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搁下了勺子,下意识掏出一张绢帕,朝她递来。
白明霁顿了顿,没去接。
家里那位明显在吃醋,她还是知道分寸。
既然岳梁对老夫人的死已有了眉目,她也不用再操心。
重新回来,知道了母亲身亡的真相后,她便不会来打扰他,两人之间唯一能维持走动的,只有老夫人,如今老夫人一走,以后她也不会再来了。
岳家姑娘扮久了,多少有些入戏,临走前劝了一句,“岳大人若是遇到喜欢的姑娘,便娶了吧,好好过日子。”
尽孝道延续香火也好,找个陪伴也好。
岳梁听出了她话里要辞别的意思。
是啊。
她已成亲了,不是从前的白家大姑娘,她是晏家少奶奶了。
不会再来了。
他没什么好怨的。
若是倒回两年前,他依旧没有勇气迎上那晚她看向自己的那道目光。
她做事坦荡,喜欢就是喜欢,从不会计较其他。
可他不一样,他的喜欢,会给她带来厄运。
袖筒下的五指紧紧捏着那块没有递出去的帕子,岳梁很快掩饰住眼里的情绪,平静地道:“我问你一事。”
刚起身的白明霁回头,“何事?”
岳梁看向她,目光微带着深邃,看入她眼底,轻声问她:“为何要杀赵缜?”
白明霁一愣。
早在樵风把素商的那块衣角还回来时,她就知道自己没有瞒过岳梁,后来他没问她,她便当这事情过去了。
没料到这时候问起了她。
若是承认了,他会怎样?把自己关起来?或是交给长公主,赵家,那可能有点麻烦,她刚知道了母亲的死因,不能待在地牢里,白明霁很少耍赖,但特殊时候,特殊对待,“我没杀……”
岳梁将她活灵活现的表情看尽眼里,心口的那股闷意随清风一扫,化解了不少,温和地道:“放心,不会抓你。”
不抓就行。
白明霁确实松了一口气。
岳梁又道:“如今可以对我说实话了?”
白明霁与他虽有些交情,但还是清楚没有到让他铁面无私的大理寺少卿,当真来包庇她这个真凶的地步,不管他信与不信,白明霁先解释道:“我并非有意杀他,不过是素商一时失手。”
岳梁没在意她的话,重复适才的问题,“为何要杀他?”
理由就更荒谬了。
白明霁想了想,道:“我做了一场梦。”
“梦里面晏家没了,晏长陵没能回来,我也死了,梦醒来后,我便抓了赵缜,想从他口中问出一些线索,想知道到底是何人要陷害晏家。”
岳梁狐疑地看着她。
白明霁微耸了一下肩,“瞧吧,说了你也不信。”
这些话虽匪夷所思,但岳梁清楚她的个性,她不会说谎,即便当真有牢狱之灾,也不会故意扯出这样的谎言。
她说做梦,就是做梦。
没再卖关子,告诉了她:“赵缜还活着。”
白明霁一怔,惊愕道:“什么?”
—
晏长陵从大理寺出来后,直接去了锦衣卫。
往日进门,还会同门前的侍卫招一下手,今日没有,神色恹恹,进了锦衣卫后,便躺在太师椅上,漫不经心地翻着卷宗。
京城内设了三大监察,加上县令府,共有四处断案之地,堆积起来的案宗却如山,全是阴沟里的阴谋诡计,还不如去战场上厮杀一场来得畅快。
想什么是什么,起身让沈康召集了所有锦衣卫去后院,手中的银枪往肩上一扛,“谁能过我五招,今夜本将请喝酒。”
经历过御‘画’丢失案件,锦衣卫对这位新主子,从一开始便是绝对的服从。
加之晏侯府,和他少将的身份,众人如同靠了一座大山,挡住了头上随时要降临的天雷,再也不愁受人欺负,连走路都比往日威风。
锦衣卫的人,大多是斗兽场子里提出来的练家子,没有上过战场,今日能有机会与战场上的猛虎切磋,个个跃跃欲试。
但冲上去的,没有一个能走出他五招。
甚至有人刚上前,便被他手里的银枪指中了喉咙,不由鄙视道:“下一个,你们行不行啊,一块儿上吧。”
见他如此嚣张,到底个个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就算他是自己的主子,也不打算给他面子了,一众人蜂拥围上。
晏长陵杀得痛快,上午一场,下午一场,耗得锦衣卫所有人都精疲力尽,眼见天色快黑了,晏长陵才道:“走吧,喝酒。”
一听喝酒,躺在地上的侍卫瞬间活了过来,一群大爷们儿倒也讲究,快速地冲回屋里冲了个澡,换上一身干爽的衣裳。
有的甚至还佩戴上了香囊。
沈康收拾完出来,见他还是刚才那身,坐在那,愣了愣,“主子不洗洗?”他最得意的那套飞鱼服,他早就让人洗好挂在他屋子里了,怎么没见他换上?
