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管事也冷静了下来,不待邓婆婆吩咐便道:“我这便去腾出一个院子,叫那些染病的丫鬟和姑娘住进来,只叫小厮伺候,也好与那些没病的隔开。”
邓婆婆知道他办事稳重,点了点头。
曲管事刚要转身离去,却突然原地停了步,
“我这儿还有一件事?”
邓婆婆看他吞吞吐吐,犹犹豫豫的模样,眉头一皱:“什么事?”
曲管事道:“这是春兰院的事,其实我原也是不该多嘴的,只是这事实在透着诡异。”
邓婆婆道:“你直说便是。”
曲管事便道:“只听说那谢染姑娘好似怀孕了,那死掉的丫鬟又刚巧不巧便是幽染院的,我觉得这事恐怕和谢染姑娘沾点干系。”他说罢又忙圆回一句,“当然这也就是我的臆测。”
邓婆婆听了却不置可否,只摆手道,
“你先忙去。”
*
兰麝院里。
床帐边上,二月双眼含泪扶着自家姑娘,天芷今日吐了不知几回,什么东西都吃不下去。
外头姝烟亲自煮了药,端过来,正要给天芷用上,便被二月厌憎至极地一推:“一定是你给我家姑娘下的毒!”
怜儿气道:“姐姐不能这么冤枉我家姑娘!”
二月瞪着她:“那你说说,为什么她没事!”
怜儿道:“如今阁中那么多姑娘出事,我家姑娘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给那么多人下毒吧。”而且按她想的,毒死天芷还不如毒死二月这个丫鬟来的划算呢。
二月此刻也是慌得没有了章法,她一心厌恶姝烟,此时当然把什么祸水都往她身上引去。
且说她本是摆开鸿门宴要姝烟谢罪的,谁成想自家姑娘竟然会在这档口出了事。
酒都没过一巡,便开始呕吐不止。
她不住给天芷擦嘴,擦着擦着,便看到有浓血流出来,那场景简直把她吓坏了。
别说是她,就连姝烟也吓了一跳,不多时怜儿从那连葵院里回来,她才知道出事的不止天芷一个。
然而她和天芷吃的喝的都是一样的,为什么她没事?
若说是之前的汤水,那么二月应该也用了才对。
她为什么也没事?
姝烟这个念头刚一落下,便听到药碗“砰”一声碎裂在地上,原本还在中气十足的二月竟也弯下腰,吐出一大口血。
姝烟和怜儿都被吓得全身一震。
第106章 地宫
天芷的寝卧宽敞,几乎是在二月吐血的下一瞬,怜儿和姝烟便往外一路退避到了外门边上。
屋内那一边的主仆二人,天芷没了二月的伺候,此刻力地躺在床上,脸色惨白,眼神已失去焦点,只有口齿中的鲜血还在不断外溢。
而床下的二月,还尚有些力气,扶着胸口,勉力想将口中的血咽回去,却又挨不住一记喷涌,吐到了地上。
地上那一方珍稀的羊绒毯布,本是纯白的,被她这么一喷,绽放出一片又一片诡异鲜艳的红花。
二月半跪在那毯布上,抬起头,眼睛死死地瞪着姝烟和怜儿,那眼里的恨意和怨毒如她口中的血一样喷涌而出,但被血堵住了口腔,好似费了十万分的力气才将那手指抬起,指着姝烟道,
“你,你……死……”,
姝烟被她叫的一个冷颤,哪还敢在这屋子里待下去,带着怜儿赶紧逃回自己的院子。
回到屋子里,怜儿猛地插上门闩。
两个人背靠着门板都是大口地喘气。
外头风雨依旧,天色如晦,此时不管是怜儿还是姝烟都已经无暇去管苏遮月的事。她们唯一的想法便是将那可怕的病症挡在门外。
过了一时,见得外头无人追来,方才在房中平缓坐下。
怜儿倒了热茶递给姝烟,姝烟刚要接过,忽然动作一滞,紧接着用帕子捂住嘴。
茶盏骤然打翻在地上,怜儿惊恐地退开一步,慢慢地摇头,
“不,不………”
姝烟在她恐惧的喃语中,手指颤抖地取下那张帕子。
杏黄色的方帕上染上了一滩艳红的血。
*
“姐姐,姐姐……”
昏迷的苏遮月被这一声声呼唤叫醒了,她睁开眼,只见一团微弱的火光在眼前晃动。
好半天,她才将面前的人辨认出来,惊讶地喊道,
“无……无欢?”
