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算不上什么成心的报复,无非就是看不过去,出口恶气。
可人若是要向上走,总难免要经历这些磋磨。小针小箭的素来难防,若是捱不过去,那只能说没这个福气。
怜儿想苏遮月一定是有这个福气的,不然也不会叫她刚刚好给撞见了,顿了顿,又瞧见苏遮月的下巴上显出几道红痕,应是方才被那明沅掐过的缘故,落在洁白如玉的颈子上尤其明显,便从柜子中取来一些散瘀的药油。
那明沅虽力道狠,但到底是女子,手劲怎么都不会比男子大,想苏遮月连这么一遭就落下了瘀痕,只怕来日服侍客人,身上不知要被留下多少凄惨的痕迹。
苏遮月不知她的担忧,接过药油便将瘀伤揉开了些,其实怜儿不将这药油取来,她都不记得这儿还有伤。
怜儿将药油收下后,又走过来看着她的小腹,笑道:“这孩子也不错,娘亲这般受惊都那么稳稳当当,不闹腾的,这是体谅着姐姐你呢。”
苏遮月听得她说孩子,眉眼顿时就温柔了下来,抚着肚子点了点头:“是啊,一直是个安静的。”
不过怎么说,似乎也太安静了些,除了早先几次害喜呕吐外,她都没有别的反应了,偶尔她也是希望能感受到孩子的动静,更感觉得有些陪伴。
怜儿好奇地问:“也不知是男孩还是女孩?”
苏遮月倒是被问住了,她一时之间竟想不起族中上一代留下的孩子是男是女,好像只听说出生,没见过踪影,多半魑族带走了,可是她此刻都见不到姬离,那这个孩子是不是就不会被带走,一直陪着她呢。
可是,苏遮月转眼便想到,她自己的处境如此艰难,这孩子要是生在浮云阁……她不敢想下去,微微垂下了眼,“希望是男孩儿吧。”
毕竟男孩还能充作一个下人,小厮,前前后后跑腿办差,若是女孩,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把人好好护住。
一想到她将来长大,会被那些客人带走折磨,她感觉心尖儿都要疼得滴出血来。
怜儿听了这话,又瞧着苏遮月泪光盈盈,自然明白她在担忧什么。
可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止住了,终没说下去,其实苏遮月想到的还只是一层,以为是男孩儿就能逃过一劫,那是大错特错,要知道那些高门大户里好娈童一道的都不知有多少,若是男孩,更会早早地就送进去了,因一旦长成了,就不讨喜了。
那么小就得受这样的罪,身体娇弱的就无声无息地死了,生不了孩子,没的名分,比个通房妾室都不如,往后人家正常娶妻生子,压根都不会让人知道年轻时还玩过男孩呢。
所以她想着还是女孩儿好,起码能等到长开了脸,若是承了苏遮月这般姿色的,按着姑娘的待遇,那破身的日子只会往后延,最好能像从前的云芍姑娘一般遇着个好的客人,那日子就不定多舒坦了。
不过不管男孩女孩,真要是能生下来,肯定是不会让苏遮月养在身边的。
怜儿扶着苏遮月睡下,吹熄蜡烛,轻轻叹了一口气。
*
后头连着十余日都过得风平浪静。
邱沣人没来,却叫陆衷给捎来了一封书信并一幅亲手绘制的画作,叫姝烟欢喜得心花怒放。
陆衷前来送画时还在屋子里装模作样地逛了一圈。
