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贵妃摔下时,怕撞到头,手掌先撑在了地上,如今掌心破了一层皮,气得嗓音都发抖了,“哪个不长眼的东……”
话还没说完,对面的人也是一阵惊呼,“太后娘娘,太后娘娘没事吧……”
—
正殿。
皇帝看着地上已经咽气的驸马爷,再三确认那张脸就是他赵缜后,眉头拧了起来,问晏长陵,“到底怎么回事?”
晏长陵没瞒着,“前不久诈死,人一直被藏在了国公府,昨夜在我锦衣卫还好好的,结果到了陛下这儿,却突然死了。”
皇帝:“……”
皇帝听出来了他话里的揶揄,但同时也听出了弦外之音,有些不可置信,“又是国公府?”
晏长陵没有给他怀疑的余地,“昨日大理寺岳大人拿的人,今日岳少卿要送岳老夫人下葬,腾不开手,便把案子交给了臣。”
皇帝沉默了一阵,突然一袖子扫了桌上的东西,“他朱光耀到底要干什么?!”
晏长陵没出声。
等皇帝的气息平复下来后,主动来问:“他把赵缜弄在国公府藏起来,他要干什么?”
晏长陵看着皇帝面上的怒容,似乎在辨别到底有几分真假,重生回来,他不是没有怀疑过皇帝,赵缜说得没错,晏家的功劳太高了,让他这个皇帝生了忌惮,留不得他了。
可看了一阵后,皇帝的眼里除了狐疑就是羞愧,便知道这货做不到。
他没那个胆量。
也没那个狠心。
当年长姐出嫁大启时,他躲在屋内骂自己没用,最后对着大启的方向跪下来,唤了一声‘阿姐’,哭得鼻涕都流出来了。
不至于要去害死她。
但如此就更难办了。
这样的人,一旦对谁起了保护的心思,那便说什么也无益。
他的软肋是太子,而太子却是朱家的护身符。
晏长陵让沈康把赵缜拖了出去,同皇帝道:“我有话同陛下说。”
皇帝知道他的意思,立马扬手屏退了宫人。
待人一走,只剩下他和皇帝了,晏长陵转头走去屋内的一段御阶前,像少年时那般,掀了掀衣摆,无所顾忌席地而坐。
皇帝看他这副样子,也想起了之前,斥道:“你这到处乱坐的毛病,能不能改改。”
晏长陵没应他,突然道:“陛下,你还会有儿子的。”
皇帝一愣,“你说什么呢,朕自然还会有儿子……”说到一半,停了下来,他能从一众候选人中,被先帝看上,绝非愚笨之人,眸色一冷,看向晏长陵,“朱国公是想对付你?”
晏长陵替他回忆,“陛下丢失的那份圣旨,兵部死去的白尚书,赵缜又乃一国驸马,若这三样东西,都被他捏在了手里,得逞了,他要干什么,陛下别说您想不到……”
皇帝的脸色慢慢地起了变化,惊愕地道:“你说边沙?”
晏长陵没答。
“朱光耀这个狗贼!”皇帝破口大骂,“朕就知道他不安分,当年朕是瞎了眼才会觉得他朱家安分守己,朕封了朱氏为皇后,赐了他国公之位,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偷走朕的圣旨,是想调兵遣将,把你宴侯府除了,让朕孤立无援?去求他,他简直痴心妄想!”
皇帝气得要站不稳了,走过去同晏长陵一道坐下,眼里的恨意烧得眼珠子通红,咬牙道:“朕真想一剑杀了他。”
晏长陵扯唇一笑,道:“可陛下办不到。”
朱国公所做的一切,只是在针对晏侯府,而晏家对太子而言,将来必会成为威胁,尽管皇帝不断地替他与太子制造机会培养感情,可太子的娘家终究姓朱。
太子的羽翼未丰,这时候要让皇帝解决了他的外族和母妃,太子不仅会对他怀恨在心,将来也没了依靠。
对爱子如命的皇帝来说,不会选择这条激进的路,纵然他恨朱光耀,知道自己被欺负了,也不会当真杀了朱光耀。
皇帝顿了顿,一时愣住。
“赵子恒。”晏长陵对他的迟疑了然,也能理解,转过头问道:“倘若有朝一日,要拿你的名誉同晏家,还有长姐的性命去换,你会如何抉择?”
