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心招呼雪雁净了手,从灶上端了一份前几日采买回来的卤鹅,连同钱婆婆从大厨房领回来的伙食,还算是比较丰盛。
钱婆子嘴里嚼着饭,看了一眼小丫头,眼珠子一转,捂嘴笑了起来,对着春心道:“说起来,咱们院里的小丫头一天天的关在院子里,不见人,出去连个人都认不全,刚刚在琏二奶奶院子门口,硬是把薛姨妈身前的同喜,看成了宝姑娘跟前儿莺儿。”
“哪有,我就晃了一眼罢了。”小丫头一听,肯定不依,又不敢跟着钱婆婆顶嘴,抱着碗只吃白米饭,也不挑菜吃。
春心一听,心思转了起来,同喜跑荣国府里来,单单去琏二奶奶屋子里干什么。
“别听钱婆婆的,下次姐姐带你出去玩,多吃点。”雪雁拿起筷子捡了个鹅腿放进小丫头的碗里。
喜的小丫头找不着北,抱着鹅腿啃。
惹得钱婆子翻了好几个白眼看她,眼皮子浅的东西。
呼呼的喝了一碗汤,就出了厨房,去墙角拿起扫帚就开始清扫院子里春心两人没有打扫干净的残渣。
凤姐院子里,丰儿送了同喜出了院子,就看见小丫头提了晚膳回来。
上前接了过来,挥了挥手让人退了下去,提着东西进了奶奶屋里。
一进屋就看见凤姐带着嵌着珍珠玛瑙的天青色抹额,歪身依靠在南窗下的炕榻上,手里从炕桌上的匣子里抓起了一把银票。
“呵。”凤姐冷呵着将银票丢进匣子里,一双凤眼斜看桌面上的信函,不屑道,“我这姑妈真是急了,我这还在养身子呢,她就巴巴的送信过来,让我在老太太跟前儿给宝钗那丫头说说好话。”
丰儿手脚轻快的将晚膳摆上炕桌,收起了桌上的银票,将其放到一旁,听着奶奶的话,搭腔道:“也不怪薛姨妈心急,听说前几日宝姑娘上赶着去老太太那里,结果被撂了脸子,这不,二太太那里又出了岔子,生怕指望不上了。”
凤姐拿起筷子,随意扒拉了几下桌面上的东西,自打这个孩子没了,她的身子便亏空的厉害,气力不足,怎么都补不回来。
这是汤汤水水的东西,都快吃吐了,啪的一下啊,丢了手里的筷子,端了碗花胶银耳红枣汤喝了起来,懒洋洋的支棱着额头。
“说起来,我这两位姑妈可真有意思,一个前脚刚平了官司,一个后脚就紧跟着出了人命,你说说,她们在搞什么鬼呢?”
凤姐拿起勺子有一搭没一搭的喝着,对着一旁剥鱼刺的丰儿问道。
丰儿一听,转悠了几下眼眸,附身在奶奶耳边,轻声道:“奶奶这段时间日日待在屋子里,怕是不知道,那门房可是二太太专门为林姑娘安插的,我打听到,每次林姑娘府外送东西,二太太必翻查一遍,巧了,那门房死前,刚好碰上林姑娘府外送东西进来。”
“还有这事?”凤姐皱紧眉头,不怪她疑惑,往日里她管家时,因着林妹妹住在老太太院里,她除了随府里姑娘们一样,给林妹妹送些常用的,其他的还真不管。
没想到她这姑妈,悄摸的把手伸进了老太太院子里。
不过,她为什么那么防着林妹妹呀?人家一个小姑娘,顶多有点资产傍身,也用不着时时刻刻派人盯着呀。
凤姐心里一惊,不敢深想,嘴里嘟囔道:“姑妈不会看上了姑奶奶留下的嫁妆吧?”