他那病治得是好了,也能大展雄风了,但床事上总不是那么个滋味,好似缺了点什么,以前他就图个欢,爽了就成,根本不想别的,现在觉得要有心,就没有从前那么有兴致了,这几日总也一个人睡着,那些美妾一个都不想碰,感觉自己真被邱沣给传染了,都有些看破红尘的意味了。
拿了姝烟的回信要走时,陆衷脚步一顿,突然扬手招呼怜儿过来。
然而等怜儿走到跟前,他又噎了一声,深沉地摆了摆手:“算了,不用送了。”
原是他进来时没见着苏遮月的影子,就想开口找人,但转眼又想着自己惦记的人儿是个挺着大肚子,被其他野男人污过的,又怎么都开不了这个口。
怜儿也不知道他在这儿演苦情戏干什么,单瞅瞅他府里那么多人,哪是个能成情种的模样,他嫌苏遮月脏,她还替苏遮月嫌他脏呢。
却说苏遮月那边,她们前脚还说那腹中孩儿不闹腾,后脚那小祖宗就来了这么一出,叫苏遮月这个做娘的精神萎靡不振,吃了便吐,姝烟便不叫她起来服侍了,如今人还躺在床上,浑身无力的,真是再凄惨不过了。
图她身子的倒多,没见一个真能心疼她的。
怜儿晚上起夜还听着苏遮月似梦餍一般在呢喃着什么,好似是个男人的名字,多半就是那个害她到这步田地的姘头,要她说,那真是该下十八层地狱的人。
姝烟给陆衷送到门口,这时转身回来,重躺在美人榻上,看着那画儿是眉开眼笑。虽然看不出一个名堂,但多少算是个定情信物吧。
瞧着瞧着外头突然飘来一阵琴声,她立刻止住了笑。
怜儿也听到了,不满道:“那天芷姑娘的脸倒是好的快。”
这几日就能去迎着冷风弹琴了。
姝烟停在脸上的笑,忽然又重新绽开,她双手将画轴卷好,笑道:“走,陪姑娘我去那儿看看。”
怜儿愣了一愣,便问缘由。
姝烟明眸流转:“这画我看不懂,但有人能看懂啊。”
第90章 挑唆
今日外头的天格外晴好,池水粼粼,映着天光云影,浮动跃金。
池旁一亭中,天芷正坐着抚琴。
这亭子本是六角飞檐的凉亭,为着避风,丫鬟们特意给安上了挡风的帘幕,遮了四面,里头烧着炭炉,凉亭便成了暖亭。
姝烟和怜儿过来时就见那亭台池榭,帘帷轻扬,后头的女子身影若隐若现,更和着泉水般的泠泠琴音,真似带了几分仙气一般。
怜儿委实欣赏不来这意境,明明能在屋里弹的,非得跑到外头,等今日弹完了,那帘幕又得撤下,不然经受风雨就会变脏,要重洗了,如今又没客人。
合着这安上安下就为了主子一个心情。
不过反正忙活的也不是她,没由得她来操心,怜儿正要跟着姝烟往前走,忽见自家姑娘站在假山旁不走了,不由地疑惑转头。
姝烟驻足在原地,眺望着那池亭里的景象,面上浮现出一种怔忡的神色,过了半晌,才回过神,低声叹道:“真怨不得男人喜欢她。”
虽说男人兜兜转转都免不了那下三路裤裆里的事,可一遭下了床,总也喜欢把自己当个人物,往上攀个意境,弄个风雅,诗酒茶的文人道道,是上三流,没一个能抗拒,便是那不懂的,兜里有了点银子,都忍不住蹭着装一装体面。
而天芷这般的姑娘,就是他们的体面,穿了这层体面的衣服,就能叫他们觉得摆脱了那畜生的身子。
姝烟虽是想通了,但这条道,不是她的路,她是走不通的。
此刻见那边少歇了,当即扬起笑脸,带着满脸困惑的怜儿沿着池边走了过去。
方一踏上台阶,就听得那二月在亭里说话,声音朗朗昭昭的:“姑娘,旁院的秋三娘来了。”
秋三娘?
怜儿一听这话立刻就来了气,姝烟如今都有名的人了,二月这会儿禀告却依着原来的称呼,不就是给她们一个下马威吗?