皇帝脱口而出,“那还用说。”
晏长陵一笑,“臣信陛下。”随后起身立在皇帝跟前,深邃的眼底瞧不出半丝玩笑,眸色决然地道:“但国公府,臣不会放过。”
血债血偿,他朱光耀必须得死。
“云横,你先别冲动,我来想办法……”皇帝追出几步,脑子如一团乱麻,正僵持,门外突然响起了一阵喧哗,很快太监的声音传了进来,“太后娘娘,陛下召见了晏世子,娘娘有话,奴才先去禀报……”
“行,赶紧进去传话,就说哀家要被她的女人害死了,问问皇帝,是不是先帝一走,就不打算孝敬我这个老不死的了。”
懒洋洋的嗓音,带了些娇媚软糯,又不失威严,皇帝脚步更快,等太监进来后,先他一步开口,“怎么回事。”
“禀陛下,太后娘娘,贵妃娘娘来了。”
皇帝听出了是太后的声音。
朱贵妃也来了?她不是在东宫吗,她来干甚!
皇帝看了一眼晏长陵,简直一个头两个大,“云横,先等朕一会儿。”
也没给晏长陵离去的机会,外面的太后一头钻了进来,堵在了门口。
与往日的雍容华丽不同,今日太后头上的发髻偏向一边松松垮垮,簪子也没了,太后取下捏在了手里,没了簪子,鬓边的几缕发丝固定不住,落下了脸畔,太后抬手一拂,拂到耳后,夏季的薄纱随她的动作一滑,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来,上面几道红彤彤的擦痕,清晰可见。
皇帝眉头一皱。
太后轻瞥了他一眼,问道:“皇帝忙完了。”
皇帝还在看着她受了伤的小臂,紧张地问:“母后怎么了?”
太后冷笑一声,可她嗓音本就娇气,听进人耳里,倒成了娇嗔,“还能怎么着,皇帝后宫的女人多了,忘了哀家这个娘了呗。”
瞎说。
皇帝心下乱跳了几拍,目光微微躲闪开,正巧看到朱贵妃进来。
朱贵妃也没好到哪儿去。
捏着手腕,疼得轻‘嘶’。
路上已受了一肚子的气,朱贵妃进来时一脸菜色,对皇帝蹲了一个礼,“陛下。”
按理说朱贵妃的容貌也不差,若是拎出来单独瞧,也能比过京城内不少美人,可与太后站在了一处,一眼便能分出高低。
一个艳丽妩媚,另一个则是暗淡失色。
能让先帝为了她一人,冷落了整个后宫,岂是一般的俗物,莫说是朱贵妃,把皇帝整个后宫的女人都拉出来,没有一个能比得上她的脚趾头。
这样的美人儿,放在他的后宫好些年,他竟然瞎了眼没注意。
若非那日太后的一句气话,“皇帝看看你自己的后宫,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女人,怎么连哀家都不如了。”
皇帝随着她的话,看了她一眼。
也就是那么一眼,便沉迷了,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无可救药。
睁眼闭眼全是她的影子。
可最近她锁了门,皇帝已经好几日都没见着人了,无数件麻烦混在了一起,已经分不出个先后顺序了,只得先解决眼前的事,“母后息怒,先入座……”
太后没同他客气,款款步入屋内,在一旁的软塌上坐了下来,慢慢地同他算起了账,“先帝走后,哀家便对宫中事务不闻不问,这些年图的是一个清净,今日不过是走个路,皇帝的媳妇儿就撞了过来,哀家倒是要问问,哀家得罪你们谁了?”
朱贵妃跟在其后,心头的冤枉还没来得及说呢,被她先倒打一把,愣了愣,气道:“母后这话说得,儿臣自夹道上进来,母后从假山后出来,到底是谁撞了谁?”
朱贵妃平日里很少与这位便宜太后打交道,先帝一去,她的恩宠也就到头了,陛下又非她的亲生儿子,想不明白,她有什么好威风的。
太后也不与她争,低头玩弄着自己的指甲,“哀家记得,陛下除了夺去了你的皇后之位,还禁了你的足,怎么又蹦跶出来了?”
朱贵妃气不打一处来,看向皇帝,“陛下明鉴,今日太子生了病,臣妾……”
太后没听她念叨完,打断道:“瞧吧,到底是哀家失宠了,个个都不把哀家放眼里,敢这么与哀家说话了,要不皇帝降个旨,哀家去替先帝守灵?”