说着凤姐瞪大着眼睛,跟着丰儿对视了一眼。
“应该不会,老太太看着呢。”丰儿摇了摇头,抿唇说道。
也是,姑奶奶的嫁妆那可是林妹妹仅有的东西了,当初二爷从扬州回来,说是林府的东西早卖的卖、散的散,说是林妹妹散财给林氏夫妇积福了。
“看来我这姑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凤姐将汤碗推向一旁,抬手招来丰儿,以手遮面,凤眼一眨不眨的看着,在丰儿耳边轻声说,“差人去查查。”
丰儿抬眸看向奶奶,轻轻点头,正打算收拾桌子,想着一事,便开口道:“刚刚去太太院里,听着太太说,宫里的老太妃好似身子不好,让府里近些日子安分点,不要闹的太过。”
特意指了指大观园那边,自从开了园,那园子里可谓是个吞金兽,日日花钱似流水。
“怕什么,这会儿咱们二太太当家呢,她还能亏待了自己的心肝儿不成。”凤姐一听,笑乐了,拿起桌上的金算盘,噼里啪啦的盘算了一通,说着忍不住叹气,“也不知老太妃身体怎么样了,对了,宫里传人进去探望了吗?”
丰儿摇了 摇头,歪着头,像是不解道:“听说只传了史家府上的太太去,连史大姑娘都没有进宫,这会儿也没有传个消息过来,太太那边也在等着信儿呢。”
凤姐一听,双手合十,阿弥陀佛道:“愿老太妃福寿绵延。”
贾母屋里,祖孙俩用了晚膳,贾母就牵着黛玉的手在庭院里散步消食。
感受着落日余晖散落在身上,虽只是初春,但也能感受到一片落日的温柔。
听着黛玉走了没两步就开始咳嗽,贾母紧了紧牵着的手,走到背风处,忍不住怜惜道:“怎么刚刚开春就咳了起来。”
转头看向身后的顾有枝问:“这段日子的药可备齐了,缺了什么只管跟鸳鸯说,不能省。”
顾有枝上前一步,用温柔的目光细细的望了一眼黛玉,对着贾母轻声道:“发现吧老祖宗,前几日苏太医才排了女医来给姑娘诊脉,说是一切都好,只是这几日换季,时冷时热的,少不得要咳一阵子。”
说起来,黛玉就捂嘴便头咳嗽了几声,抚了抚胸口,语气微喘的对着外祖母说:“外祖母莫要担心我,院子里上上下下的人伺候着呢,出不来错的,倒是您,听鸳鸯姐姐说,您这几日又觉浅的很。”
说着黛玉就扶着外祖母往屋子里走,边走边说:“要不这段时间我来前面陪着外祖母吧,这样我也好放心一些。”
贾母听着心里欣慰的不得了,现在府里的孩子们大都去了园子里住,兄弟姐妹欢欢喜喜的,又没有长辈压着,在园子里,好不自在。
除了隔几日来点个卯,甚少跑她这儿来,现在想想,幸好当初没把玉儿送进园子里,不然啊,她这身边连个亲近人都没有。
摩擦着手里为凉的手心,想着这几日府里出的乱子,贾母揪心的很,张了张嘴,硬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的话。
进了屋子里,看着香炉上飘渺的丝丝烟韵,想着宫里已到弥留之际的老太妃,就像看见了这在风雨里飘摇的百年世家一样。
浮浮沉沉,不知前路。
拉着玉儿坐在榻上,感受着依靠在肩头的人儿,贾母微眯着双眼,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
第81章
月明星稀,整个荣国府都静悄悄的,好似一头老态龙钟的巨兽,陷入了酣睡。
嘎吱一声,荣禧堂的后角门应声打开,两个提着灯笼的婆子率先出了门,恭恭敬敬的提着灯笼走在前头引路。
赖大家的慢了一步,走在两个婆子的后面出了门,跨过门槛后朝身后幽深的院门微微俯身。
“二太太,咱们快走吧,老太太还等着呢。”
说罢,赖大家的就转身朝夹道上走了几步,在一旁等待着。
借着淡淡的月色,隐约可见角门那头有人影晃动,不过等了几息,就见一只绣着云纹的墨绿色绣鞋从角门那头探了出来。
王夫人头戴淡雅的素色抹额,整个人恹恹的依靠在彩霞身上,以手抵在太阳穴上,借着彩霞的力道慢悠悠的出了荣禧堂。
红肿着眼眶,在幽静的夹道这头,看着前方深深的巷子,王夫人鼻翼微微颤动,朝赖大家的点了点头,提步向老太太的院子走去。
赖大家的低垂着目光,错过王夫人的眼眸中的探究,恭敬的在前方领路。
一路无声的路过凤姐和林姑娘的院子,远远的就看见老太太院子里的傻大姐立身在院门前,见二太太走近,低着头打开了院门。
傻大姐在目不斜视的看着自己的碎花鞋面,眼角见最后一盏灯划过,等着脚步声渐渐远了,这才低着头掀起了眼皮,只堪堪见着二太太摇晃着身子走进了正房。
傻大姐颠了颠脚尖,眼珠子左右看了一眼,快手将院门合了上去,悄摸的走到一旁琏二奶奶的院子门口。
砰砰,轻声叩响了琏二奶奶的院门,不一会儿就见小红吱呀一声打开了门。
却见小红上下穿戴整齐,不像夜深入睡的模样,看着傻大姐站在门外,小红支吾着说:“姐姐,如何了?”