“洗什么。”晏长陵往他嗅了嗅,嫌弃地道:“一股香味,搞得像个娘们儿。”
沈康:……
是谁前两天才洗了鲜花浴来着。
沈康还不清楚内情,调侃道:“主子不怕熏着了夫人?”
晏长陵起身,“走吧,她忙着呢,哪会有功夫管我头上。”
沈康:……
他怎么听着这话酸溜溜的呢。
晏长陵顶着一身还未干透的大汗,出去后翻身上马,领着锦衣卫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往闹市。
突然想起回来后,他似乎还没去过酒楼。
成亲之前,他几乎隔上几日便会跟着陆隐见,晏玉衡去一趟酒楼,喝酒听小曲儿。
如今那两人分身乏术。
钱家倒台,钱家内宅一片乱,陆隐见忙得不可开交,正想办法安置他那位未婚妻。
晏玉衡被关在翰林院内,没日没夜的指定官职改革的详细章要。
自己倒是闲着了。
很久没宿醉一场,今夜正好。
怕惊动到百姓,进了酒楼后,晏长陵点了个大包间,足以容纳十几人,再点了几名歌姬,奏着曲儿。
—
白明霁回到晏家时,已是晚上,听金秋姑姑说晏长陵还未回来,以为是锦衣卫有事耽搁了,去净房沐浴完,实在太累,倒去床上,沉沉睡了一觉,正做着梦,被金秋姑姑摇醒,“娘子……”
白明霁脑子昏沉,“怎么了?”
“姑爷还没回来。”
白明霁没放在心上,“许是有案子耽搁了,可有派人回来传信,说今夜不回来了?”
金秋姑姑没出声。
白明霁这才睁开眼睛,见她脸色不对,拧眉道:“怎么了?”
金秋姑姑也是刚收到的消息,垂目道:“姑爷带着一帮子锦衣卫,上酒楼喝酒去了。”
喝酒便喝酒,他是锦衣卫指挥使,宴请一回属下也正常,白明霁也没在意,正要翻身躺下,金秋姑姑报了时辰,“娘子,眼下都过子时了。”
这时候不回来,今夜八成回不来了。
白明霁愣了一阵,才回过神。
何意?
他夜不归宿了?
见她终于清醒了,金秋姑姑道:“这在外过夜的习惯有了第一回,就有无数回,衣裳奴婢替娘子备好了,这个时辰姑爷没回来,八成是醉了,娘子把人接回来吧,别没的让那些个狐狸精占了便宜。”
—
锦衣卫一堆人早就喝成了烂醉,晏长陵困得厉害,倒在角落里的软塌上睡着大觉,感觉到有浓香飘过来,没等对方往上扑,先出声提醒,“我很贵。”
跟前的姑娘明显一顿,软声道:“世子爷真会说笑……”
“衣裳也不能摸,摸了就得赔,这个不贵,全身上下统共五百两……”
第46章
被姑娘摸一下还得要钱,旁人或许还会觉得是在玩笑,但这位晏世子特殊,每回进酒楼,只喝酒听曲儿,没点过姑娘。
曾有人问过他,“不喜欢美人儿?”
他答:“这美人儿长得都没有我好看,还要我掏钱,到底谁占便宜?”
凭他那股较真的劲儿,还真干得出来这等事。
耳边终于安静了下来,晏长陵翻了个身,正要继续睡,沈康走了过来,“主子……”
晏长陵眼皮子动了动,并没睁眼,“说。”
“大理寺起火的原因,查出来了。”沈康低声道:“黄昏时有人以火箭纵火,纵火之人已落到了岳梁手里,据属下打听到的消息,国公府那头正焦头烂额,午后国公爷又进宫了一趟,想必也没料到会出人命。”
晏长陵“嗯”了一声,没什么反应,吩咐道:“继续盯着。”
岳梁在查赵缜,这时候国公府动手,必然与赵缜有关,赵缜的案子落到大理寺手里,以他大理寺的办案能力,早该了结才是。
这么久了没动静。
一是此案另有蹊跷,二嘛,包庇真凶,舍不得来抓他的少夫人,总得要编个像样的理由。
“别打扰我睡觉。”说完便睡了过去,不知睡了多久,胳膊又被人一推,晏长陵脑袋嗡嗡响,眉心正跳着,便听沈康道:“主子醒醒,嫂子来了!”
