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娘等了半天,等到她这个结果,一口气堵在嗓子眼:“那我给你做什么?!”
若是外头的僮仆在,定知道她生气的缘故,凡她下的吩咐,一是不要多问,二是要照实了做。说多少,做多少,多做一点,少做一点都不行。
素娘最讨厌下面的人自作主张,这个丫头还真是每每都撞到她的火口上,当下火气就快爆出来了。
苏遮月本来还想问问缘故,但见素娘脸色黑沉要发火了,便将到嘴的问题咽下去,默默地转回去,重新换了,取将出来。
只是到底是换下的,染了阴秽,总显得脏污,她只自己拿着,一时不敢递交过去过去。
谁知素娘一眼扫见,直接就抢了过去。
苏遮月一声“啊”还没出口,就见素娘转手将她的亵衣丢入了一个预备着的火盆中。
那布料见火高燃起来,火舌猛地窜涨,吓得苏遮月惊颤得退了几步。
素娘镇定自若地用钳子拨了拨,将未燃的也给引烧起来,过了一会儿,火焰渐渐消退去,只剩下一堆灰烬。
苏遮月站在旁边看着,完全不明所以,知道这时问了又会被素娘说道,只能缄默。
下一刻见素娘将旁边褐色药炉的盖子打开,里头药汤正滚沸着,她将那火盆里的灰烬拢在一起,用药匙拨着,一骨碌全倒进了药炉里。
最后将盖子一盖,任它继续烧着,抬头就见苏遮月茫然的样子,难得解释道:“这是引自一种方剂,一般是去取交合过的女子的裆裤烧的,原是治男子交后伤寒的,阴阳相济,祛除邪秽。”她拍了拍手上的灰,继续道,“不过陆衷这病古怪,全身没一处毛病,那物事也没半点问题,我想你的血既对女子非常之用,没准这个也有什么效果。”
竟然还有这样的治法,苏遮月听了既惊且臊,总觉得这事透着一种说不出的耻意,听着素娘说,一张小脸红了白,白了红。
素娘哪理会的她那份尴尬,她只当苏遮月是一味药材,向来都有用燕子的唾沫作燕窝方子,用鹿鞭虎鞭泡酒,她又没要苏遮月的肉,要她一条裆裤能有什么。
想到这儿也偏头打量苏遮月,心想这丫头都已经怀胎那么久了,还这么怕羞真也是少见,不过身为熟妇,但依旧带着处子般羞赧的,的确也极能讨那些客人欢心,怪不得万爷指名要她。
水汽“噗噗”作响,药汁顶着盖子冒上来,素娘回过神,打开看了看,见火候差不多了,便将里头的药盛出来,端给苏遮月道:“去给床上的喂吧。”
苏遮月捧着这药,想到这里头加的东西,神情一时间难言极了:“真,真要给他喝么?”
素娘啧了一声:“要你喂就喂呀!”
苏遮月却难得顶着她的眼神问:“万一,万一不好……”
她是真感觉素娘这方子不太靠谱,怎么都不像是正道,而且又是第一次,怎有这样给人治病的。
素娘道:“吃不死人的,治不好就拉个肚子呗,都是我担着,给你瞻前顾后的?”
