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没等猫崽反应过来,她啊呜一口就咬掉了。红豆的绵密口感在味蕾上蹦哒蹦哒,她微笑着夸赞了一句:“超——好吃欸。悟大人果然做什么事情都超有天分嘛。”
小朋友刚想说混蛋我想吃第一口啊,就被夸得耳尖泛红,连着眨了好几下眼睫。
他咬下暄做的甜品,怔了怔。
好甜。
很符合他口味的甜。
还莫名其妙……有点熟悉。
第18章 槿花一朝·3
第一日的修行平平淡淡过去了,水得连对人一向比较宽容的五条悟都怀疑人生。
在他的六岁生涯里,所有的[前辈]无一不是精挑细选过的,层级基本上都是霓虹各领域大拿,只有暄是野生蹦跶出来的,水平看上去离谱得可以。
而且,月雫山的住宅环境是真的差。本宅那些看见他就忍不住溺爱的长辈这回估计是狠了狠心,忍着痛要让他苦修一下。
五条悟醒来的时候,眼底下都是发青的,脑瓜子因为远离了人群倒也没那么疼。他坐了起来,呆呆地愣了几秒钟,这才想起来现在是在哪里。
“今天修行什么?”坐在餐桌前,他因为花梨木西餐桌配的椅子太高了而够不到底,小胳膊小腿一晃一晃的,努力把背挺直,仍然没什么安全感,语调难免冲了点,“不要给我灌输什么乱七八糟的思想——要是再这样下去,我会考虑跟本家商量把你换掉的。”
这句话当然是吓唬,毕竟侍女昨天也说过“换掉”,其实是“杀掉”的意思。
他第一次吓唬人,没什么经验,只能努力板着面孔,把一蹬一蹬的小腿并拢了肃穆地说。
“真让人害怕呢。”暄把甜品摆在他的左手边,语调里却根本没有什么害怕的意思,“不过呢,悟大人不满意的话直接换掉就好了,我会听从您的命令的。”
“……”小朋友觉得一早心情就要爆炸了,下意识地鼓起腮帮子。
他在本宅的时候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奇怪的人类!
哦,或许她算不上人类。
但是谁会动不动就提死啊死啊的啊!说的好像他是历史上的残暴昏君一样!
他浑身冒着冷气,听着无良大人在絮絮叨叨:“不过今天的内容我真的准备好了啦,我们今天练习射箭呐,箭术哦?”
射箭。
好歹是门正经该学的技艺。
五条悟叼住最后一口吐司,“噌”地一下从椅子上跳下来,酷炫的深色卫衣兜帽上居然画着一只雪白的猫猫:“走吧。”
暄竭力把唇角往下压,忍了半天没忍住,“噗嗤噗嗤”地笑出了声,得到了六眼神子一个故作冷漠鄙夷的回眸。她端着刚倒好的甜牛奶,三两下赶上了抄兜当酷哥的小朋友:“悟大人多喝牛奶,以后才能长高。”
“老子以后肯定会长得很高。”五条悟还是接过牛奶,猫舌头尝了一口确定是甜的以后,才满意地咚咚咚喝完。
“嗯嗯,我相信呢。”暄想了一下第一眼见到五条家主的模样,觉得那个身高只能在霓虹平均身高上算是还可以,干脆用棒读的语调肯定了一下。
“老子肯定会长得超高的!”小孩一下子听出了这人的心口不一,立刻张牙舞爪,“以后会长到一米八的!不,一米八不够,会一米九的!”