苏遮月只记得自己被关进了黑沉无光的水牢,手脚全被锁上了镣铐,在水里浮浮沉沉不知过了多久。
眼下却是躺在一处平地上,湿透的身子上盖了一层厚厚的棉衣。
想来应该是无欢给她的。
无欢用干布擦着她的脸:“姐姐莫怕,我跟在那些坏人后面,发现她们把你绑来了这儿,便将你从水里捞了上来。”
原来是这样。
苏遮月感激地望着她,真心实意地道了一句谢。
虽然无欢说的轻松,但潜入水中,帮她打开手链脚铐一定是极不容易的事。
无欢弯唇一笑:“姐姐从前也帮我治过伤,就这一点小事,不算什么。而且为着逃出去,这地方我转了许多次了,前前后后我比她们都熟,那些人根本发现不了。”
她说着掏出身后的水壶给苏遮月喂了点水,这水牢里的水是极脏的,根本不能入口,苏遮月被关了一日的确又渴又饿,喝的时候一时还急得呛了好几次,
“咳咳……”
无欢忙拍着她的背道:“姐姐慢点。”
喝完水又吃了半口馒头,原地稍息片刻,苏遮月终于恢复了一点力气,在无欢的搀扶下勉力站了起来。
四周暗沉沉的,透着些阴冷的气息,隐约还能听到一滴一滴的落水声,却看不见水源,苏遮月不禁问道:“我们现在在哪儿?”
无欢道:“这是后山的一处山洞,浮云阁前面把守森严,只有后山是少有人看管的,姐姐只管跟着我走,前面就能走出去了。”
苏遮月点了点头。
两个人往前走去,脚步声好似有一阵接着一阵的回音,苏遮月抬头只见漆黑一团,根本望不见洞顶,但听声音便能感觉这个山洞非常得大。
她力有不逮,时常要停下缓一时,无欢便陪着她停下休憩,帮她擦汗,苏遮月知道无欢也是急着逃出浮云阁的,这样走走停停,只怕耽误了她,无欢只说这时一定不会有人来追的,叫她放宽心。
苏遮月也知道离了无欢她仅凭自己也走不出这个山洞,便也不再说什么。
过一时后,两人终于到了一扇石门前。
那石门看着十分古老,且是上下相合的,此刻却是开着的,巨大的石块高高地悬架在上头。
苏遮月不禁疑惑道:“这里怎么会有石门?”
无欢眼一眨,摇头作不解:“我也不知道,不过看这方向应当是没错的。”
苏遮月想这山洞腹地这么大,可能曾经被作什么地穴用过,没再深想便往里走去。
她刚一步踏过那石门,突然一阵剧烈的响动。
苏遮月惊愕回头,只见石门在她眼前轰然落下,扬起一阵尘土,等尘土落下,只见石门严丝合缝地堵上了去路,而无欢更没了踪迹。
“无欢!”
苏遮月努力尝试推开门,然而石门坚厚,她这点力气便如同蚍蜉撼树,半点用都没有。
苏遮月不理解,如果无欢有心害她,一开始便把她留在那水牢里就可以,为何要把她救了之后再关到这里来。
她不放弃,喊着无欢的名字,一下一下敲着石门,直到完全绝望下来,身后突然响起一道女子的声音,
“月儿姑娘。”
黑沉之中,苏遮月乍听这声音吓了一跳,却隐隐觉得有些熟悉,缓缓转过头去,便见到火光骤然亮起,映出秋三娘那一张清冷如霜的脸,
“是你?”
秋三娘点了点头:“你不要怪无欢,她心里是记着你的好的,可惜她只是个丫鬟,不得不听从主子的吩咐。”
主子……
苏遮月背抵着门,不解地问:“可我应该没有得罪过你。”
秋三娘低声笑了笑:“你也没有得罪过谢染,可还是被关到了水牢,不是么?”
苏遮月的心一哆嗦,又听秋三娘道,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这个道理苏遮月是明白的,春兰院的人要她的蛇,但她不明白的的是,她已经把蛇好好交给了谢染,为什么还要将她关进水牢?
她定定地看着秋三娘,带着比对春兰院的人更深的警惕,“你想对我做什么?”
秋三娘道:“什么也不做。”
苏遮月一愣,面上显出十分怀疑的样子。
秋三娘知道,如果有人和苏遮月这般被反复欺骗,怕也不会轻易再相信别人了,她道:“如果非得说做什么,就是想叫你来看一件东西。”
“东西?”
秋三娘没有回答她,缓步上前,径直往里头走。
苏遮月在原地迟疑片刻,还是选择跟了上去,她知道以秋三娘的本事,要真想害她,也不需要费那么大周折,还在这儿故弄玄虚。
秋三娘手中的烛火明亮,没过一会儿,便照出一条玉阶铺就的石路来。
苏遮月踏上石阶的那一瞬,心头仿佛过电一般起了一阵瑟缩,她不由地捂住心口,感觉到一种陌生又熟悉的力量在吸引着她。
而且每走一步,那诡异的感觉便愈发明显。
秋三娘每走一会儿,便点燃灯架上的一盏烛灯,周围很快从漆黑的山洞,变成了金碧辉煌的殿宇。
一步一步向前,苏遮月愈发感觉到熟悉,似乎她曾在什么时候走过一般,但眼前闪过的场景却和面前不一样,没有那么空荡,也没有那么冰冷,应该是温暖的,令她安心的。
而她也不是一个人,身旁好似还有一个高大的男子,陪着她在走。
苏遮月下意识地往旁边望去,却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一路走到尽头,秋三娘停了下来。
苏遮月却被她照亮的东西吓了一跳,那是一座金塔般的石座,分有九层,而每一层都摆满了骷髅头。
一双双空洞的窟窿眼都面对着苏遮月,在明灭的火光中,显得诡异非常。
苏遮月停在原地,不敢上前,然而秋三娘却摘下了最外侧的一个骷髅头,在手中把玩:“你猜这个孩子是几岁死的?”