甭管什么高妙的药方,那一开始都得有人以身犯险,素娘话说得底气十足,倒也不是真对自己的药方有把握,而是对陆衷这个病患有把握,她早验过了,这家伙的身子比一般的纨绔子弟可好多了,怪不得能娶那么多姬妾,经得起造作,真要换一个病怏怏的,饶是她再胆大,也不敢直接下手。
其实陆衷本是可以回家自己请名医的,虽然那位远道而来的孙大夫不治这种病,但五湖四海,总有更厉害的大夫,陆衷之所以没走,一是他抹不开这个脸,要是软塌塌地回去了都不知道怎么面对那一帮如狼似虎的婆娘,二是他哪倒下的就得在哪儿爬起来,说什么他都要在浮云阁治好了,将这儿的闲言碎语给堵得死死的。
苏遮月见素娘这么说,也只好端着药走到床榻边,在齐床高的凳子上坐下。
正这时似乎是素娘的针到了时辰,那陆衷迷迷茫茫地睁开一条缝,就看着一道丰满有致的身形在他跟前晃悠。
一时竟觉得自己成了那楚王,有巫山神女来入梦了。
苏遮月挨了素娘的训,只当这陆衷是个病患,自己多少算半个医女,给病患喂药,先吹凉了,声音又放轻放柔地道:“张嘴。”
那陆衷神志尚不清醒,听着神女的温声软语,不自觉地张了嘴。
苏遮月便一勺一勺地给他喂了进去。
她闻着这药味就觉得是极苦的,但床上的陆衷好似失了味觉一般,半点苦都没叫,一刻之后,那药都喂完了,他竟然还在那儿主动张嘴,等着药来。
苏遮月只觉这平日里盛气凌人的少爷病了后竟是一副痴呆孩童模样,将药碗往边上一放,用帕子掖了掖他嘴边的药渍。
陆衷喉咙滚动,仿佛想说什么,但怎么都说不出来,后一刻眼皮就沉重起来,转眼又昏睡过去了。
苏遮月不由担心道:“他这真的没事吗?”
素娘半点都不惊讶,她往药里加了些催眠的药,苏遮月又喂得那么慢,头先的药早已经发作了,他不睡才怪呢。
这时诊着陆衷的脉琢磨了一下,
“没事,差不多了。”又向苏遮月道,“没你事了,你去把蛇喂一下,然后在药房里等着我,还有一剂药方要你的血。”
苏遮月点了点头,照素娘的吩咐去了,将蛇喂完了,忽听外头有声音,她不敢出去,只到窗边探望出去。
原来是邓婆婆来了,身后带着一个穿着雪衫的姑娘,模样只能算寻常,比不得姝烟,甚至都没有怜儿俏丽可爱,身姿更有些臃肿,低垂着头,仿佛有一种青涩。
苏遮月见她们进了屋,也不追看了,看到桌边放了一本小册子,她翻起来,都是些药方,大抵是素娘平日里记用的药方,鬼画符一般的字迹看得她一头雾水,翻了几页正想放下,却顿了一顿,回过头来但见中间有两个字她竟依稀能辨别出来,云,芍?
待要仔细看时,旁屋突然传出一阵嘤嘤哝哝的声音。
苏遮月听了片刻蓦地红了脸,因这声音她不陌生,从前周成安和姝烟在屋里时,也时常听到的,这会儿就意识到了里头发生了什么。
外头脚步声响起,苏遮月忙将那册子放下,走过去见是素娘进来了。
素娘进了屋,挪了把椅子,如释重负地坐了下来,与苏遮月一道听着那屋里头不小动静,评点道:“药效不错。”
这时目光又转向苏遮月,仿佛见了一个金矿里又挖出了玉石般,灼灼发光,直看得苏遮月从背后生出了一股凉意。
第88章 旧怨
苏遮月从连葵院里出来,已是深夜了。
地上泛着雪光,照得天没那么暗。
方路过小池塘的时候,因想到上回沉没在水里的蝶儿,心中忽然细细地揪了一下,脚步停了下来。
也正是巧,暗沉沉的地界,却叫她一眼便瞥见那池塘一角的琉璃罐子,正被杂乱的水草裹了好几圈,在水中浮浮沉沉。
苏遮月快步地走了过去,弯下身将那罐子捞了起来,冰凉的池水冻得她一阵哆嗦,她取出帕子将脏兮兮的罐子擦了擦,逐渐便显出里头的景象来。
带着金翅的蝶儿已经死透了,是干死的,于是还是原来那副金灿灿的模样,漂亮得很,苏遮月忽然有一种感同身受的悲凉,手指隔着瓶罐轻轻抚了抚,眼睫没一刻便濡湿了。
一行泪簌簌从面颊滑落,叫面纱也透湿了,她解开一角,任面纱垂下来,跟着用袖子擦了擦面颊。
也许是怀胎日久的缘故,她的心绪好似比平日里更敏感一些,尤其这短短一日内神魂不知被吓了多少次,就着这哀蝶的伤悯一并发作了。
好半天才停了下来。
这时往四处寻了寻,见着池边一株高大的槐树。
叶子已然掉光了,一道道枝条都是白的。
苏遮月走到树下,从发髻上取下一枚簪子,将树根处附着着雪的泥土刨出一个小坑,又把罐子侧放,取了那蝶儿出来,轻捧着一一放入那泥坑里。
向来人世讲究入土为安,她虽不知蝴蝶儿有没有这种说法,想来若是一遭失了羽翼,应该也是落回到泥土里,比禁锢在这小小的罐子里,更算是一个归宿。
她正要将那泥土重新覆盖上去的时候,突然听得身后一个声音,
“你在干什么?”
