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一听黛玉在王夫人处遇见了宝玉,稍许诧异了几分,转念一想,那孩子估摸着也是为了明日王夫人离府之事告别而去的,遂也不再深究。
抬手招呼黛玉走到身前,拉着她的手在榻上坐下。
伸出手怜爱的抚摸着她的长发:“前儿个咳嗽咳好些了?有么有叫大夫继续配药?”
“好多了,药汤倒是喝的少了,近日都是用的药膳。”说着黛玉就弯下腰,倾斜的依靠在外祖母的肩上,眷恋的用鼻尖在老太太的衣服上磨蹭了几下。
惹得贾母好笑的很,心里受用的不得了,揽着黛玉就摇了摇,垂眸点着她的鼻尖道:“多大了,还跟着孩童一般。”
“哼,在外祖母身边多大也是个孩子。”
“是是是,我们玉儿啊就是个孩子,外祖母希望是永远都是个孩子。”
贾母悠悠的摇着黛玉,像幼时的摇篮一般,在寂静的内室里,闻着淡淡的安神香,哄的她昏昏欲睡了起来。
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而惬意。
看着香炉里升起的袅袅香烟,贾母的眼神微微一顿,闭了闭眼,轻轻的拍了拍黛玉的肩膀。
黛玉眼皮一动,缓缓睁开眼从外祖母的肩上起身,疑惑的看了过去。
“好孩子,外祖母有事想与你商量。”
黛玉闻言不解的眨了眨眼,听话的坐好,拉着老太太的衣摆玩弄着,点了点头说道:“外祖母有何事要说?”
贾母脸色沉重的看向黛玉,张嘴想说,却又深知自己说的话又要伤了这孩子的心,但是一想到宝玉的婚事还有荣国府未来的盘算,她又不得不开口。
“外祖母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定会明白外祖母的良苦用心。”说着贾母的覆手捂着黛玉放在膝上的双手,语重心长的说道,“再过不久你宝哥哥就要与宝钗议亲,此事关系两府的兴衰,不得不慎之又慎。”
黛玉木然的坐在外祖母身旁,淡淡地看着她,倾听着她诉说着贾府的兴衰往事。
脑海中想着的却是那个水乡依依的扬州府。
此时盛夏将至,扬州府内外怕是早就杨柳纷飞,鸟语花香,处处都是生机一片,正是去郊外避暑赏荷的好时机。
往年母亲还在时,每到这个时候父亲都会亲自护送着母亲同她和弟弟前往郊外的庄子上住上一段时间。
扬州府外的那处庄子旁有个观音庙,据说很是灵验,香火旺盛的很。
孱弱多病的母亲早早的就显出了老态,女子爱美使然,那个时候母亲不喜外出,父亲就会让我打着带弟弟出门祈福的名号,劝解母亲一同出府散心。
父亲就会每日往返城内外,虽然很是幸苦,但那个时候的父亲每每忙完公务就会回到郊外的庄子陪着她们,同母亲一块教她读书识字。
小松儿也会摇头晃脑的在一旁牙牙学语。
现在想想,在扬州最初的那几年是黛玉最为舒心的时刻,虽然父亲老是忙着,母亲和弟弟总是生病,她也身子弱。
但是到底一家人都在一处。
想到这样黛玉的混沌的眼神清明了过来。
“她到底是宝玉的母亲,怎好连婚事都不出面张罗,这样传出去到底有损咱们荣国府的清誉。”
听着外祖母的话,不由的开口问道:“这一切都是为了荣国府的清誉吗?”
“自然了,最重要的是荣国府的威严和你二舅舅的脸面,若非如此,外祖母何苦委屈了你。”说着贾母就不忍的拉了拉黛玉的手,脸上尽是无奈。
“所以,那外孙女的清誉?”
