾气。
罗奶奶见罗村长不悦,轻轻拍了拍桌子,说道:“是啊,锋锋,吃饭时还是把手机收起来吧。这样不礼貌。”
奶奶的语气温和,但这个年纪的罗郴锋正是叛逆的时候,被自己爷爷训斥过后,不仅不改,反而嘿嘿笑了两声,站起来一连夹了几块排骨到碗里,然后自个儿端着碗回房间吃了。
他一边上楼梯,还一边开了局新游戏,回头:“我就不坐那碍你们眼了,你们慢慢吃。”
“这浑小子,不听教!”罗村长恨铁不成钢,看向左渔又说,“咱们继续吃,别管他!”
左渔被这弄得有点不知所措,只能点点头,默默吃米饭。
罗郴锋一走,饭桌上安静了不少,左渔寻思着自己是不是该说些什么话缓和一下气氛。
可刚准备开口,罗奶奶便笑着问她:“妞妞,刚锋锋说你考试的成绩很好,你爸爸妈妈应该很高兴吧,以后是不是准备读大学呀?我听锋锋说,他想考一个叫……叫东……东湖……”
“东湖大学。”
“哎,对!”罗奶奶点点头,“好像就是这个名,他说他想考这个大学的计算机专业。”
“嗯嗯,这个专业是东湖大学的王牌专业。”左渔给奶奶解释。
东湖大学就在隔壁省隔壁市,离恫山不远,学校里很多同学都准备考那。
“那你也准备考那吗?”
“不是。我想考京津大学。”左渔脆生生地说了声。
闻言,坐在旁边默默不说话的罗村长突然开口:“左渔啊,村长说句不好听的,女孩子读太多书没用。”
“你们家的情况,我作为村长,还是相当了解的。你家里条件不好,还有个弟弟,要供你上大学可不容易。”
“你爸他断了两根手指,每个月只能当个小保安,领残疾人抚恤金,养活家里已经很艰难了,你还不如早日出来打工,帮补家里。”
“女孩将来总是要嫁人的,你读完高中就可以了,去找个厂,早日赚钱不比读书强?”罗村长讲得语重心长,末了还反问她,“你自己认真想想,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左渔听着罗村长的话,抿紧了唇。
心中涌起了复杂的情绪。
师兄师姐之前回校宣讲,曾经说过大学里有勤工俭学的岗位,也可以给老师当助教,除了这些兼职工作,学生还能争取获得奖学金,为自己的学费和生活费做准备。她相信,只要肯努力,就一定会有出路的。
可她还没来得及回应,身后的门突然“砰!!!”地一声,传出一道异常巨大的声响。
与此同时,她的手臂被人紧紧地攥住向后扣,许肆周一把将她护在怀里,另一边,一个被挤压砸扁的易拉罐应声落地,滚到了地上哐当哐地响。
“老东西。”
“少他妈对她放屁!”
左渔回头,看到许肆周那张暴怒的脸,还有一位西装打扮的男人跟在他身后。她有点心慌,刚伸手想拉他的衣角,可是许肆周搂住了她的腰,将她护在身后,猛地踢开她面前的凳子。
“老子疼着都来不及的人,哪里轮得上你在这里指手画脚。老头,你这么闲得慌,干脆自己找个厂打工去,还能积点棺材本。”
“小王八羔子!”罗村长拍案而起,“你说什么呢!”
“听不懂?”许肆周语气轻佻又狂妄,“那老子替你刻碑上。”
罗村长气得不行,捂住胸口一阵剧痛,似乎受到了不少的冲击。左渔心中焦急,想要阻止许肆周,但此时情势已经失控,她不仅无法阻止,还被许肆周紧紧地拉着手,从屋子里带了出去。
屋外下着薄雪,雪花在空中飘舞翻滚,寒意透彻。
许肆周一回头,看见左渔只穿着一件薄薄的针织衫,露出一截纤细紧实的腰,在吧嗒吧嗒地掉眼泪。
第43章 酒窝星球43
那些泪珠从她眼睫毛坠落, 滑过她莹润的脸颊,一滴一滴地往下淌。
雪花像小碎花一般落满她的头顶,许肆周顿时乱了方寸,手忙脚乱地去揩她的泪水。
左渔从没像此刻这样委屈, 即使是上次期末考试, 各种流言蜚语飞满校园, 她也只是默默伤神, 眼眶含泪。
她从来没有在他面前展露过这样的情绪, 无助又脆弱。
许肆周双手捧着她的脸、她的下巴,一下一下地给她擦眼泪, 却怎么都擦不尽。
她的脸好小一张, 只有巴掌大,他的手骨就能完全将她的脸遮掩住。
“别哭, 别哭,别哭。”许肆周声音有些嘶哑,不知道该如何安抚左渔,只能不停地重复着这几个字。
哄人他是真的没有经验。
更何况是哄女孩子。
“都是我的错, 我吓哭你了, 对不起, 我给你道歉, 别哭了,成不成?嗯?”
