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他面色有所松动,朱氏心都凉了,“陛下,太子的母妃尚在,可有让太后抚养的道理?”
论起道理,那是皇帝的拿手之处,缓缓道:“倒也并非没有前例,汗献帝便是由董太后抚养长大……”
朱氏绝望了,咬牙反驳道:“那是因为他母妃被皇后毒|死了。”
皇帝回头来看她,有了那轮明月在头上悬吊着,再看跟前的女人往日的那些个包容也不复存在了,便只看到了她的恶毒之处,皇帝凉凉地道:“是啊,被皇后毒死了,所以,朕的后宫没有皇后。”
别以为他没怀疑过,这么多年了,他为何就只有太子一个儿子。
他念在太子懂事的份上,没与她去细细追究,她倒是上脸了,皇帝没有任何犹豫,转头同太后道:“那就有劳母后了。”
一天天的,太烦人了。
论起来所有的破事,全是他朱家搞出来的,皇帝没了耐心再听朱氏说话,“你先下去吧,你朱家的事还嫌不够多,别让朕腾出手来先同你父亲清算。”
他语气决绝,毫无商量的余地,朱氏纵然有再多的委屈和不甘,此时也只能打碎牙吞进肚子里。
知道自己是被人算计了,先前的那一招逼迫行不通,便打起了感情牌,抽抽搭搭了几声,可怜巴巴地哭道:“臣妾自打进来,陛下瞧也没瞧臣妾一眼,臣妾一只手掌都擦破了,也博不来您的半丝心疼了吗?”
成婚最初,两人也有过一段甜蜜的日子,朱氏还曾觉得皇帝的性子随和,好拿捏,得意风光了一阵后,才知道他的随和,能给她,也能给别人。
这些年也看透了,他是个没心的。
想要走进他心里,与他成为一路人,简直难于登天。
自己与他同床共枕了几年,居然连晏长陵都比不上,要不是有了太子,两人的关系只怕早就闹僵了。
可朱氏算计来算计去,到底是个女人,心头还在贪念着两人曾经的温存,没想过皇帝会如此绝情,说降自己的位份就降。
先是贵妃,如今又成嫔了。
她本是一国皇后。
嫔?
连后宫后来进来的那些个新人都比她位份高,还要把她的太子送给太后抚养,他的心,有多硬?
可现实就是如此,不爱一个人了,不喜欢她了,她哭成什么样都没用,皇帝只觉得她聒噪,转了个身不看她,目光倒是瞟了一眼太后,小心翼翼,生怕她嫌弃自己不干净,恼上了,又不理自己了。
太后还得回去睡个回笼觉,懒得看他们吵,得了自己想要的,满意地走了,“皇帝先忙,哀家就不打扰了。”
出去时叫上了立在门口的晏长陵,“晏世子看了这半天的热闹,还没看够?”
晏长陵随着她出去后,行了一礼,“太后娘娘。”
太后拢了拢凌乱的头发,把手里的簪子插好,理了理衣裳,又是一副端庄的模样,摆出了长辈的姿态,打探了他一圈,轻声道:“一棍子打不死的,那都是妖孽,晏世子又何必着急,到了这一步了,难道就不想看到他的原形,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晏长陵眸子一凝,抬头看向她。
太后没再看他,懒懒地道:“来一回砍上他一刀,再多的血,总有流完消磨干净的那一日。有时候啊,退一步不见得就是输。”最后也解释了自己今儿个为何要帮他,“那丫头在哀家面前输了十几场牌局,积攒着人情呢,今儿个倒是头一回来求哀家。”说完荡了一下宽袖,转过身,款步而去。
—
白明霁听金秋姑姑说了半天的二夫人,终于看到素商回来了。
见到人,白明霁便坐直了身子,人到了跟前,没等她禀报,先问:“怎么说?”
