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大川为什么会倒在地上吗,彩。”
里士的声音幽灵一般在明野背后响起。
“那就是YIPS 。通过表情动作给对方施加心理暗示,让对方不断坠入恐惧的深渊,直到产生应激性心理障碍。轻者无法动弹,重者失去五感。就算都只是暂时的,也足够让幸村赢得比赛了。
“两年前的球技大会,大川的弟弟就是因为YIPS导致再也无法投球。大川为了给弟弟报仇,特地留级一年转来立海,没想到遭遇了和弟弟一样的结果。”
里士的声音变得亢奋起来:
“看到了吗,彩,那就是幸村精市的真面目。他就是这种不择手段满足私欲,不论伤害到谁都无所谓的人。没错……
“和我们的父亲一模一样。”
第77章
明野里士有生以来体会最深的情感就是“厌恶”。
“里士”这个名字是“伯父”给他取的。
“伯父”名叫明野聪,聪,罗马音是“shatoshi”。里士的罗马音也是“shatoshi”。
每当聪用那双苍老但充满得意和期待的目光看着自己,都让他很不舒服。
有一天,他在电视看到蛀虫咬空木料在里面筑巢的情景,突然就吐了出来。明野聪看向他的目光是一只只蛀虫,而他就是那根木料。
聪总喜欢坐在里士身边看他如何做功课,喜欢牵着他去高级酒店参加宴会,带他陪自己上班。
“里士,这里的一切将来都是你的,你再长大一点就会接手我的工作。”
就算用再多的香水,也遮盖不住他身上散发出来的衰败的恶臭。满嘴的“继承”、“继承”,只不过因为他老了,生命开始枯萎,所以想扎根在里士身上。让里士长成他的模样,以达到另一种形式的生命延续。
简直恶心死了。
随着里士长大,“伯父”越来越离不开他。有一段时间他被带到他家里,和他的妻子女儿生活在一起。
里士很喜欢姐姐明野彩。她是同龄人,比他大,还这么好看。虽然姐姐对他很冷淡,但不妨碍里士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她身后。
他曾天真地喜欢过伯母明野悠。因为她温柔又美丽。
直到某天,悠单独带他去泳池玩耍。玩着玩着突然将他脑袋溺在水里,他当时好久都没有反应过来,直到鼻腔剧痛,呼吸不上来的死亡预兆让他不顾一切地挣扎起来。但挣不掉那双粗暴揪着他头发的手。
好在有别的客人过来,他得救了。
回到家,悠声泪俱下。和泳池的其他客人以及管理人员一样,没人相信里士的话——只有一个人除外。
明野聪。
明明可以像裁决之神一样给罪人断罪,却畏畏祟祟如同一只缩在角落的老鼠。他不敢看他的妻子,好像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一个依附他的女人而是蛇发女妖。
“你记错了”——这就是“伯父”对差点丢掉性命的他唯一一句安抚。
从那以后,“伯父”再没让他与悠接触。他购置了另一处好大的房子,将他的双亲从那栋简陋的公寓接过来,再加上一个管家卡斯特奶奶,五个人住在一起。
每次“伯父”不在,他的“父亲”都会用看秽物的眼神看他。
心情不好的时候,他会拽着母亲的头发将她从家里任何一处拖进卧室,在屋里留下一连串的惨叫。
他的母亲对他总是畏畏缩缩。从不责骂也从不拥抱,她对他永远就只有一个表情:卑微的、讨好的微笑。
里士觉得这样的“父亲”和母亲都很恶心。
好恶心。
他所有的亲人都好恶心。那么身上流着他们的血脉、和他们同吃同住散发出同样气味的自己又是什么?
只有姐姐是特别的。纯洁的,美好的彩,雪山上的白雪一般洁白又冰冷。他身上流着与她相似的血液,他是她的一部分。一想到这一点,就算是里士也可以喜欢这样的自己了。
所有人都对他“伯父”点头哈腰。里士知道,只要继承了这个人的一切,他就可以随心所欲了。
为此他将所有时间都扑在课业上,不断跳级。
早一点,再早一点得到彩。
和她住在一起,吃同样的食物,呼吸同一个房间的空气。让他越来越像她,让他成为她的东西,成为她的一部分。
就在他离成功越来越近的时候,姐姐竟然被那个家伙偷走了。
明明比谁都强势好胜,却在她面前装乖卖巧,作出一副温柔的嘴脸。明明只是个突然冒出来的,却缠着她不放,走到哪炫耀到哪。
那他就要在彩的面前揭露他的嘴脸。
决胜台词是“那家伙与我们父亲是同一类人”,这样一来彩就不会再喜欢他了。
比赛结束,原本围得满满当当的人群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从中间拨开。获得这次球技大赛全项目冠军的幸村施施然从被让出来的大路正中走来。
——为什么?