当即想走上去呛声。
姝烟拦了她,她此刻来是套近乎的,没的为这点小事生气,就这样隔着帘子应道:“是我,来瞧瞧姐姐的脸好了没。”
二月掀了帘子出来,冷冷地瞧了她们一眼,高抬下巴道:“这事却还轮不着姑娘你操心,我家姑娘的意思,既不是一类人,还是各自安好,井水不犯河水的好。”
这是赶客的意思了。
姝烟笑眯眯地回:“可我原在阁里的时候,姐姐也不请自来,探望过我,如今都做了邻,总也得礼尚往来,招呼我一次吧。”
——真要论起井水不犯河水,究竟是谁破例在先?
二月被她怼得一滞,刚开口了一个“你”,就听天芷的声音传来,“给她设座。”
二月只好咬牙应下:“是。”
没一会儿设椅上茶,姝烟便在亭中自如地坐了下来,这时正面瞧着那天芷,脸上如苏遮月一般带了一层轻纱,不过丫鬟和姑娘的用度不一,她这纱瞧着可比苏遮月的金贵太多了,能照见脸儿出来,上面几乎不见得痕迹了。
这便当家常一样地唠起来:“那孙大夫的本事也真不错,将姐姐的脸治得这般好。”
天芷却没什么心思理会她的闲言碎语,她方才的琴音不对,这会儿只低头调着古琴背面的琴轸,姝烟的话压根没入她的耳。
倒是立在她身后的二月闲闲道:“能治的治好,不能治的治不好,可不就是好大夫么?”
怜儿听得咬牙,这话是在讽着苏遮月的脸没治好呢。
天芷调琴的动作一顿,突然抬头问道:“你那个丫鬟呢?”
姝烟被她晾了半天,这会儿得了一句话,当即说道:“姐姐说的是月儿吧,她身子不好,在屋里歇着呢。她却没姐姐这个好福气,能将脸蛋儿复原如初。”话音一顿,又道,“不过就是真治好了,也比不得姐姐的。”
她心里当然不是这么想的,说这话不过是借着恭维的机会和天芷套个近乎。
哪知天芷却诚然道:“是吗?我觉得论姿色,是我比不上她。”
她是自认腹中有诗书,瞧不太上以色事人的,是以对外貌并不上心,这会儿不过是就事论事地评说而已。
姝烟捏在手里的帕子倏然一紧,笑容忽然变得有些勉强:“姐姐说的笑话吧,不过一个丫鬟而已。”
天芷看她一眼,道:“美与不美,和身份有什么相干。”
二月看着姝烟黑下来的脸色,在旁边登时乐了起来。却说方才她还被姝烟怼得气闷,看自家姑娘两句话就挑拨了那屋里主仆的关系,当下就觉得出了一口恶气。
光看姝烟这眼神,她就知道人老早就忌惮着自己的丫鬟了,她家姑娘这话说得越实在,就越扎人家的心口。
不过说来也是,踩着主子上位的又不是没有先例。
她寻到这个苗头,眼眸一动,笑道:“是啊,当然和身份没的干系,也是有趣,丫鬟在里头躺着,姑娘在外头走动,里外里颠了个个,不知道的还以为那月儿才是姑娘呢!”