贾母一听,愣在了那里,一时没有听清楚黛玉的话。
“自从二舅母与我不对付开始,您老让我一退再退,身为晚辈,我本不该有任何怨言。”
黛玉凝眸看向眼前的外祖母,明明没有泪意,开口却哽咽了起来:“任由二舅母一而再再而三的污蔑于我,外祖母可曾为我想过?可曾想过外面的人是如何看待她口中那个十恶不赦的我呢?”
“孩子。”听着黛玉的话,贾母慌乱了神,急忙说道,“你莫要听外面的人胡说八道,你那二舅母到底不敢去外面非议你的名声,若是她敢……”
“她要是敢了呢。”
“她怎么敢!你只管放心,就算给她十个胆子她都不敢做出这种事来。”
“那二十年前她又怎么敢在外散布谣言的呢?散步的还是一个国公家嫡女的谣言。”
哐呲一声,贾母不小心歪了歪身子,将榻上的那座琉璃炕屏撞倒在了地上。
破碎的声音响彻寂静的房间。
“你……你……”
贾母瞠目结舌的看着黛玉,浑身开始颤抖了起来:“你刚刚说了什么?”
黛玉噗呲一下笑出了声,仰头深吸一口气,垂下头看着对面一脸不可置信的外祖母。
黛玉摇着头,缓缓的站起了身,走下榻,嘴角颤动间,情不自禁的流下了泪来。
“当年,外祖母也是这样告诉我母亲的吗?让她为了荣国府的百年声誉忍气吞声,为了二舅舅的清廉容忍王氏,为了安抚王家的揣测将母亲远嫁姑苏。”
“所以二十年后,我也要因为王氏让步,是这样的吗?”
黛玉泪眼婆娑的看着外祖母,哭的不成样子,一步步的向外退去。
砰的一下,脚后跟撞在了门槛上。
抬手擦干净脸上的泪痕,深深的屈身向外祖母福了福。
转身,毅然决然的离开了内室。
就这样吧,再多的言语都是徒劳,又何必徒增伤感。
来之前,黛玉就做好了摊牌的准备,时至今日,又何必再互相装傻,维持着表面的母慈子孝。
行至门口,就撞见了匆匆赶回来的鸳鸯。
风起帘落,黛玉在晚风拂过之间,闻到了熟悉的气味,望向鸳鸯的眼神忍不忍深了深。
“鸳鸯姐姐好找,外祖母正在里面等着呢。”
说完,黛玉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候在外面等着值夜的琥珀不防看见林姑娘出来,一下子愣住了,转头看了看被门帘阻隔的屋内,抬腿走上前去。
“林姑娘可是有事?唤一声我们来就好了。”
黛玉摆了摆手,捂嘴咳嗽了几声,摇头道:“我身上病气未消,刚刚同外祖母浅聊了几句,今夜就不在这里歇着了,你提灯过来,差个丫头送我回去吧。”
说完黛玉就率先转身朝后院走去,好在连廊上悬挂着灯笼,夏天的夜色总是比其他季节亮上许多,夜里行走也不见得困难。
琥珀听完林姑娘的话,一时拿不定主意,见着人走远,这才慌慌张张的从一旁拿了个灯笼就追了上去。
走在林姑娘身前,琥珀小心的提着灯,照亮着脚下。
小心的抬起头望了一眼,见林姑娘笑意不减,心里更是疑惑万分。
不一会儿就走到了林姑娘的院外,琥珀正准备抬手敲门,就被林姑娘给匆匆喊住。
“等一下。”
回头望去,就见林姑娘脸上神情不对,只见她快步走上台阶,静静地等待了片刻,头也不回的说道:“今夜幸苦琥珀姐姐了,你先回去当差吧,我自行进去进好。”
“这如何是好,还是我送姑娘进屋吧。”
说着琥珀就要抬手,不料被黛玉一把抓住了,转眸盯着琥珀道:“听顾妈妈说琥珀姐姐想出府回金陵老家?过几日我会向外祖母请愿的,回吧。”
琥珀一听,咽了咽口水,眼神看向那扇门,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将手里的灯笼递给了林姑娘,躬身道:“有劳林姑娘了。”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后院。
黛玉便头看着琥珀远去,进了角门关上门,这才抬手,砰砰砰。
三声有规律的敲门声响起。
不一会儿,就看见点酒开了门。
一瞧是自家姑娘,点酒愣了愣是连忙侧身请姑娘请了院子。
黛玉一入内,就闻到了熟悉的血腥气。
早在门外她就浅浅的问道一丝腥气,因为她是久病之人,又常年伴在母亲身旁,对这气味尤为敏感。
这才让她产生了疑虑,在门口拦下了琥珀。
没成想,果然如她所料,只见院中那棵石榴树下,还有春心、雪雁两人在那里清扫着残余的血气。
快步走下去,看着被印的发红的泥土,心里顿感不妙:“这是怎么回事?”
