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碰到头骨的那一瞬,她忽然有一种强烈的畏惧感。
不是她自己的,是从她面前这个头骨的,这个尚未见过人世的孩子,一个死在娘胎里,无辜又可怜的孩子。
再抬头看向那一排又一排的头骨,声音艰涩地问:“为什么,有这么多孩子死在这里?他们是被谁杀害的?”
“杀害?”
秋三娘挑眉,摇了摇头,“这可不是杀害,这只是一种古老的祭祀。”
苏遮月惊愕:“祭祀?”
什么可怕的祭祀,要用那么多小孩子!
“人祭的传统古来有之,女人,小孩,成年男子,一个或者一群,端看你祭祀的对象需要什么。而且小孩子是最纯净的,尤其是未出世的小孩,当然便也是最好的祭品,将它们从母亲的肚子里掏出来,沾着血,很软的一团,用刀轻轻一割,脖子就断了……”
“不要说了!”
苏遮月惊恐地打断,手里紧紧抱着那小孩子的头骨。
秋三娘停了下来,看了她一会儿,又走到墙边,驻足不动了。
苏遮月害怕她,没有敢靠近,但见那墙上被烛火照出来许多壁画,一幅接着一幅,似有宫殿亭台,人物无数,尤其有十分多的婢女,但为首的那个,苏遮月却怎么也瞧不清。
“这壁画讲了一个古老的传说,你想听听吗?”
苏遮月没点头,但秋三娘还是罔顾她的意愿,兀自讲了下去,
“上古时期有一个王,他非常宠爱一个异族的妃子,而她一直没有孩子,因为她是异族人,本就不可能生下孩子,但王需要子嗣来继承,那妃子的族人便偷偷给她吃了很多禁药,最后竟然真叫她怀孕了。王也很高兴,更是为她打造了最好的宫殿,可惜这一切一场骗局,是那妃子的族人为了讨好王,捏造出来的谎言。”
“那妃子生了一个极其恶心的怪胎,生下的那一刻便被孩子吃进了腹中骨血,死在了床上,而就在同一天,王从战场赶回来,看到心上人的尸首,一怒之下,把整个国家的小孩子都给屠杀了。”
苏遮月听得一颤,再看向手里的头骨,手颤得几乎都捧不住。
“再之后,也许是因为这个罪孽,王也自己进了陵寝,再也没有出来。”
秋三娘转向苏遮月:“这个传说有趣吗?”
苏遮月颤颤地看着她,摇了摇头。
“很可怕。”
“是吗?”秋三娘忽然捧腹大笑起来,“这只是我随口一编的东西罢了,你仔细看看壁画,哪能画出那么多事来?”
苏遮月见她这副肆虐的笑意,反而更害怕了。
“不过如果这样一个离谱的故事被人相信了,那就不再是故事了。”
苏遮月困惑地看着她:“那会变成什么?”
秋三娘停了笑,抬头看她,慢慢地勾起唇角,
“噩梦。”
*
苏遮月没想到的是,秋三娘真的带着她走出了地宫,走出了山洞。她真的如她一开始所说的那样,没对苏遮月做任何事,只是在那儿说了一通奇怪的,令人害怕的话。
两个人走到了山洞边缘,外头暴雨还在下,甚至比之前更大。
闪电交织,仿佛一种神罚的降临。
秋三娘抬头望了一眼天,然后递给苏遮月一把伞和一个包袱,指着一条山路,“你从那里走下去,走上一日一夜,便能看到村庄了。”
她回过眼,看着苏遮月的肚子道:“你的孩子快生了,如果运气好的话,也许能在那村庄里寻到一个产婆。”
苏遮月听了这一番周全得几乎无可挑剔的话,踟蹰在原地,她被骗过太多次,半日之前便是被秋三娘的丫鬟骗,此刻实在不知道这一次能不能去相信。
秋三娘也不再理会她,只撑起一把伞,背对着她往另一个方向走去,声音隔着雨幕渺渺传来:“浮云阁的人不会来追你,你放心走吧。”
因为,浮云阁很快也不会存在了。
第108章 救命
大雨瓢泼,山道泥泞,苏遮月撑着伞,艰难地往前走着。
她起初走得很小心,一步三回头,生怕后面有人追上来,或者在哪儿会窜出什么害的人,但走了一程后她缓缓地放下心来。
天色这样阴沉昏暗,浓雾遮挡,古树老藤纠缠,就是真有人来追也会迷失在险恶的树林里。
苏遮月走着走着忽然停下脚步,回过头去,望着来时的方向。
她方才得幸走的急,却忘了姝烟和怜儿,一时便犹豫要不要去把她们一起带出来。
她失踪多日,她们不见自己,一定会很担心,而且浮云阁毕竟是一个虎狼之窝,是吃人的地方,不能久待,如果有这样一个逃生的机会,她们也许也会愿意走。
然而苏遮月这念头方起便消散了,她初时被秋三娘带着,注意力只在防备秋三娘身上,根本没有记路,现在回头只怕也找不到了。况且她如今身子的状况一刻比一刻更不好,也许没帮着姝烟她们自己便送了命。
苏遮月叹了一口气,她只能先找到落脚地,等自己安定下来,再偷偷回来带姝烟她们走。
姝烟愿不愿意她心里没底,但怜儿应该是愿意的。
苏遮月这样想着一路往前走。
山脉绵延,好似怎么也看不到尽头,天色彻底黑了下来,连前面的路也快看不清了。
身上的衣裳都被尖刺的树枝划破,皮肉也渗出了血痕,她一路上滑了几跤,虽然不重,但膝盖上只怕都是瘀伤。
细细密密的疼伴随着强烈的疲惫感侵袭着她的神智。
苏遮月完全是为着肚子里的孩子支撑着。
秋三娘给她的伞经不住这样的暴雨,这一路走来已经出现了裂缝,雨滴从裂缝中留下,滴到她凌乱的发丝上,顺着一路往下滑,她整个人狼狈不堪。
终于她濒临绝望的时候,面前出现了一座宅子。
苏遮月喜出望外,迫不及待地想上前去,然而才走两步,她突然又停住了。
眼前的宅子孤零零地坐落在山坳里,黑色大门前挂着两盏鲜红的灯笼,在风雨中晃来晃去。
苏遮月前后张望,只见密林森森,看不到别的屋宇,她忍不住生起一丝疑惧来。
毕竟这怎么看,也不是秋三娘说的村庄?