晏长陵悠地睁开眼睛。
什么时辰了他不知道,只见适才还热闹的房间,此时鸦雀无声,一个个喝得脸红脖子粗的下属,正挤在半撑开的指摘窗前,齐齐看着楼下,一人回头,见他坐了起来,忙扒拉身边的人,“主子醒了……”
“醒了?”
众人又齐齐回头。
晏长陵:……
沈康禀报道:“少夫人一炷香前到了楼下……”
晏长陵揉了揉头,喝得有点多,加之又困,脑子浑浑噩噩,起身也走去了棂窗前,围在窗边的人风吹一般散开,替他让开了空间。
晏长陵往下探了个头。
酒楼的棂窗靠着道路,小娘子正立在马车前,似乎来得匆忙,没梳发髻,一头素发没佩戴任何珠钗,只用了一条绯色发带绑住,身上的衣裳也朴素,披了一件月白色的单薄披风,风一吹,像是天下掉落下来的仙子。
这个好看。
察觉到楼上的动静,白明霁缓缓抬头望去,只见楼上的那张脸,红成了猴屁股,连旁边的灯笼都被他的脸色抢了光芒。
白明霁吸了一口气。
酒量壮人胆,说的一点都没错,晏长陵冲她一笑,好整以暇地道:“这位娘子,好眼熟啊。”
白明霁笑笑,“回家。”
晏长陵更来劲了,不仅头探出来,胳膊来趴在窗拦上,语气调|戏地问她:“娘子是哪位?凭什么我要同娘子回家?”
大晚上,酒楼的人只怕个个都在看他的笑话,白明霁依旧好言好语,“别装疯,下来。”
“我要是不下来呢?”
白明霁皱了皱眉,“那我上去?”
“好啊。”晏长陵索性手掌托腮,等着她。
白明霁还真没去过酒楼。
酒楼太吵她不喜欢,胭脂的味道太杂,她闻不惯,不太喜欢勉强自己,想了想,抬头看向趴在窗前的公子,“你再这样,我不喜欢你了。”
她虽笑着,但语气很认真。
楼上郎君面上的得意瞬间消失,戏弄之色也收敛了起来,起身回头,轰走屋内看热闹的人,“散了散了,喝得也差不多,都回去吧。”
一群人忙着穿靴,纷纷与姑娘们道别,下楼时,楼里的姑娘们还款款相送。
“世子爷,下回再来……”
白明霁看着下来的一堆的莺莺燕燕,没什么表情,直到一位姑娘抬手要伸向了晏长陵的脸了,才及时警示道:“摸了,要剁手的。”
那姑娘愣了愣,随后“噗嗤——”笑出声,“一个摸了要给钱,一个摸了要剁手,要钱又要命,奴家是万万得罪不起了,赶紧的,快把这金疙瘩送回去……”
闷了一个晚上,此时看到了小娘子的护食,晏长陵心头总算舒坦了一些,当下把自己价值五百两的衣袖抬起来,递过去,“娘子来牵,不要钱。”
白明霁瞥了他一眼,“没手?”
“有啊。”晏长陵摊开手掌,乖乖地递到了她跟前,“也不要钱。”
白明霁没立马去牵,看了一眼后,问他道:“牵过姑娘没?若是牵过了分文不值,我可不要了。”
晏长陵摇头,肯定地道:“没有,我太贵了,她们买不起……”
白明霁这才伸手,握住他手掌,拖着人便往马车前走去。
小娘子力气不小,晏长陵被她一拽,踉跄了几步,风扑在鼻翼间,适才还觉得熏人的酒,此时也变得香了起来,脚下飘忽,心也飘忽,回头冲沈康道:“对了,那什么,少夫人来接我了,我那马匹用不着了,你帮忙带回去。”
沈康:……
这事,用得着他特意交代?
—
两夜没睡,白明霁过来时在马车上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如今把人领到了马车上,便也没了精力与他说话,把手边上的水袋递给他,“醒酒汤,自己喝。”
晏长陵没接,嘴里囔囔着,“头疼。”身子一倒,倒在了她身上,“娘子让我枕一会儿,好难受。”
白明霁:“……”
“还是娘子香。”晏长陵往她怀里蹭了蹭,浮躁的心平复下来,身在白云里嗅着软香,再也不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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