春心红着眼道:“于妈妈,去世了。”
“谁?”
黛玉猛然一听这个陌生的名字,一时之间分辨不出人来,眉头紧锁的看着春心。
“钱婆婆是太太的奶嬷嬷,她原叫于妈妈。”
第105章
虽夏日炎炎,但伴随着微风还不算难过。
院子里的那棵石榴树,在风中摇曳着树冠,沙沙的声音,听的人昏昏欲睡。
树根那个因为于妈妈而刨出来的坑洞,没有在像去年那样被掩盖下去,而是暴露在了外面,像是以一种无声的方式,时时刻刻提醒着黛玉。
除了知情的那几个人,没有人知道那薄薄的土层下埋藏着一口青黑色的木箱。
它就这样静静地躺在那里,一躺便是二十年。
顾有枝端着一碗酸梅汤绕过多宝阁走进书房。
那辆小小的水车风扇在角落里咯吱咯吱的作响,因为盆底铺满了碎冰,屋子里丝毫感受不到外面的热气。
踩在厚厚的地毯上,顾有枝朝着书案走去,本以为黛玉在誊写着书卷,却不想一入眼就看见雪白的纸张上晕染了浓烈的墨色。
轻轻将琉璃小碗放在桌上,探身越过书案一瞧,发现她正透过窗户上的那面彩绘玻璃看着院里摇曳的树枝出神。
顾有枝摇了摇头,伸手从黛玉手里拿走那支墨水已经干透的毛笔,将其放进洗砚台里。
发神的黛玉一下子惊醒了过来,下意识就要唤人,待看清楚了才发现是顾妈妈。
于是扭了扭脖子,伸了个懒腰,看着已经被墨色毁掉的半页绢纸,懊恼不已,移开镇纸就要将其收起来。
“我来吧,姑娘小心脏了手。”顾有枝抢先一步将其收了,放进一旁的花瓶里。
末了洗了个干净的帕子进来,伺候黛玉擦干净手,端了那碗酸梅汤递过去:“姑娘尝尝看,刚刚送进来的杨梅,味儿还新鲜着呢。”
黛玉无力的拿起勺子在碗里晃悠了几下,看向顾妈妈,抿唇问道:“于妈妈那里安排妥当了吗?”
顾有枝一听,眼里晦暗了片刻,点头道:“放心吧,已经安排好了,刚刚林管事传了话进来,厚葬在了郊外的庄子上。”
“府里没有传什么话吧?”
“这倒没有,对外说的年老病疾,去的突然,这会子府里上上下下都忙着宝二爷的婚事呢,哪儿有空闲盯着咱们这里。”说着顾有枝就小心的看了一眼黛玉,想了想还是将话说了出来,“再者,老太太发了话,不许旁人擅自插手姑娘院里的事,所以……”
话音刚落,只听一声清脆的响声传来,顾有枝望去,就瞧见黛玉放下了碗。
半碗酸梅汤喝了才不够两口,看着顾有枝心急。
“姑娘好歹再多喝几口,今儿午膳都没有用多少,仔细坏了身子。”
“不了,妈妈你端下去吧,我想自己待会儿。”
说完就看见黛玉将碗推远了一些,歪头枕在书案上,眯眼假寐了起来。
无奈,顾有枝只好收了东西,轻声走了出去。
一到门口就看见春心几个丫头凑上前来,点酒拿过了琉璃碗,一看没下去多少的碗口,怅然道:“怎么没喝呀?是不是味道不好?”