暄熟练地安抚炸毛猫:“嗯嗯,会的会的——别说一米八了,两米都有可能啊我们悟大人。”
唯一一根呆毛耷拉下来,猫崽烦躁地一把揪起兜帽盖在脑袋上,瞥了一眼旁边人:“把拖鞋穿上,老是光脚踩在地上,搞得五条家亏待你了一样。”
庭院内,暄轻轻地拢了拢掌心,一排符合五条悟身高的靶子凭空出现,果香掺着太妃糖的咒力气味在院中铺天盖地漫开来,连基本不能嗅到咒力气味的五条悟也忍不住多嗅了两口。
她递给他一把不算重的弓箭,相比较之下算是大的手掌拢住了他的,然后带着他摆出了一个拉弓的姿势:“拉弓时,要平心静气,把所有激荡的情绪都平复——对,就算刚才觉得我这人无语得要命,现在也能放下成见和平相处……”
“闭嘴。”小朋友呲牙一秒。
暄笑眯眯地松手:“稳住啊。”
五条悟不愧是命运相当眷顾的小孩,各项技能上近趋完美。初学者会犯的错误他一个都没犯,小小年纪体术就不错,力气也不小,对着靶子射出的第一箭就中了九环。
“啧。”他收了弓箭,漂亮的眉毛蹙了起来,不怎么高兴。
眉心被人点了点,他抬起眼睫,暄的笑靥正好撞入眼帘:“啊啦啊啦,第一次射箭就九环,已经超——棒了诶。手腕可以再抬起来一点喔,对,这样……”
她身上的香气如针线,细细密密地在他心底绣下针脚。
……这个时候,终于有点大人的样子了。他想。
然后第二箭就射中了十环。
他木着脸,后面的八支箭十环十环地中,毫无真实感。
“很棒呐,”暄半蹲下身,笑眯眯地托腮,“那接下来就把靶子调高了哦?”
哪怕是调高了靶子以后,五条悟还是轻轻松松地射中十环。
再接下来是等身高移动靶、加长移动靶……
六眼的特殊性让他毫无阻碍地一路十环。耳边噼里啪啦地不断传来咔擦声,他射完了几十支箭之后,麻木着脸:“你在干什么。”
拿着拍立得咔擦咔擦狂装相纸狂拍的暄搓开一沓照片:“我?当然是把英明神武的悟大人全部拍下来洗出来装成相册哦?”
“你好像个变态……算了,”小朋友耳朵红红,努力绷着脸,“没什么难度,上难度吧。”
“本来想说蒙眼的啊,毕竟蒙上黑布的悟大人也会很帅呢。”暄蹲下来摆弄拍立得,“不过呢,六眼想必能不受阻碍吧。那就干脆这样——”
暄把弓和箭矢的重量一并上调,又检查了一下确定小朋友掌心没被磨红破皮。
她打了个响指,指尖弹出一串咒力编织的蝴蝶,宽大的翅上纹路繁复,仿佛某种绮梦里迤逦而出的产物,翅膀上反射出一片荧荧的流光溢彩。漫天翩跹的蝶,却不显得密集和可怖,倒有几分白昼黑夜颠倒的错觉。
“悟大人试试看,在一分钟之内能杀死多少只蝴蝶吧。”
小朋友雾凇般的长睫轻轻颤动了一下,抿紧了唇,什么话都没说,对准了蝴蝶,拉开箭矢。
一箭破空,数十只咒力幻化的蝶闪避不及,漂亮到夺目的翅膀被射穿,哀哀地尽数坠落。
他连射几箭都收获颇丰,再抬手时已经能明显感觉出来手腕沉重隐隐在颤抖了,但他仍然没有停手。
暄一直含着笑凝睇着他这一侧,心里快速地做着评估:
笃定,天赋卓绝,抱着极强的进取心,骄傲却不自负,坚毅却不优柔。假以时日,他必定能成为咒术界人尽皆知的[最强]之一,或者就是[最强]本身。
一分钟结束,她俯下身将箭矢拢成一把,屈起指节轻轻叩在箭镞上,成串成串的蝴蝶登时湮灭成点点光辉。
每一只蝶被射中的部位都是相当准确的后翅,贯穿了腹部。
恐怖到极点的天赋。
“悟大人简直可以一天速成一门技能啊。”她抬起拍立得刚想再照一张,忽然发现这是最后一张相纸了,遗憾地暂停了动作。
“你明明也没教什么吧。”他无语地皱了皱鼻子,“这样的速成没什么用,总得教我点更精进的吧?”
