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需要我们,我们就要随时准备战斗。”
“细想起来,你初中时去英国留学,那会儿你还在变声期。”老爷子陷入了回忆里,仿佛还在昨日,“记不记得我在你临行前说的话,你要为祖国争光,去资本主义国家,不能被他们万恶的思想和作风侵蚀,要‘师夷长技以制夷’。”
老一辈的思想,管老牌西方国家叫万恶的资本主义,许肆周当时悠哉悠哉地听着,现在想起来,认为说得颇有几分道理,不禁想笑。
“小淮,你小叔在中东出任大使,那边向来也不太平,只要外出,那危险无处不在。你如果考虑好了,那就听听司老的话,先回北京来,然后去趟大西北,见见潘常务,他接下来要开拓中欧经济走廊。说实话,这个任务你来接最合适,欧洲那边你也熟。”
许肆周远远地看见一群人热热闹闹地走进大厅,听着电话里陈择良说的话,应了几句。
挂完电话,孙益、蒋科、唐锐等一众人已经来到了他身边,将他团团围住。
Ktv内的走道本就狭窄,此刻更加拥挤。
“阿肆你是不是真要离开恫山了?”孙益猛地扑上了许肆周的肩膀,像个人形玩偶似的挂在他身上,牢牢不放手,誓要个答案。
一群人本来热闹的氛围因这一句话开始变得沉寂,许肆周身型高大地站着,没有反驳。
大家心知肚明,这意思——就是默认了。
“能不能不走?”
孙益继续不死心地问,但还不等许肆周回答,他又好像其实都明白,只是不愿意承认的样子,叹了口气,跳下许肆周的肩膀,声音有些低沉地说:“不能是吧,我知道,我就问问。”
孙益情绪明显低落了下来。
其实不仅是他,其他人心里也都挺依依不舍的,但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能遇见许肆周已是很幸运的事。
人生有百分之多少的可能遇见跨越阶层的人呢?不到3%吧,那在这极微的可能性里,能跟这个人处成兄弟的几率又有多少?小于0.001%了。
半晌,熊韦谦率先打破这沉默:“哎,大家也没什么好难过的,今天我们在这正好送送阿肆。”
“对对对,正好在KTV,一起唱个歌,喝个酒。”立刻有人附和他。
“你真不怕死啊?”沈卓立即拍了拍那人的脑袋,“忘了今晚还得上晚自习?一身酒气,被老李逮住又是一千字检讨。”
确实,考完月考后,大家的心都野了。
“哎,可是咱给肆哥送行,不喝个吗?”那人语气有些幽怨。
“酒就不喝了。”许肆周将双手揣兜里,用一种轻松的语气说,“找个地,我请大家吃饭。”
“好啊。”唐锐最先表示赞同,“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家烧烤摊,我跟我姐去吃过,烟火气很足,这个点正是热闹的时候!”
“听起来不错!”沈卓兴奋地说道,“烧烤正合我胃口。”
“就是,我也超爱烧烤!”孙益跟着附和。
“那就去烧烤摊吃个痛快!”众人纷纷接受了提议。
于是,一行人从御庭ktv出来,兴高采烈地朝着烧烤摊的方向走去。在路上,他们谈笑风生,一派欢声笑语。晚上六点多的恫山,依旧是一片热闹的景象。
这个时刻,太阳完全落下了地平线下,天空将黑未黑,呈现出一种静谧的深蓝或暗蓝色调。
差不多到地方的时候,班里的部分女生也加入了进来,蒋科拿着手机,一边招呼着三五成群的女生,一边给许肆周解释:“她们也还没吃,在班群里听说咱们给你送行,也都过来了。”
许肆周心不在焉地“嗯”了声,眼神冷淡地往那群女生里睨一眼,几乎半个班的女生都来了,就是没有一个人脸上有个小酒窝。
真行,就这么讨厌他,连最后一面都不愿意见。许肆周视线移开,抬手移到自己的后颈捏了捏,自嘲地扯一扯嘴角。
一群女生加进来后,队伍变得更加壮大喧嚷,到烧烤摊时,附近几桌拿着竹签,咬着各种烤串,眼睛却不时地往他们身上瞟,尤其是落在队伍最后边的许肆周。
“我靠,来了个大帅哥。好帅,这种烧烤摊也能碰见这种绝品吗?”其中一桌的长发女生看到许肆周,按耐不住,迅速丢下签子擦擦手,拿起手机调出相机模式,脚尖踢一踢对面的同伴,“超正,你快看。”
对面那女生见自己朋友一副“垂涎欲滴”的样子,也跟着转头——
在一群穿着知行高中校服的少年里,看到了一个鹤立鸡群的男生,高高大大的个子、清清傲傲地站着,但他似乎根本没注意到周围的眼神,沉着眼皮,大概在想什么事情。
他旁边的朋友拍一拍他的肩膀,问他坐哪里。他随性自在地答,都行。
然后一群人落座。
但他们人太多了,两张桌子还不够,得拼桌,一群男生张罗这事,三下五除二地拼出了一张长桌子,女生转头,亢奋激动地问:“拍到没?”