苏遮月应声回头,愣了一愣,面前的人她不陌生,很快便想起来是谢染的丫鬟。
那丫鬟名唤明沅,是管迎来送往接客的丫头,这时手中提了一盏灯笼,本是从外头回院儿,不成想就看见这池边有鬼鬼祟祟的影子,几步赶来,便看见了苏遮月的背影,询问出声。
那灯笼火光盛盛,苏遮月还未回头时就叫她看见了那泥坑里的蝴蝶,当即就怒上心头:“竟有你这样不安分的,在这儿玩这种手段!”
这都是八百年前的招数了,竟然还有人用,以为在这儿埋埋蝴蝶,哀哀切切哭两声,便能将路过的客人引过来,尤其博得那送蝶的主人的同情,真是痴心妄想!
“姑娘说什么?”
苏遮月听得满脸困惑,完全不明白她的意思。
然而明沅直接就走过去,将她那泥坑里的死蝴蝶狠狠踩上了几脚。
苏遮月阻拦不得,但见那些蝴蝶被她踩得稀烂,与泥土混为一体,眼眶一下就红了,“你……”
她还没质问出声,明沅已转过身来,单手扼住她的下巴。
“呜……”苏遮月被掐得生疼。
明沅借着火光,仔细端详着她的脸:“原来是你啊,趁着能在连葵院里走动,偷偷觊觎着我家姑娘的客人是吧,这冬蝶是人家小侯爷送给我家姑娘的,就是我家谢姑娘不要,当垃圾,也不是你这种人能碰的!”
幽染院和连葵院隔得近,下人自然不少来往,明沅一早便听说这里头多了一个侍弄药物的叫月儿的丫鬟,很得邓婆婆欢心,处处照顾,原就令人生羡,今日竟听闻还被专门请去看大夫了,更是引得诸多议论。
“没准是第二个云芍姑娘呢。”
这一句话就叫明沅生生捏碎了一个茶盏。
明沅当然知道苏遮月深更半夜在这儿埋蝴蝶大半没这个心思,毕竟今日也不是那小侯爷来的日子,但是她看到了就忍不住过来狠狠羞辱她一通。
其实苏遮月充其量就是她的撒火桶,她恨的压根不是苏遮月,而是另一个早先与自己一同作丫鬟,后来平步青云却把她扔在一边的主儿。
明沅现在看着苏遮月仿佛就看到当时的云芍,也就是这样一副柔心柔肠的模样,说什么自己就只想做丫鬟,如果有什么好的机会都让给她,说凭她的美貌一定能做姑娘,自己继续给她当丫鬟。
那时的花魁还不是谢染,脾气也没那么差,两个人一同服侍着,也是过了一些舒畅日子。后来真也是一个巧合,那位姓宋的客人根本就不是踏足这浮云阁的主儿,却偏偏没通没报地来了,更逢着花魁姑娘带着另外两个丫鬟出游,院子里只有她们两个丫鬟。
明沅当时看见他,就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只要搭上这一位,她就能一飞冲天了,为了能成事,她不惜违者禁令,把偷偷买来的最烈的春药都用上了,结果她做好的饭,却叫云芍吃了,上了床,翻云覆雨了几乎整整一夜。
那时她还是那个大度的,想着都是姐妹,反正那客人有权有势,两个人分着也没关系,可结果呢,云芍得了人家的宠还哭得厉害,仿佛是她不想的,这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若那真是寻常花街柳巷的纨绔,像如今的陆衷那样也就罢了,明沅明眼见着就知道必是出将入相的人物,一夜过后还送了极多的财物来,件件都是最好的,她完全不知道云芍到底哪里被欺负了。
那若真不喜欢也好啊,干脆就让给她呗,可是云芍又任她怎么说都不肯再帮她一次。
她这时才是瞧清了这是个什么样的人!