到了四月,天气一天比一天热,素商跑了一趟回来一头是汗,见她如此着急,故意卖起了关子,“娘子急什么,奴婢渴死了。”说着拿起桌上的茶水,倒了一杯,饮尽了才迎着白明霁期待的目光道:“太后娘娘说,娘子终于想起她这个干娘,娘子要是再不用,她都觉得自个儿是不是没有用处了。”
白明霁松了一口气,那就是愿意帮忙了。
白明霁坐在院子里想了一上午,早就想明白了。
他这一趟恐怕是无用功。
就算捉了赵缜进宫,他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没有证据,便无法治国公爷的罪,因上辈子朱国公构陷晏家的一切还没发生。
皇帝再顾忌兄弟之情,也不会在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情况下,先曝出自己丢了圣旨,然后缉拿国公府,把太子将来唯一的支撑给砍了
国公府皇帝是要除,但不是现在。
至少得等到太子有了可以托付的人,羽翼丰满之后,朱家才会完蛋。
但晏长陵是经历过前世的遭难而回来的人,满腔仇恨,必然不会放过国公府,以他的脾气,冲动起来,怕是连皇帝都管不了,直接要去国公府拿人了。
此举并非上策,反而会将晏家推入‘仗势欺人’的言论之中,即便皇帝知道内情,这样的话听久了,也会潜意识里如此认为。
从此,慢慢地对国公府生出同情之心也说不定。
是以,她让素商去求了白太后,先将人拦下,回来了自己再劝说。
但白明霁没想到太后娘娘会如此果断,竟让皇帝把朱贵府贬了嫔,一贬再贬,昔日的皇后成了个嫔,换个人,怕是活不成了。
但这些,远远不够偿还血债,白明霁看着从宫中回来后,便坐在摇椅上,一言不发的郎君。
头疼。
日子还要过,他走不出来,她只能去讨他欢心。
傍晚洗漱完,搬了个高登坐去他身旁,一侧头,倒有些居高临下了,又起身折回去,搬了个马札坐在他旁边,比划了一下目光,小鸟依人多了。
晏长陵瞧她忙乎了半天,猜着大抵是过来劝说他的,笑了笑,“无须担心,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更不会牵连你。”想起来又道:“多谢了。”怕她没领会到自己的意思,添了一句,“白太后。”
“你是我夫君,我帮你应该的,不必言谢。”
晏长陵扭头看她。
白明霁身子挨了过去,胳膊轻轻地搭在他一侧的摇椅上,手指头捻了他一撮衣袖,有意无意地搓着,仰起头问他,“夫君何必与我分得如此清?”
摇椅被她这一趴,压向了一边,晏长陵的人也跟着倾斜了过去,斜刺里的一股风,把她身上的幽香吹进了鼻尖,晏长陵思绪乱了乱,心道,她这话从何而起,还未来得及问,便又听她问道:“夫君先前说过的话可还作数?”
晏长陵盯着她的手指,看着她肆意地玩弄自己的衣袖,“什么话?”
白明霁手指头勾在他的金丝线上,嫩白的指甲突然刮了一下,力道不重,正好碰到了锦缎下的结实皮肉,“夫君说喜欢我啊。”
晏长陵自然记得,但她如此问,必定还会说出什么惊人的撩人之语,为了来逗他开心。
他等着,白明霁却没了下文,见他半天不说话,把捏在了手里的衣袖,往他身上一搭,眉头一皱,气恼道:“我就知道,你诓我的。”
到底是谁诓谁。
晏长陵气笑了,今日没心情与她闹,正要赶人,她那双挪回去的双手,突然又盖在了自己心口上。
隔着衣衫,都能感受到她掌心的滚烫。
两人先前相处,虽说各自都表白过了,但一向有分寸,一旦触碰到对方内心的隐私时,都会默契地避开,从不会去打扰,见她今日似乎非要留下来,晏长陵便也罢了,问道:“这是为何?”