鸢紫色的眼瞳和天穹色的眼瞳对视。
暄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当然可以,不过对悟大人的要求会比较高,要做好心理准备哦。”
她反手把拍立得给自己拍了一张,等着晕黑一团慢慢发亮。
日头渐渐暗淡下来,热气一阵阵闷闷地堵在人的心肺,小朋友忽然心悸一下,一种罕见的、类似于[不安]的情绪在心口猛地一颤,下一秒就落下了一滴雨。拍立得上人影浮动,轮廓描着光慢慢显现,渐渐地露出一张骨相非常美的脸,再是脖颈,还有穿着和服的半身。
她给相纸裹上了一层咒力,一手横亘一手直立着轻轻一合掌。
“啪!”
照片猛地自动贴到了拔高的靶子的正中央。
五条悟额角的青筋一跳。
“悟大人,”她身上的香气在暑热和雨水淋漓的土腥味中变浓了,她给他递上一支更重的箭矢,“这一箭,瞄准照片上我的眼睛,穿透它,嗯?”
幼童沉默地站立着,雨乒乒乓乓地砸在屋檐,蹭过惊鹿,坠在石灯笼上,像是要扑灭里面沉默的微光。
草尖的露水沉沉地、沉沉地缀着,终于饱满地、避无可避地——
“嗙!”
——坠下了。
弓箭被猛地扔在地上!
他一把拉起兜帽:“……真的是搞不懂你,谁会把自己的照片贴在上面啊,还对着眼睛射箭?这种类似邪.教的活动真的很有毛病。”
暄在挨骂的同时,分神想,真不愧是深闺六眼啊,车轱辘话说来说去只能骂出一句“有毛病”,连暴躁的模样都很可爱。
“这就是我要教悟大人的东西哦,”她笑吟吟地,“悟大人再练两天,箭术上的造诣就要超过我了啊。”
雨下得有点太大了。
五条悟的唇线绷得很直,目光里都是冷意,却始终没有射出那一箭。
“对着眼睛下不了手的话,那就心脏吧?”她没什么所谓地指了指照片上上半身的心口,“先射中心脏,再射中眼睛——”
“闭嘴。”小朋友面孔严肃,神情真的冷淡下来了。
“太仁慈不是好事情啊。”她没头没尾地感慨了一句,随后又咕哝着,“糟糕糟糕,这件和服又被淋透了,穿起来好麻烦的诶,更难洗了。”
他蹲下身拾起弓箭,慢慢地抬起手,六眼让他精准无比地对准了薄薄纸面上的一处,仿佛里头跳动着鲜活的心脏。
“啪!”