呸,玩的是欲拒还迎的戏码,至于从前与她说的什么柔心柔肠,姐妹深情,那都是假的,虚的!
明沅这时看着苏遮月就像是看到了当年的云芍,那厌憎伴着恨意,从眼神里流露出来,压都压不住。
苏遮月不知道为什么她这样看自己,心里生出一阵惧意,也顾不得那蝶儿了,只想挣脱出去,然而那明沅的力气却比她大好多,捂住她的嘴,将她压在那树干上,更是抢了她手中的发簪,手一抬,快准狠地就要向她的脸刺去。
苏遮月瞳孔猛地一缩,
“月儿姐姐!”
一声惊叫把那簪子生生给叫停了。
苏遮月惊喜地看过去,正是怜儿从廊边转了出来,冲着她的方向大喊了一声,人更是急奔过来。
怜儿本是见天色晚了,来找苏遮月的,没成想就看到这么惊险的一幕,她也没看清楚是谁,单就觉得没准是苏遮月,就大叫了一声。
那明沅看到人来,狠戾一收,随手将簪子往河里一扔,看着惊惶不已的苏遮月道了一声:“算你运气好。”
便提着灯笼扭身走了。
她也没想要苏遮月的命,只是想趁这个机会将她的脸再划上几道,反正她已经毁了半边脸,也不差这么几道痕迹,正好也将剩下半边脸给一起做了,省得下回再请大夫,可惜被人见到了,倒也不是真怕捅出来,只是免得旁人说她嫉妒一个小丫鬟,更叫她没脸。
怜儿这边余惊未定地扶住苏遮月,护着她往回走,那边廊下幽暗一角也有两个人看着。
无欢见了那明沅趾高气扬离去的模样,不由道:“这样的人也配服侍姑娘么?”
尤其还是在花魁娘子的院子里,怎么想都不该有这样愚蠢的人,竟敢明目张胆地在连葵院外对着苏遮月动手。
方才要是苏遮月那丫鬟没出去,她也得出去叫阻了。
秋三娘看了她一眼,蔻丹红的指甲拨了一拨,笑道:“没有什么配不配,只有能不能用。”
“看门的狗,不叫不咬才是不中用。”
第89章 孕征
夜色冷寂,怜儿将苏遮月扶回了屋。
姝烟已经睡下了,她们手脚放轻,小声地进了自己的隔间房。
在柔软的床榻上躺下,怜儿给她盖上棉被,又端来一碗热粥,苏遮月接过缓缓喝完了,肠胃暖了,才真正放平下心来。
怜儿也拍着胸口,余惊未定地说道:“今日这出真是可怕,若是我迟了一步,真不知那明沅会对姐姐做出什么事来。”
苏遮月想起那丫鬟凶神恶煞的样子,眼眸微缩,道:“我也不知道我哪儿得罪了她,竟叫她如此憎恨于我。”
怜儿却能猜得其中几分缘故,道:“想是姐姐被请去瞧脸儿的事,没一会儿就被叫那二月散播出去了,只怕如今眼红的不在少数。”
这浮云阁向来是什么位子配什么样的待遇,像天芷那般的,被请瞧大夫,那就是合情理的,周遭的人也是认的,而换成苏遮月这般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丫鬟纵使只不过顺带看一下,也会被人淬上几口唾沫,背后传几句脏言脏语,又或是在犄角旮旯处下点手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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