里士茫然看着自己空空荡荡的手心。为什么彩会甩开他的手,奔向幸村。
幸村大大方方地当着所有人的面牵住她的手,好像根本不介意正在看着他们的人会怎么想——不,他是故意的。他是在告诉所有人,她是他的。
“我按照约好的获得全胜了哦。你要怎么奖励我呢?”
“嗯……那就,精市真棒真了不起!”
里士切齿。幸村低垂着脑袋以方便明野摸他头的样子可看不出一丁点夺走对手五感的无情。
“只有这样?”
明明满眼含笑,却故意作出一副失落的嘴脸。
“那今天请你吃冰淇淋,明天请吃鲷鱼烧,后天……后天还没想好,”
“嘿嘿……好期待。”
他这才将目光投了过来,“那位是彩认识的人吗?”
她头也不回。 “嗯,是亲戚家的孩子,不太熟。偶尔撞见打个招呼。”
“这样。那我们走吧。”
幸村携着明野离去,在她没有留意到的时候转头看了他一眼。
洞穿人心的目光没有任何情绪,就好像他只是一颗简单无趣的石块。他不会对他做什么,但如果他要挡路,会被毫不留情地一脚踢开。
结果,冰淇淋没能吃成。
回去的路上,大雨顷刻间倾盆而至。两人都没带伞,只能躲到横跨河流的高架桥桥洞下。
幸村的外套一开始被他拿来挡雨,这下直接扔在地上。他坐下去,向明野敞开怀抱。 “来吧彩酱。”
“等等,你的外套要被毁了!”
“没关系的,站着多累啊。”
见明野还在纠结,幸村毫无演戏诚意可言地打了个喷嚏:“啊~噗啾……我好冷啊。要是能抱着什么暖和一点的东西就好了。”
明野怕幸村真的着凉,让他蹲坐蜷缩护好胸前,她从背后抱住他,这样前面后面都不会冷了。
“这样的我不要啊。好像自闭儿童一样,一点也不帅气。”
结果,就变成了他从背后抱住明野,明野后背靠在他怀里的姿势。
因为下着雨的缘故,周围光线很阴暗。城市的高楼大厦在浅灰色的雨雾中一片朦胧,眼前是散发出水生物气味的河流。
头顶的高架桥上,时不时有汽车冒着雨水的冲刷飞速掠过,嘈杂的雨声反而让内心平静下来。
幸村现在抱着她的姿势比较缠人。
他的双臂环绕她的脖子,手肘架在她双肩,脸颊还支在她发顶。他屈起的双膝像是沙发扶手,让她安然地半躺在他怀里。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好像都在倾听耳边沙沙作响的雨声。
不知过了多久,明野突兀地开始倾诉起来。
“里士名义上是我的表弟,实际上他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小我半岁的样子。”
幸村轻轻嗯了一声,她知道他听得很认真。
“上次我说到本来被当做继承人培养的哥哥因病去世,妈妈付出再也生不了孩子的代价生下我。但我却不是男孩,害得父亲只能另想办法……”
接下来的话语实在难以启齿。她的嘴唇几次开合都没法发出声音。
幸村只用脸颊轻蹭她的头发,传达着无声的安抚。
“父亲盯上了叔父一家。叔父因为染上赌|瘾,家里一直很穷。父亲和这对夫妇作了某个交易……”
他给了弟|弟一大笔钱,让他们夫妇在其他人眼前作出一副出国旅游的假象。
实际上出国的只有弟|弟,而弟媳被他接到了另一所房子。在多次确认过弟媳现在没有身孕后,明野聪和她住在了一起。
等弟|弟回来,妻子已经是个大腹便便的孕妇了。
只是提起这段过往,明野都恶心欲吐。
“里士再怎么说都是我的弟弟,他没有错——道理我懂,可我对他就是没法生出再微弱的一点温情,甚至很讨厌他。
“偏偏做出这种事的人是我父亲。我厌恶他的同时也会连带着厌恶我自己。我觉得他恶心的同时,也会恶心我自己。”
她以那个人为耻。
她对于他来说也像房间角落不知什么时候多出来的碍事的摆件,从未放在心上。乍然看到,还会为她的碍眼而恼怒。
这样的两个人如果是毫无关系的陌生人,至少可以相安无事。却偏偏被与生俱来的关系束缚在一起。血缘在他们之间并不是温暖的牵挂,只是带来悲哀的枷锁。
“他怎么能做出这种事呢?”明野对着从天而降的雨幕问。
“每次和母亲见面都会吵架,即便如此那两个人还是不肯离婚。为什么已经像仇人一样了却还是不肯放过彼此?
“他又想要她又想要一个名正言顺的继承人,结果做出这种此地无银的事情来。全世界都知道里士是他的亲生儿子,他也心里有数,只要不被人当面嘲笑对于他来说就够了吗?”