暄的眼睫上遽然间坠下一滴水,在这刹那间,她眨了眨眼睛,错过了第一时间的结果。
抹掉水珠后,她凝眸望去。
——从未失误的六眼神子,这一箭脱了靶。
第19章 槿花一朝·4
烁玉流金的白昼转瞬即逝,盈满潮气的夜半顷刻到来。
夜半时分,流萤点点、蝉鸣阵阵,伴随着暄的入眠,满溢的咒力都化作了散着柔和荧光的蝶。
五条悟简单地套好连帽卫衣,取下放在房间一角的弓箭,往庭院走去。
咒力的靶子早已溃散,剩下的都是暄临睡前摆弄好的真实的靶子,她还坏心眼地把刚送来的拍立得相纸装上,拍了一堆自己的照片,无一不贴在箭靶子上。
气得他睡前甜牛奶都没喝。
趿拉着拖鞋,五条悟走到箭靶前,想要把照片撕下来。事实证明,除非他暴力拆解把箭靶一起毁掉,不然照片就和箭靶黏得死死的。
他不想动手,也并不想知道为什么暄不像本家人那样顺着他,反而每次都用看似恶劣的、无厘头的话,而一步步地让他去做不想做的事情。
但他也忍受不了自己脱靶,至少此前人生没有经历过如此之大的失败。
唇线绷直,屏住呼吸,气息沉下来,眼里只有眼前的照片,他拉开弓。
——把照片想象成蝴蝶。
——把照片想象成咒灵。
——把照片想象成自己不在乎的、从未注意过的,乃至略微厌倦的弱小的东西,而不是这样灿烂的、笑靥明媚的、身上带着香风的、意外给他长姊般暖意的人。
箭镞破空。
他没有回头。
假装没有听到身后的房门被徐徐推开,假装不知道天又落雨,假装没有嗅到他已经彻底记住的味道。
一箭偏靶,射中了照片上人的右肩。
夜雨又下大了。
屋中亮了灯,暄打了个呵欠,看着小朋友固执地一箭一箭地射,箭箭偏靶。
这恐怕是他此生经历的最大的挫折,最大的茫然,最大的摇摆和两难。
暄遥遥地望着,蝴蝶轻轻掀动翅膀,落在她似乎也疼起来的右肩上,倏然之间就心软了。
她打了个响指。
照片上的自己全都变成了丑陋不堪的咒灵。
小朋友蓦地睁大了眼睛,箭矢脱弓而出,一箭正中“咒灵”的心脏。
“现在可以睡了吗,悟大人?”她倦懒的声音软软的,听得旁人也一并困倦下来。
小朋友淋着雨慢吞吞地超屋檐下走来,表情茫然得仿佛被兜头浇了一捧热雨的小猫崽,她心软得更厉害。
他心情不好,暄就没打算逗他,而是轻轻揉了一把他湿漉漉的头发,满手的水痕。
“我帮你洗头吧,悟大人。”暄忽然道。
小猫崽抬起漂亮得过分的眼睛,恹恹地瞥了她一眼,居然没出声反对。
以至于看到他换上干燥的外套,乖乖坐在浴室的小板凳上的时候,她还有点恍惚。
手指按在他一根根柔软的头发上,像拢住了一手的蒲公英和棉花糖。他沉默地不吭声,整间浴室里只有她低声哄人的声音。指尖在头皮上温柔地打旋揉按,在轻轻慢慢地抚平他因为信息过载而经常作痛到难以忍受的脑海。
温的,热的,鲜活的。
他不怎么习惯似的,温和的洗发水沿着额角淌下,他想要去擦拭,却被她先一步用白皙的手背擦掉了。
她的指腹有茧,他昏昏沉沉地想,应该也是辛苦了很多年的。
五条家所有人都告诉他,这是为他诞生的第一位月雫。如果他不满意,抹除掉这一位月雫之后,还会有第二位、第三位……第无数位为他诞生的月雫。尽管他拥有抹灭她的权利,但在修行的时候请务必配合她的要求。
他偶尔也会想,凭什么。
凭什么她是为他诞生的?
但如果她是为他而来,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家族里的所有人都爱他却也怕他,为了惯着他可以谄媚到把黑的说成白的,只要他开心。
明明只有她一次两次三次地不惯着他。
可他天然地觉得跟她更亲近。
“本宅那边的人是不是对你很不好?”他分明困得不行,却还要强撑着同她说上两句话,“你过得不好。”
暄只是凝滞了一秒,很快就笑着道:“我过得挺好的啊,托悟大人的福,我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你还没去过书房吧?有超级多漫画和小说诶,厨房里的甜品柜啊什么的从来都没空过。”
静默了一会儿,小朋友没说什么,明显不觉得这算什么“对她好”。
“结束修行之后,你愿意和我回本宅吗。”小猫崽语调里有点别扭,“到时候带你去参观一下——先说好,你要是愿意老老实实教我点东西,我就、就给你买,嗯,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前提是你别水得厉害!”
她最后给他的头发抹了一把泡沫,似乎是笑了一下:“……嗯,很想哦,但是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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