姝烟被她这么一说,脸上硬撑着的笑几乎都挂不住了。
天芷那话有心无心不好说,二月这话摆明了是挑拨,但听着依旧扎耳。
怜儿见得这话儿走得太偏,对苏遮月只怕不好,忙开口打岔道:“对了,不知那只作恶的孽畜如今在何处呢?要我说,害得天芷姑娘如此凄惨,应当生生打死才对。”
姝烟方走歪的心思被她这么一提倒是又绕了回来,因想到那猫儿是苏遮月救下的,若当时被她弄死了,也折腾不到天芷头上。
想了好,心里的不舒服淡了淡。
这时却听咣当一声,琴身撞在案上,再一看,天芷方才还镇定的脸色,顷刻间就白了,好似被引回了当时的场景,眼眸里布满了又厌又惧的情绪。
二月赶快将琴摆正,更是气得瞪向怜儿,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她家姑娘本来就厌猫,这时病好了更是听不得猫,尤其那猫儿九条命般怎么也弄不死,如今还被人供起来了,一面照抚着天芷,一面道:
“那是个生灵,哪是你这个小丫鬟张口就好说打死的!且这事过去了,休要再我们姑娘面前提。”
怜儿脸上是一副十成十的关切无辜的模样,听了这话后打了打自己的嘴:“都是我多嘴了,我真不知道姑娘还落下了这心结。估计那送猫的客人看到如今的场面,也一定会后悔将猫送来的吧。”
这话话完,又得了二月一记恶狠狠的眼刀子。
二月也是那宴后才知道那位客人又起复了,官职还比从前更显赫,为这事她都遭了管事的劈头盖脸一通臭骂,却说她又不是官场的人,哪知道哪个是真下台,哪个又是假下台的,且这一遭闹猫的事一出,她从前照顾猫的苦劳功劳都没了,成空了,她心头的气愤还没与人说呢,如今竟被怜儿这小贱蹄子拿来掰扯。
姝烟见她们主仆一个脸骇白,一个脸气红,心里着实畅快,但紧接着就呵斥了怜儿一句:“既知多嘴,还往下说。”
怜儿听了她的吩咐,忙闭紧嘴,往后一缩。
二月安抚好自己的姑娘,这会儿更是冷眼看着她们道:“我家姑娘不舒服了,要问候也问候过了,现在可以回了吗?”
姝烟笑道:“哎呀,瞧我这记性,将正事给忘了。”
她向怜儿递了个眼色,怜儿便将手里的画儿展开,姝烟道:“我最近得了一幅画,还请姐姐帮我长长眼。”
二月在旁边轻嗤了一声,她说呢,关公门前耍大刀,原来是卖弄这个来了,也不想想从前自己屋子里是些什么破烂货,还有本事炫耀到她们姑娘这儿来,
“我们姑娘见惯了好画,寻常的,都入不得眼呢。”
她这含讥带讽的话一落,却听得自家姑娘赞叹出声:“当真是好画。”
二月一愣,一时间都觉得自己耳朵是不是出问题了,姑娘怎么会夸画好呢,就是真好也得挑剔出几处不好的来呀,这不是姑娘老做的事吗?
然而端见着天芷入神地看着这画,都不理她一句,气愤扭头,更见着对坐的姝烟嘴角上扬,在那儿冲着她体面地笑着。
二月被瞧得脸火辣辣的疼,仿佛叫人当众打了一巴掌。
姝烟现在也算把天芷这实心思摸透了,那一张嘴,是说不出来弄虚作假的话的,何况邱沣给她的画怎会有不好的,她就是明摆着炫耀,二月也拿她没办法。
天芷又摇头道:“落在你手上实在是可惜了。”
姝烟脸上的笑登时一僵,反叫那二月“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第91章 七寸
姝烟觉得自己这一趟来的真是不亏。
原来文人骂人还能这样的,上一刻夸了画,下一刻贬了人,当真是半点脏字都不带,光就“可惜”二字,就能奚落得她没了脸。
说白了就三个字,配不上。
姝烟强迫自己平静了片刻,掠过那扳回了一城正得意瞅她的二月,对着天芷重展笑脸道,
“的确是可惜,要不说我怎么拿来给姐姐看呢。”
她此刻恼羞成怒才真是应了天芷的话,还不如干脆就认下,显出气量来,何况面子上吃个瘪对她来说不算什么,要紧的是真正能得手的好处。
“求姐姐与我说道说道,这画儿是什么名堂。”
二月见她不怒反笑,就有些狐疑,此刻听了这话一下就全明白了。
好啊,原来方才那些嘴皮子斗法原来都是前菜,是搁这儿来偷学本事来了!
她前阵子也听着姝烟得了一个贵客,姓邱。却说这陇安府说大也大,说小也小,这高门大户绕来绕去也就那些个,往外都不需要名字,只道一个姓,懂的人都能知道内里的门道,二月在这浮云阁混久了,自然早就听闻过这邱家的门第,故而当时就更不拿这事当回事。
49/84 首页 上一页 47 48 49 50 51 5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