每当被人盯视,她都感觉别人在想“那种人”的女儿原来是这个样子。每当看到有谁在窃窃私语,她都感觉对方在分享她家的那点丑事。每当听到谁的笑声,她都会被可恨的耻辱感占据。
她天生就低人一等,对谁都抬不起头来。
就连被欺负也好像是她该受的惩罚,稍稍反抗一下都心生羞惭。
和幸村相遇以来全是开心的事,现在叙述起这段耻辱的童年,竟有种事不关己的感觉。
也对,就快和她无关了。还有不到三年的时间她就可以离开那个家。
“彩真了不起啊……”
明野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
“在那么扭曲的地方出生……长大……一直以来孤零零地面对着……面对这一切……”
“精市……?”
为什么他的声音哽咽得不行?为什么他时不时颤抖着胸膛抽气,好像呼吸不过来。
“你在哭吗?”
“即便如此,你也没有变成坏孩子……自己一个人努力了那么久,真是……太了不起了。”
哗啦啦——
雨声好像更大了一些。湿冷的空气拍打在脸上,一片冰凉。这一刻,全世界的水滴都是冰凉的吧。
她抬手向身后找寻他的面颊,却触到了满面的泪水。一颗滚烫的水滴溅落在她被冷雨吹得冰凉的手背。
“不要吧……这又不是什么好哭的事。”
她试图笑着说出这句话,下一秒却为自己此时所发出的声音感到诧异。
为什么他要哭?还没想明白这个问题,明野的内心就被前所未有的委屈充斥。
在这之前她从未觉得自己可怜过,也从未为此哭泣过。
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感觉包裹着她,麻木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心突然泛起密密麻麻的刺痛。刺痛过后,却像拔除了原本扎在血肉里的尖刺一般浑身清爽。
这是怎样的魔法?他的眼泪竟然会让年复一年积压在心底里的耻辱和愤怒化为泪水,从她眼眶争相涌出。
心口痒痒的。
幸村说过,伤口愈合的时候会感到很痒。她现在感受到的一定就是愈合的痒吧。
哗啦啦——
万千雨滴从铅灰色的天空坠落,掩盖了这世上别的一切声音。
当这层厚厚的阴云全部化作雨水坠落,太阳将再次照亮湛蓝的天空吧。
悠从沙发上醒来,因为宿醉的缘故头疼欲裂。
暗黄的壁灯照亮了冷冷清清的客厅,是特意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过来的她保留的吧。是菊江还是彩?倒是无所谓。
落地窗外的天空呈现出灰黑色,是刚入夜还是快天亮了?也无所谓。
她现在头很疼,肚子饿了,还有点想吐。想好了一大堆的抱怨话,但因为没人听,也就没有说。
正准备点一支烟,赫然发现左手边的沙发坐着一个人。对上视线的一瞬间,她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而那人的五官因为厌恶而略微扭曲。
见对方好像并没有扑上来掐自己脖子的打算,悠不慌不忙地点烟,深深吸了一口。烟雾被吸进体内,再连带着淤堵在心中的烦闷一同吹出来。
“还真是稀客啊,里士君。”
如果说这世上存在着一位明野和幸村都应该好好感谢的人,那个人毫无疑问是荻野九十九。
一切的一切,都从那张照片开始。
在一个晴朗的周日,幸村按照之前和荻野说好的,和明野一同前去探望。
他们到达荻野位于东京郊区的宅院时,这位老人正在给草地除草。一看到他们,笑吟吟地走过来,一手一个将他们牵进家门。
荻野招呼他们坐下,打发佣人去除草,而他亲自泡茶切羊羹。
和明野印象中的相比,荻野苍老了一些,但目光依旧清亮,孩童一般纯真无暇的神情也没有变化。
荻野是幸村的绘画老师。但在明野看来,这两个人相处起来的气氛不像师生也不像祖孙,而是像两位感情很好的忘年好友。
荻野先是问了幸村一家人的近况,然后问明野:“你们现在的确是高一吧,彩在哪里的学校?”
“是,我也考进立海大了,现在和精市一个班……”说到这里她有些不好意思,“虽然还是托精市的福,我会努力的!”
荻野连连点头,像是在为她高兴。 “那彩今后打算做什么呢?”看到少女茫然的神情,他又问:“哦,这是我们那一辈人的说法了。我是在问你之后的升学志愿。”
见明野久久回答不出来,幸村平静地救场:“还没想好,反正现在才高一。首先我们打算尽情享受高中生活吧。”
明野轻轻嗯了一声,垂下眼帘。并不是没想好,她压根就没想过。
将来打算做什么,大学志愿……之类的问题好像越来越频繁地被人提起。她明显感觉到了有什么在迫近。
周围的人好像都做足了准备迎上去,只有她一直在原地徘徊。
“哦,说的也是。”荻野又问幸村:“精市呢?关于将来,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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