皇帝眉心一跳,眼见地慌了起来,别扭地道:“母后说什么呢,儿臣自小无娘,母后待儿臣如同亲生,有母后在身边鞭策,儿臣方能走得长远。”
太后苦声道:“皇帝既想要尽孝……”突然把受了伤的小臂,往他跟前一亮,“那你说哀家该怎么办。”似是手不小心碰到了伤口,“啊……可疼了。”
皇帝一愣。
立在外侧的晏长陵别过头。
朱贵妃脸色僵住。
似乎这时候才发现,跟前的太后格外地年轻了一些,再一细想,她年纪比自己大十岁不到,眼前这一副娇滴滴的模样,哪里像个半只脚踏进棺材的老太后,此时面上露出来的娇媚,连她都自愧不如。
朱贵妃尚未反应过来,皇帝先开了口,“照母后的意思,如何才能消气。”
“皇帝真要哀家罚?”太后扫了一眼朱贵妃,眼皮子淡淡地落下,“若是先帝尚在,她今儿个这条命是活不成了,可如今哀家成了太后,皇帝掌了权,哀家便不能再任性妄为,皇帝要想平了哀家的怒意,那今日就降她为嫔吧。”
她轻飘飘一句,朱贵妃却如被雷击。
“你……”朱贵妃不敢相信,她算个什么东西。
先帝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带回来的女人,没根没底,早年做皇后,名声便是一团糟,侍奉先帝几年,跟前也没留下个一儿半女,如今都已经做了太后,还当自己是皇后呢。
皇帝也怔愣了片刻,“嫔,嫔啊。”
太子的母亲为嫔,好像有些……
太后见他不乐意,微微皱了眉道:“皇帝也觉得哀家惩罚过度了?瞧来是哀家难为皇帝了,亏得皇帝在先帝面前,一口一个孝心,答应了要好好照顾哀家,如今这算什么?皇帝就是如此照顾哀家的,欺负哀家呢……”
说完把小臂上的伤势遮住,起身要往外面走,“算了,哀家这一趟是自讨没趣了。”
皇帝赶紧相拦,“母后。”
太后转头凝他,眼底一抹不屑,“皇帝还有何话说?”
皇帝被她这一眼看得极为难受,想起她上回推开自己时说的那句,“皇帝有这个胆子吗。”此时彷佛在说他是个没用的东西,再见到立在不远处的晏长陵,想起他眼里的失望,心头对朱家,以及贵妃的厌恶一瞬达到了鼎盛,当下唤来了外面的太监,“贵妃失德,忤逆不孝,公然撞伤太后,此刻起降为嫔。”
朱贵妃完全没回过神,哑声道:“陛下……”
皇帝头扭向一边,没去看她。
朱贵妃反应过来,嗓音都破了,“陛下,你怎么能这么对臣妾,臣妾哪里做错了,臣妾今日不过是去照看太子,便被人讹了这么一遭,就她受伤了吗,臣妾也摔得一身是伤,陛下这番不分青红皂白,便定了臣妾的罪,是要寒臣妾的心,寒太子的心啊,太子如今还躺在床榻上,要是他知道了,你要他如何活下去……”
“朱嫔这话欠妥,太子乃大酆的太子,怎么离了你,就不能活了呢。”没等皇帝回话,太后替她解决了后顾之忧,回头关切地问皇帝:“太子病了?想来是身边的人没照顾好,也是,那么小的人,一个人住在东宫,确实不妥,皇帝既然没忘记我这个母后,哀家也该心疼心疼皇帝,要不太子就暂且养在哀家跟前吧,皇帝若是不放心,日日来看望也行。”
第53章
日日看望……
皇帝迎上太后热切的目光,见其一双眸子水波潋潋,心口一悸,如同被层层热浪击中,悠地滚烫了起来。
倒也确实。
太子尚小,当初分出东宫之时,他便有过此番顾虑,若非朱皇后坚持,说要给他独立成长的空间,也不会那么快让她离开自己的母亲。
朱氏一再失德,太子不能再受她影响,东宫到底冷清了一些,这回太子生病便是因为没人管得了他,夜里起来偷吃,这才吃坏了肚子,若是有太后抚养,加上他每日前去督促,必然会比如今过得好。
等他到了十岁再搬出去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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