“二太太去了,这会儿除了琏二奶奶,大太太和珠大奶奶也都进去了。”
小红一听,会意的点了点头,将手伸出门缝,拉了拉傻大姐的袖子,轻声道:“多谢姐姐跑这一趟,若是老太太院子有什么事,还得劳烦姐姐替我们奶奶留意一下。”
傻大姐顺势握了握小红的手,眼底闪过一丝亮光,忍不住咬唇笑道:“你这说的什么话,分内之事罢了,我先回去了,免得待会儿门房的婆婆找人。”
说着傻大姐就快步走下台阶,借着屋檐的遮挡,悄无声息的回到了老太太的院门口,依身靠在院门的柱子前,借着大哈欠的作动看了看手里的东西。
只见两锭闪着亮光的梅花银裸子,夹在傻大姐的手心里。
偷摸的笑了笑,傻大姐满意的将手揣进了怀里,环胸抱在身前,靠在柱子前假寐。
猛地一下,傻大姐被院子里瓷器破碎的声音惊醒。
从柱子上起立身,傻大姐拍了拍胸口,心里砰砰的跳个不停,扒在门缝上,死命的朝院子里看,只见灯火通明的院子里,琥珀急匆匆的打帘出来,朝一旁的抱厦过了去。
这厢,王夫人亦步亦趋的随着赖大家的脚步,走进了老太太的屋子。
一转过堂前那扇宽大的花鸟隔断屏风,入鼻就闻到了浓浓的安神香。
王夫人心头一紧,强打着精神,将手从彩霞的手臂撤了出来,轻轻摆手,让人退了出去。
只听赖大家的跟老太太问安的声音。
王夫人双手握着帕子抵在胸前,眼色一点点的从繁冗的地毯向正前方看去,余光只见邢夫人稳稳的坐在下首,老太太闭眼歪在榻上,李纨居然没有待在园子里,坐在老太太身侧的矮凳上,拿着小玉锤,轻轻的替老太太捶着腿。
还没待王夫人仔细看清楚老太太的脸色,就见老太太缓缓睁开了眼,目光丝毫不差的跟她撞了个正着。
王夫人咬了咬后槽牙,走上前去,恭敬道:“给老太太问安了。”
邢夫人坐在一旁,一双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见谁也不说话,端起手侧的茶杯,掀开盖子,轻轻吹了吹茶杯里的沫子,垂眸抿了一口。
好整以暇的用杯盖点了点杯子,将其放在小桌上,拿起手帕点了点嘴唇,间隙之间,目光微转的看了一眼,倔强的站在堂前的王夫人。
“你也就是打量着我老了,多一事不如少事,平日里懒得跟你计较,你才敢次次犯在我的头上,你可知为何我要深更半夜的将你叫来。”
看着脸色异常泛红的王夫人,终究还是贾母开了口。
王夫人听着老太太的话,闭眼,没有说话。
贾母见此,连连摇头,她确实是年纪大了,活到她这个岁数,她也是值了,这内宅大院的很多事,她都只当自己聋了、瞎了,一心只想守着孩子,窝在自己的小院子里,哪知偏偏有人连这都看不过眼。
“白天院子里进进出出的人多,我给你脸面,免得你在晚辈跟前失了威仪,这也是我目前唯一能为你做的事了,但这不代表这这件事儿就这么过去了,我深知你和我那丫头之间的纠葛。”贾母一双满含世间浮沉的眼睛定定的看着王夫人,怅然道,“怕你间歇会对她的孩子生了间隙,除了逢年过节,素日里,我也有意让玉儿少与你碰面,可你瞧瞧你这两年做的事情,哪一件是能摆到台面上说的?你还担不担的起世家夫人的名号?你可知我已次次忍让,委屈了那孩子多少!”