可他的话根本无济于事,他越是哄,左渔哭的越凶,甚至用力地咬起了自己的嘴唇, 嘴唇都快要被她咬白了。
许肆周看在眼里,心都要碎了, 头一回埋怨自己,怎么平时不学学哄人,现在却束手无策。
“对……对不起……”左渔泪水在眼里打转,抽抽噎噎地解释,可越急说的话越无助,“我真的不是故意哭的……对……对不起……我只是……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说话的语气充满了哭腔,听起来可怜得不行。
明明都那么委屈了,先想的反而是给他道歉。
说什么对不起!许肆周觉得自己他妈都快心疼死了。
“不哭了好不好?”许肆周觉得自己真的要疯了,一把将她拥入怀中,炙热的掌心按住她的肩头,另一只手本能地在她的后脑揉动着,“都怪我,别哭了,我给你认错好不好?你别哭了。”
他以前不敢碰她,因为怕吓着她。
那时候在学校里把她抱到楼梯栏杆上,她都吓得跑掉。
但现在他管不得那么多了。他也不怕吓着她。
反正他已经惹哭她了,干脆把人拉怀里抱着哄,这样起码她还不会被冷着。
左渔猛地被他拉进怀里,鼻尖碰到少年男性坚硬的胸腔,心脏骤然一缩,身体一下子被温热的体温捂暖,仿佛置身于一个安全的港湾。
快要哭到窒息的肺腔里满满都是令人心安的柏树香味。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左渔静了静,在他怀里呜咽着解释,“我知道你刚刚是在帮我说话……但是你那样说爷爷……我,我觉得不好……”
“唔……”左渔低声抽泣,“爷爷他,他对我外公外婆很好……我,我也知道他说得不对……他说得没有道理……可是他是长辈……我们得尊重他……”
“所以,我才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左渔越急越哭,“我……我不知道该向着他还是向着你……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呜……对不起……”
她耷拉着一颗圆乎乎的脑袋,一个劲地给他道歉,哭得梨花带雨。
原来是这样。
许肆周更加觉得自己不是人了。
站在左渔的角度,她肯定是为难的。他好自私,好冲动,他可以不管不顾地生气,宣泄不爽,但是左渔不可以。
他做事情之前根本没有站在她的立场里考虑过问题,难怪她那么难受。
他真的太混帐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给你道歉,我该死。”许肆周抱着她,下巴抵在她柔软的发顶跟她道歉,“我下次不再那么冲动好不好?以后都听你的。”
“别哭了……”
“嗯……” 左渔颤抖着回应,下意识地点头,解释完过后,她渐渐地平复了下来。
然而脑海里还是混混沌沌地一片,仿佛一团浆糊,她想着她还得回去替许肆周给村长爷爷道歉,可是她现在这么狼狈肯定不行,声音沙哑,眼睛肿成灯泡不能见人,于是轻轻推开了他,仰起头,一双通红的眼睛露出来。许肆周心头一颤。
“许……许肆周……”
“嗯。”
“我想回家。”
“好,送你回。”
“不用。”左渔轻轻摇头,她就想找个地方平复一下,如果他把她送回了家,那外公外婆看见她这副模样也会担心的。
“你可以让我自己走吗?我想一个人想想。”左渔眼尾红得像兔子,声音也楚楚可怜。
这样的她无论说什么,他都不可能拒绝。
“嗯。”许肆周嗓音沙哑地点头,“但你得穿上我外套。”
左渔哭了那么久,已经没有力气拒绝了,她任由他把外套穿她身上。
“你走吧。”他的衣服是冲锋衣,防水挡风,许肆周替她将拉链拉到最顶,又将帽子罩在她脑袋上,无比怜惜地揉了揉说,“一个人想想,就算想不通也没关系。惹你哭的是我,我来想办法哄你。”
左渔没有说话,转身走远了。
但许肆周实在放心不下她,于是躲着她的视线,隔着遥远的一段距离,默默跟在她身后守护着她。
他看着她一路走到河边,一个人默默地坐在河堤上,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着,冷风将她娇嫩脸颊旁边的碎发吹起,他却不能替她去挡。
许肆周手心握紧,心里难受到不行,看她一个人独自消化情绪,第一次觉得自己无能。
他本来还想着把人哄好以后,回去教训那老头一顿,但听她说这老头对她们家有恩,他不能这么做,也不能替她出气。
不仅不能替她出气,他甚至看见她处理好情绪后,一个人回到了那老头家里,不知跟那老头说了什么,再出来的时候,她站在门口深深地、重重地舒了口气。
他的小妞替他去道歉了。
她那么善良,永远都是顾全大局的那个好姑娘。
许肆周喉结一下一下地上下滑动着,少年拳头倏地攥紧,一拳重重地捶在了旁边的树上。
积雪窸窸窣窣地从枝桠掉落下来,落在他的头发上,他却没怎么感觉到冷。
左渔出来后便回了家,许肆周默默看着她进家门,而后又在雪地里站了很久,怔怔地看着她家里的方向,中途手机响了几次他都没接。
直到衣衫完全湿透,程野撑着伞走过来找他:“周。”
许肆周抬头看过去,眼神已然没什么温度。
程野将伞放他手里,然后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上前披到他身上:“先回车上吧。场地没拿下来,我列了几个备选方案,我回车上跟你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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