可是天色深黑,暴雨如注,她的身心都累到了极点,匀不出一点多余的力气走下去了。
便是这宅子再诡异,她也不得不在这儿休憩。
苏遮月缓慢走上台阶,在屋檐下收了伞,试探着拉起门环叩了叩,沉重的青铜兽首门环在黑夜里发出一声又一声咚咚的声响。
但却没有人应。
苏遮月又重重的的叩了几下,依旧没有人来开门,也许是个无人的宅院,苏遮月刚想使劲推一推,却忽然听到那面有什么动静。
紧接着,大门从里面被打开了。
一个身穿白裳、年纪不大的丫鬟打开一条门缝,看见苏遮月的时候脸上立刻出现了惊恐的神色,像是见到一个从地狱里爬出的女鬼,还是个有身孕的,
“你是谁?”
苏遮月忙从发髻上抽出一根玉簪,索性春兰院的人并没有收走她的财物,她交到丫鬟手上,只道想在此地借宿一晚。
那丫鬟被她的冰手一碰又是一阵发颤,没有将簪子手下,只道:“你在这儿等着,我去问问我家姑娘。”
苏遮月连连道谢。
大门被关上了。
苏遮月哆嗦着在屋檐下等着,不知过了多久,她几乎要倚着门昏睡过去时,才等到大门重新打开。
出现在她面前的却不是方才那个丫鬟,换成了另一个身材高挑,脸色冷沉,苏遮月不免紧张起来,看着她,感觉没有方才那个好说话了,担心是来赶她走的。
却听道对方说:“你跟我进来吧。”
苏遮月顿时松下一口气,又是好一番道谢,不过那丫鬟没有搭理她。这宅子布置得非常富贵,进了门,便有遮雨长廊,苏遮月跟着这个人,一路沿着长廊往里走,直走到一处厢房门外。
那丫鬟把她引进去,苏遮月见里头有床有桌,只是布置得比较素淡,又听那丫鬟道:“像你这般来历不明的人,府上是不会留住的,但我家姑娘心肠好,知道你有身孕,这才将你留下。”
“你就在这下人房里住一晚上,不要在府里乱转,等雨停了就赶紧走。”
苏遮月听她口气不好,想是自己的到来打破了她们不留客的规矩,又诺诺致歉,“姑娘放心。”
她能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已经十分知足了,此刻不敢再奢求太多。
那丫鬟又从柜子中取出两件干净的衣裳,递给苏遮月,又指着桌上的糕点,“壶里有茶,盘子上的糕点,你要是饿了也可以用。”
其实按她的想法不该留宿这样的女子,但姑娘吩咐她也没办法,人既然进来了,若是在这儿死了,那就更不成体统了。
这么一番交代后,她就关上门走了。
苏遮月换上干净的衣裳,捧着热茶,感觉自己终于活了过来,有空打量这个屋子,虽然是下人房,但无论是桌椅床被地面都是一尘不染,规制得十分妥当,可见这府中住的人并不简单但听方才那丫鬟口口声声都是姑娘的,这里似乎没有男主人,也不知是什么样的姑娘,这般善心,只可惜不得一见。
屋子里似乎还点过了香,此刻香炉已去,只剩一缕飘飘渺渺萦绕在鼻尖,苏遮月合着那道不出名却异常舒心的香气,缓缓闭上了眼睛。
苏遮月原以为自己会害怕地睡不着,然而不知是不是这香气的宁神效果,她很快神思游离,进入了睡梦中。
“砰砰砰——”
苏遮月是被一阵猛烈的拍门声惊醒的,她一下坐起身来,她自己敲过门,知道那声音动静,只感觉现在这阵听在耳朵里,只怕敲得比她十倍的力气更大。
窗外雨声不绝,门开之后便好像有很多人在说话,声音交织在一起,杂乱中透着分外紧张的气息。
苏遮月本就惊惶,心头惧意抖生,睡意消散得一干二净。
她之前被无欢身上的疤痕印象深刻,听到这样的动静,直觉便猜是不是浮云阁的人来追她了,她如今的身子根本受不住那样的鞭打。
苏遮月这时也不敢开窗开门,只小心贴着窗,揭开一条窗纸往外看,但见那些人直往里头去,她定睛瞧着,虽看不清脸,但能辨认他们应该是某府的下人,身上的衣裳是同一式样,很是庄重素正,但绝不是浮云阁的样式。
苏遮月放下心来,应该不是来找她的。
但下一刻,她又一愣。
如果不是找她的,那是找谁的?