说着雪雁就凑过去抿了抿,咂巴了几下,皱眉道:“很好喝呀,一点儿也不酸,是姑娘往日常喝的口味。”
顾有枝看在眼里,疲倦的揉了揉眉头,叹息道:“姑娘没有胃口,晚膳做点清淡可口的小食就行了,对了,姑娘在书房精心,你们进几个去外间伺候着,免得待会儿姑娘找不到人。”
说着顾有枝就下了台阶,回了屋子里。
剩下几个大丫头在那里面面相觑。
年龄最小的雪雁透过琉璃窗朝屋子里张望了几眼,为难的看向春心:“怎么办呀春心姐姐。”
春心看向连廊下悬挂的鸟架子,恐怕这会子全府上下,只有这只八哥跟个没事儿人一样了。
指着小八对着雪雁道:“将小八带进去,悄悄的,别叫它乱咋呼。”
说完就掀开帘子先一步进了屋。
雪雁一瞧,有谱,就小跑的走到八哥跟前,摸了摸它头上的两根儿小揪揪,语重心长的说道:“好小八啊好小八,姑娘心情不好,你去陪陪她怎么样呀?晚上给你加餐。”
说着雪雁就伸出手腕,凑到八哥的跟前,向上抬了抬。
原本在架子上瞌睡的八哥一看,扑哧着翅膀就飞到了雪雁的手腕上,嘎嘎的叫唤着:“吃、吃。”
“吃吃,放心好了,给你吃的。”一手拢着小八就进了屋子,站在外间对着小八悄声道,“进去别乱叫啊,安静在姑娘身边待着。”
说完喂了一颗坚果,就将它给放了进去。
雪雁躲在多宝阁后面,看着那笨鸟进了书房,这才回身走到春心身边坐下,同她一块理着丝线。
安安静静地在外间守着。
原本靠在桌子上放空的黛玉,冷不丁的就看见小八飞到了半开窗的窗沿上,低头用爪子扒拉着嘴里的板栗,忘我的在那里嘎吱嘎吱的吃着。
没一会儿一颗板栗就下了肚,这还没完,吃完就飞到了黛玉的跟前,在书桌上仰着小脑袋来回踱步。
“嘎嘎,吃吃,姑娘。”
“嘎。”
颠着一双小爪子在书桌上上蹿下跳的。
看的黛玉原本想发愣的心思也没有了,真是见不得它这忘乎所以的样子。
气鼓鼓的瘪着嘴,黛玉伸手就把它抓在了手里,从一旁的笔架上拿出一根儿顾妈妈放在那里的羽毛。
不停的用羽尾摩擦着八哥的小脸儿,嘴里振振有词的说道:“没良心的东西,没瞧见你家姑娘烦心着呢,一天天只晓得吃,信不信我把你拔毛倒挂给园子里那两只丹顶鹤看?”
说着就拿起羽毛在八哥眼前威胁的摇晃了两下。
吓得八哥不停的在黛玉手里扭着身子,张嘴就喊道:“嘎,杀鸟,杀鸟!”
原本在外间缠丝线的春心和雪雁一听,吓了一跳,将怀里的篮子一放就跑了进去,还没绕过多宝阁,春心就透过一层层的格子看见姑娘同八哥打闹着。
一下子止住了脚步,拽着身后不明所以的雪雁悄声走了出去。
“怎么了?”
“没事,姑娘玩笑呢。”
说着春心这心里就跟着放心了下来,脸上一下子就有了笑容,看着雪雁道:“待会儿记得给小八多喂点它爱吃的,真是个小机灵鬼。”
67/79 首页 上一页 65 66 67 68 69 7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