结果问出口没一会,就发现自己朋友慌慌张张地收手机,手都拿不稳,“啪”地一声,就那么把手机掉在了放烤串的盘子里,屏幕朝上。
她正抓心挠肝,一回头,看到刚才那张俊脸凭空出现在了自己身后——
许肆周走到两人桌边,看到手机屏幕露出的摄像模式,瞬间明白怎么回事。他移开眼,问:“这俩凳子拿走行吗?”
女生立马反应过来,他是过来替朋友借凳子的,并不是因为不满她故意偷拍,赶忙松了口气:“可以可以,随便拿。”
许肆周看她们一眼,说了句谢了,抬手将俩凳子搬走。
“我的天啊,我的天啊,我的天啊……”女生捂着脸,“他声音好好听。”
对面女生心有余悸,哪敢再花痴,连忙包着纸巾将她手机从油腻腻的餐盘拎起来:“妈呀,你先担心担心你手机吧。”
一群人沿着一张长桌落座,不一会儿就有老板出来打招呼:“你们要点什么就进来看看,这里没有餐牌,想烤什么就拿个篮子进去挑。”
“放心吧,老板。”唐锐站着给其他人分发一次性筷子,“我来过几次,我熟。”
“那行,生意忙,你们就自便吧。”老板点点头,又回去忙碌。
女生坐着,一群男生起身去点菜,许肆周去买饮料,走到一半才发现这离恫山医院不远,透过几根电线杆和屋顶的缝隙,能看到几条街后的医院门诊楼。
回忆冷不丁地窜出来,将许肆周带回到一个半月前,两个人还不太熟的时候,她打破伤风,后来不知怎的,还弄得晕倒在医院的厕所里。
女孩子身板轻得一触即碎,仿佛只要他稍稍用点力,就会将她碰坏了。
怎么也不知道长点肉?
兜兜转转,他与她终究无疾而终。
手机“叮”一声响,陈择良给他回消息,说是已经知会了潘常务那边,他从北京出发就可以。
放饮料的冰柜前人很多,是从点烤串那边排过来的队,许肆周盯着手机那条短信,过了会儿,前面才空出了一块儿。
太阳落山了,但冰柜前放着一把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遮阳伞,半垂着遮挡了他的大部分视野。
突然,对面一个女生走出来,看不见上半身,只能看见底下一双小腿,纤瘦匀称,跟腱细长,许肆周脑海突然像有根弦——啪地断了,想起体育课做仰卧起坐那一幕。
脚腕很白、很细,一只手就能完全握住。
他迅速收起手机,弯腰低头从遮阳伞旁边钻过去,上前拉住了女孩的手:“左渔。”
但女孩回头,展露在他面前的,是一张陌生的、截然不同的脸。
“抱歉。”他倏地收回手。
女孩被突如其来地拉了下手,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许肆周只好道歉,自我嘲弄地解释:“我以为你是别人。”
女孩这才明白过来,红着脸摇摇头,又忍不住偷看他一眼:“没关系。”
她害羞地低下头,跟上了同伴的脚步走了。
许肆周闭了闭眼,舌尖抵了一下后槽牙,操,还真他妈应了那句话:后来,有人似你三分,我便慌了神。
许肆周没再排队,直接打电话到周围的饮品店下单。
这条街一半都是烧烤摊,街头巷尾是当地特色的小龙虾和烤田螺摊,但这时候还不到季节。也许是临别的最后一顿,大家吃得挺拖拖拉拉的,明明还有不到十分钟就要回去上晚自习了,但谁都不愿意提“走”这个字眼。
这种大排档,市井气十足,许肆周跟渡嘉奈在港岛也常去,除了周围人叽叽喳喳、七嘴八舌说出来的语言不同,那边跟这边没什么不一样。
许肆周跷着二郎腿坐着,没怎么吃,大多时候在看他们谈天说地,回想起当初见这群人,就好像只是昨日,但这段时间到底挺不赖。
“许神,你怎么不咋吃啊?”罗郴锋吃得满嘴油腻腻,唇角还沾着孜然,抬头看他一眼,又伸手到桌子中央给他递来一串烤鱿鱼,“你尝尝,这个最好吃!”