“捂心。”白明霁的手掌按在他胸口,烙饼一般挪了挪,道:“我试试看能不能把夫君这颗冰凉的心,捂热。”
被她手掌压住的一块,心跳遽然加快,若是往日,他还能配合她演一会儿,此时没心与她周旋,低声道:“白明霁,不喜欢就别来乱撩拨,要负责的。”
其实她之前那样没错,喜欢便是单纯的喜欢,不一定就非要走近彼此心里,将对方牵扯到自己的人生里来。
他这一桩仇恨,迟早要报,到那时不用她说,他也会主动放她走。
白明霁顿了几息,从他身上撤回了手,心口的位置一空,一阵凉意陡然窜上,晏长陵早就有了心里准备,谈不上失落。
白明霁从马札上起身,进了屋,很快又出来了,身影从他视线里晃过,同他打了一声招呼,“我出去一趟。”
晏长陵本也没在意,目光瞟了一眼,突然一顿,从摇椅上起身,盯着她的手,“你去哪儿。”
“他朱家今日欺负了我喜欢的人,我应该找他们算账。”白明霁人已经走在了院子里的榕树下,手里拿着他的长枪,扭头回来看着他,“我说了喜欢,那便是喜欢。”
晏长陵:……
“晏长陵,我也不知道自己的喜欢,到底能有多深,或者能持续到什么时候,但我与你相处了一段日子后,我觉得很舒心,还想与你好好过下来,既然有了此想法,我便会尽最大的努力无实现这个愿望,夫君今日没能报仇雪恨,郁郁不欢,没有心思与我好好过日子,已与我的愿望背道而驰,我今夜去把他朱家端了,看看能不能安了夫君的心。”
她人站在暮光里。
一身的洒脱,敢爱敢恨。
她说要去端了朱家,没有人会质疑。
这回换做晏长陵头疼了,“你先回来。”
白明霁没听他的,拿着他的银枪径直往外走,边走边道:“夫君也没错,好不容易回来了,怎么畅快怎么来,管他往后如何呢,把人杀了报完仇再说。”
“白明霁!”晏长陵抬步追上去。
白明霁充耳不闻,拿着银|枪去往马厩,拉了一匹马翻身而上,快要到晏长陵跟前了也没停下来,突然侧身对他伸出手,“夫君上来。”
第54章
马匹托着两人,踏着黄昏的霞光,在夜幕落下来前,到了国公府。
白明霁先跳下了马匹,正欲提着长|枪冲进去,枪头却没顺过来,被身后不知何时已下马的晏长陵一把握住,轻轻一拉,连人带枪拖到了他跟前,手指头弹了一下她额头,“你挺能。”
白大娘子,威风名不虚传。
那一下用了点力道,有些微痛,白明霁呼出一声轻‘嘶——’捂住额头皱眉看向他,微愠的目光却碰到了一双黑漆漆的冷冽眸子。
晏长陵这回没让她,“松手。”
白明霁还是头一回在一个人的面前矮了下来,松开手中的长|枪,低头又低声,“夫君不想报仇吗,我这不是正合你意……”
晏长陵不受她的激将,拎着长|枪抬头看了一眼,突然迈步从她身侧越了过去。
白明霁心下一跳。
转过头,却见他立在国公府门前,仰目看着门匾,没动。
提步走了过去,刚到他身旁,便被他一只胳膊揽了过来,压下头来低声同她道:“你听,死人了。”
白明霁的半边侧脸压在他胸膛上,最初只听到了他“咚咚——”的心跳声,安静了一阵后,才觉耳畔有隐隐哭丧的声音传来,愣了愣,道:“谁又死了。”
头顶的人冷笑一声,松开了她,“我早怎么没想到这一块,该多来。”
凭他如今走哪儿哪儿死人的体质,多来几回,里面的人也就死光光了。
两人没进正门,绕了一圈,到了一处墙角。
白明霁是会一些拳脚功夫,但这么高的墙,还是光秃秃的,要想上去,还是有点吃力。
只能眼巴巴地望着轻松跃上墙头的人,道:“夫君,你下来一下……”
晏长陵扭头。
白明霁提了提裙摆,冲他一笑,“我上不去。”
晏长陵没动,“上不来啊,那怎么办。”想杀了杀她那股说风就是雨的急性子,有意要消遣她,“你就在下面待着吧。”
回头看向院子内,前厅连个仆人都没有,哭声从里院传来,纵身往下跳,刚起身,还没来得及跳下去,身后的衣摆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住,身形歪了歪,还没来得及反应,突然又被一股力道往下推。
晏长陵:“……”
后背着地,两人滚在了花坛里,摔没摔着吓着了,“你不是上不……”刚要起身,一只手肘又压了过来,顶在他胸膛,阻止道:“夫君冷静,先别去找死。”
晏长陵胸口隐隐作痛,眉心两跳,“所以你选择砸死我。”
白明霁没想砸他,力道没控制好,站不稳栽了下来。
可两人闹出这般大的动静,竟没有人察觉,白明霁愣了愣,松开了他,从花坛里走出去好奇道:“莫不是国公爷死了,外院怎么一个人都没。”
晏长陵看着她沾了一头的草屑,一时语塞,“白明霁,你好歹是个姑娘,能不能别这么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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