给老太太捶腿的李纨听着这话,手上的动作一顿,又快速的回过了神,心里突突的直跳。
王夫人听着老太太的话,身子微微颤抖,眼眶泛起了红晕,眼见着眼泪滑落下来,王夫人朝一旁偏了偏头,拿着帕子擦拭干净,重新摆正身子面朝老太太,哽咽道:“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您也不会相信,但是我还是要说,我承认,我心眼小,从林姑娘进府那天起,我就日日派人留意她,但我发誓...”
说着说着,王夫人就忍不住哭诉了起来,摇摇欲坠的身子再也坚持不住,缓缓跪到在了贾母的身前,一字一句的含泪说道:“老太太,我发誓我对她从来没有过别的心思,您是个明眼人,您肯定一早就看了出来,宝玉那孩子从一见到她就满心满眼就是她,我不愿啊我不愿,我日也防,夜也防,我不过是不想宝玉和她走的太近罢了,您也可怜可怜我这做母亲的,但是昨日那门房的死,真的和我没关系啊老太太。”
邢夫人见状,眉眼一挑,抬手抚了抚头上的珠钗,转眸看向榻上的老太太,只见她注视着堂前跪着的王夫人,满眼流淌着失望,左手握拳,狠狠的捶打着炕桌。
“你少给我插科打诨,不过是死个奴才,哪值得我来大动干戈,重要的是,我是不是早前就跟你说过,那丫头的事用不着你操心,吃不着你的,用不着你的,她是个女子,迟早都要嫁出府去!眼前不过是在我跟前尽几年孝罢了,就怎么碍你眼了吗?你个做当家太太的,就没有点容人的气魄吗!还是说,你仗着王家要反了天了!”
说着贾母就一把夺了李纨手里的小玉锤,砰的一下砸向了王夫人身后的屏风。
硕大的玉石屏风,应声而碎,噼里啪啦的砸在地上,惊得在屋里装死的众人心头一颤。
乱飞的玉石碎渣飞溅在了王夫人的额头,一下子殷红的鲜血就顺着眉骨,一滴一滴的滑落在了地上。
侯在一旁的琥珀看着心惊,慌忙跑出了屋子,冲向一旁的抱厦,拿了药箱跑到王夫人的跟前蹲下。
拿起干净的帕子正准备擦拭,就被王夫人轻手推开。
就见王夫人朝前跪了两步,顶着满是鲜血的脸庞,含泪望向老太太,赤身一搏道:“老太太,您也说了,我打小就与贾敏不和,年少的糊涂账咱们就不说了,免得坏了咱们婆媳之间的关系,您老一直拿林姑娘迟早要出府去来压着我,可哪又如何呢?宝玉是您看着一点点长大的孙子,他是个什么糊涂人,您比谁都清楚。”
贾母深吸一口气,偏头不再看向王夫人,静静的听她说到。
“老太太,你给宝玉指个婚吧,为了我,也为了您的外孙女。”
贾母一听,猛地回头,微微眯起双眼,看着那视死如归的王夫人,一字一句的道:“你在威胁我?”
邢夫人和李纨早在老太太砸了屏风,就肃立在一旁,这会儿听着王夫人的话,更是呆愣在了原地。
瞪大着眼睛看向疯魔了一般的王夫人,她在说些什么鬼话呢?
王夫人摇头哭泣道:“我哪里敢威胁您啊老太太,我害怕啊,我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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