许肆周慢悠悠地拿起筷子,没拒绝他的好意,捏着竹签尾巴,一个个将鱿鱼圈拆到碗里。
“许神,你这样吃烧烤,”罗郴锋迅速拿起纸巾擦擦嘴,蓦地整理起仪容仪表来,“显得我们很屌丝。”
一桌人吃得大大咧咧,唯独许肆周四周干干净净,连碗沿都没沾一点酱,手指也是清清爽爽的,骨节修长分明,拆鱿鱼圈的时候优雅得像在用刀叉似的。
许肆周笑了一笑,睨他一眼:“——我有强迫症。”
罗郴锋“哦”一声,作势要学他,现在他是许神粉丝队头号大队长,偶像做什么,每一举一动,他都得跟足,他刚跟着拆下一个鱿鱼圈,就被人拍了下后脑勺:“你他妈屌丝就别学了,再怎么学也改变不了你是中二屌丝的模样。”
罗郴锋语塞,白他一眼,盯着碗里的鱿鱼圈看一眼,也妥协似的放下了筷子,无比哀怨地说:“还真是,撸串撸串,当然还是撸着签儿吃爽啊!”
他放弃挣扎,横着签子没心没肺地咬了一口,又说:“啊,真香,这鱿鱼圈,我他妈宣布,是最最最好吃的了!”
“放屁!”有人大声打断了他,“明明是夏天时候的小龙虾最好吃,Q.Q弹弹,尾肥体壮、肉质鲜美!”
“不是,是烤皮皮虾最好吃!”
“当然是小龙虾!”
一群人关于恫山什么最好吃开始争吵起来,许肆周用筷子夹着鱿鱼圈,边吃边摇头笑。
这里的人氛围是真好,个个当你兄弟,即使以前对你有偏见,但处一处就心无芥蒂了,真心实意和你打成一片。
这时候有人问:“许神,你吃过皮皮虾没?”
许肆周抬头,知道他们说的皮皮虾就是濑尿虾,港岛人吃皮皮虾,最常见的就是椒盐濑尿虾。
他刚要点头,结果那男生兀自站了起身:“许神肯定没吃过咱们恫山这边的捞汁皮皮虾,我去给他买。”
许肆周刚准备说别买了,桌上点的都吃不完,别特地为了他大老远跑去买一份皮皮虾,但这群人许是舍不得他,接二连三地站起来,一个接一个地起身,说要去给他买什么好吃的,拦都拦不住啊。
等他们回来时,桌上摆满了各种各样恫山当地的美食和小吃,除了捞汁皮皮虾,还有韭菜饼、油条包麻糍、灯盏糕、藤条熏鸡、各式卤味,一份接一份摆在他面前,一个接一个地给他介绍,搞得像满汉全席似的。
如果说,他人生里有什么矫情的时刻,之前搭车晕车是一次,现在是第二次。
“行了。”许肆周靠在椅子上,挠了挠一个男生的头发,“都是兄弟,搞这么煽情,快回去上晚自习。”
“知道了肆哥,你自己也多保重,以后就,后会有期了!”
“对,肆哥,以后有什么事就回恫山来,兄弟们罩着你,哈哈。”孙益虽然不舍,但嘴上依旧大言不惭。
刚说完,他的脑袋上就挨了一下,“还罩肆哥,也不看看你哪根葱。”
说完,男生转头,朝着许肆周说了句:“肆哥,那就,有缘再见了。”
“行。”许肆周看着眼前的这群人,笑一笑,“有缘再见。”
一群人不舍得散,依依不舍,三步一回头,许肆周坐在原地,偶尔朝他们挥挥手,真他妈人生第一次对分别有了实感。
熊韦谦走得最慢,脚步刚迈开,抬起又落下,终还是忍不住,眼眶湿湿的,一抹泪,转身走回去,坐到了许肆周旁边,埋着头。
许肆周见他回来,拿着筷子,问:“咋,还没吃饱啊?”
“不是。”熊韦谦摇摇头,“阿肆,有没有想说的话,兄弟一场,我知道你走肯定迫不得已,有自己的苦衷。”
许肆周放下筷子,喉结压抑着滚了滚,郑重地转身看向他:“还真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你说。”
“学校里不少人知道我追过左渔,我不想她有压力,回去后,别让那些人乱说话。”
“好。”
一旦去了西北,封闭式集训,少则几个月,多则一年半载,“如果可以的话,照顾秋摇的同时,也多照顾照顾她。”
“你放心吧。”熊韦谦声音哽咽,诚恳地点点头,“我都会的。”
“嗯,就这样了,回去吧。”许肆周抬手握了握熊韦谦的肩膀,声音有些干涩和暗哑。
他的身后,街道两旁的灯火通明,四周的机动车来来往往,喧闹、噪杂,恫山的人们在将黑未黑的天色中,不约而同地各自忙碌着,仿佛真正的夜幕,此刻才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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