苏遮月骇了一跳,她远远望着,不知道原来这头骨竟然是小孩子的。
但摆在上面的都是一模一样的大小,
难不成,都是小孩子吗?
第107章 传说
苍梧县县衙。
“大夫,您倒是说啊,我家公子到底怎么了?”
长福一会儿看向浓眉深锁的孙大夫,一会儿又看向床榻上昏迷不醒的周成安,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周成安是到了这儿,突然开始发高烧,起初神智尚还清醒,摆手说没什么大碍,一一吩咐手底下人去办事,还与长福说去买一些当地的特产,回去他送人要用,长福也只当是一时的头疼脑热,没当回事,然而等他乐滋滋地手里满提着茶糕枣糕香饼回来时,就见着自家少爷面朝地,昏倒在案台边上,吓得他浑身一颤,手上的那些礼盒呱嗒落了一地。
大喊一声“少爷”,跑了过去,待将周成安翻过身,便见着他满头烧汗,口中更是喃语不断,也听不清说的什么,像是梦魇了一般。
长福急忙将人扶到后屋的床上,他对这地儿不熟,只能叫来县丞、文书、衙役们一起商量。
哪成想这些人也是面面相觑,都束手无策,长福急了,斥道不管地方多小,总有几个像模像样的大夫吧,那县丞便道原来是有一个姓张的大夫还不错,之前也给看过县官大老爷们看过,但那大夫半年前出门行医遇上了歹人,不幸被结果了性命,儿子本来子承父业,借着父亲的老本多少也能吃上一阵子,谁知刚好逢着当地一位姓宋的富户要看病,给人家去治,却又开错了方子,害得人家命没了半条,便立刻叫给打断了腿,当野狗一般给扔了出来。
腿断倒还无事,可这行医最讲名声,名声败了便全完了,如今那张家医馆彻底关了门,只剩下一家娘小带着断腿的废物儿子回老家去种田了。
长福听了这一通啰里八嗦的事,是又急又气,直骂这一群差吏是吃干饭的,然他骂归骂,心里知道这屁大点的地方再刨地三尺都寻不出什么好郎中来,便只好自己骑了快马奔往陇安府去请大夫。这火急火燎的事,别的下人他哪一个都不放心。
也正是个天可怜他家少爷,叫他半道上遇上了阮州名医孙大夫。
长福其实也只是听一个名声,不知本事到底怎么样,但这时也没的好大夫了,他除了去信这孙大夫也没别的路子,谁知孙大夫便像是知道什么一样,知道他是周府的下人,开口便问他是不是周成安出事了,他吓了一跳,连忙点头,孙大夫又接连说出几个症状,简直和周成安一模一样,长福整个人就被震住了,这就是天赐的神医啊!
这便再也没二话,快马加鞭地带着孙大夫来到苍梧县,一路上还不住地说:“您说上一任县官死的不明不白,这下我家公子刚来这么几日又出事,一定是这苍梧县的风水有问题!遭了邪了!”
原是周知府深信风水之道,连带着府里头的下人也听信了几分,但长福觉得这也不只是风水玄说了,哪个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这地方不对劲!
连他自己进到这府邸都有过那么一阵头昏脑胀。
待回到县衙,将孙大夫引到周成安那边,却不见这大夫说上一句话,可把长福急死了。
又过了半刻,孙大夫才放下周成安的手腕,缓缓地摇了摇头。
长福扒着他的手臂,哭道:“您别吓我啊,您这摇头是什么意思啊?这发个烧怎么就治不好了?您快给开个什么药啊……”
孙大夫站起身来,和陆家那位少爷是一样的,毒入五脏,药石无灵,他看向崩溃的长福:
“只能求神拜佛了。”
*
地宫里一片寂静,烛火像是被鬼风吹动着,跳跃不止。
秋三娘一步一步走到苏遮月面前。
她每走近一步,苏遮月便能更清晰地看到她手中把玩的头骨。
那小孩子的头骨真的很小,几乎一只手就能掌住,而转过去时,能看到在颅顶和后部裂开了几条缝。
“一岁未满,从娘胎里掏出来的。”
秋三娘将它摆在苏遮月面前,蔻丹的手指滑过那十字交错的缝隙,“你瞧,它的头骨还没有闭合,你摸一下?”
“不……”
苏遮月双目惊颤,不住地摆手摇头。
秋三娘发出一声轻笑,突然高高抬起手,忽地松开,那头骨便原地落下。
苏遮月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在临近地面的时候,将它接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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