难不成是找府里那位善心收留她的姑娘吗?
苏遮月的心又不由地被揪起了一瞬,猜想这些人会不会对那位姑娘不利,可眼下她人单力薄,此时便是有心,也帮不上。
她只能回到床上,在担忧中重新进入了睡眠。
这一次苏遮月睡了很久,其间也没有人来烦扰她,待到一觉睡醒之时,突然感觉到一些不对。
她往旁边看去。
只见烛光掩映下,床边竟然俏生生地跪了一个女子。
苏遮月惊愕地睁大了眼眸,“你……”
那女子只着一袭单薄的白裳,见她醒了,不等她问下去,忽地低下身,向她重重地磕头道:
“求姐姐救命!”
第109章 悖逆
“救……命?”
苏遮月呆望着眼前不住磕头的凄婉动人的女子。
这时窗外仍然是漫漫黑夜,暴雨声不绝,这女子身后不远处还垂首跪着另外两个,苏遮月认出正是之前给她开过门的两个丫鬟,那么,跪在面前的女子,怕就是收留她的善心姑娘了。
可是她到底在说什么?
怎么会无缘无故跪在这儿求她救命……?
一时之间,无数困惑从苏遮月的脑海中闪过,只这一晃神的功夫,那开口求救的女子已经嗑得额头出血。
一道一道血痕从清丽绝伦的面颊上流下来,怖人得要命。
苏遮月完全不清楚当前的情况,但此时容不得她多想,急忙道:“你快起来,先起来再说……”
那女子流着泪,跪在地上,不住摇头:“姑娘若不答应我,我便不起来。”
苏遮月只得从床上下来,走近前去扶着她坐起,却被她反手攀住手臂,“求求姑娘了!”
苏遮月见她神情激动,眼眶染了深红一片,轻声问道:“姑娘是不是弄错了?我不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连自己的性命都没有能力相护,如何能救他人的命?”
那女子也不解释缘由,只是对着苏遮月一刻不住地哀求,不然便在这儿长跪不起,苏遮月受她的收留之恩,本就打算报偿,于是便只好答应她。
且道是力所能及,自然是会竭尽全力。
苏遮月应了下来,那女子才愿意起身,她跪了太久,此刻半身无力,摇摇晃晃,身后两个丫鬟见状忙过来相扶着,才将她缓缓转到了椅子上上坐下。
苏遮月见两个丫鬟斟茶递水,擦汗捶腿,将那女子照顾得极妥帖周全,不由更疑惑了。住在这样富贵府邸的姑娘,想是不缺金银,纵然有力所不能及的事,使些金银也能解决,如何还会凄惨到向她求助?
那女子歇了半刻,叫那两个丫鬟退下,与苏遮月自报名姓道:
“我叫云芍。”
云芍?!
平平淡淡的一句却叫苏遮月一瞬间睁大了眼睛。
她便是云芍,姝烟那院子,怜儿原来的主人?
苏遮月望着她:“你就是云芍?”
云芍听她这般惊愕的口气,疑问道:“姑娘知道我么?”
苏遮月正想点头,然而下一刻却猛地反应过来——若她是云芍,那么这府中照顾她的这些人那必定便是浮云阁的了。
她心下顿时一震,不想自己从浮云阁出来又回到了这个虎狼窝!
当即摇手,亡羊补牢道:“没,不知道……不是,我原认识一个同名姓的姑娘……”
她不能暴露自己是浮云阁的人,然而这一句话自己补得也是漏洞百出。
好在云芍并没有揪着她的话不放,想也没想过浮云阁里会逃出人来,便当苏遮月不过是外地而来,山间行路迷失在了这里。
跟着也坦然地告诉苏遮月自己是一名青楼女子,住在此间是因着一个客人特殊的缘故,还希望苏遮月不要因为她身份卑贱而心生芥蒂。
苏遮月其实从怜儿、长贵那里对云芍的事听了不少,知道得比云芍此刻说得都多,只摆手道自己绝不会在意,得知云芍身份后她不免又疑惑道,
“姑娘要我救谁?”
她端见云芍自己虽然脸色苍白但并非病入膏肓的模样,
“难不成是那位客人吗?”
“是……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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