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路吗?
傅总不记得了。
榕城医院早已有警方在外驻守,医护人员提前被打了招呼,见傅聿川过来,外科门诊的医生便要带他去看伤。这人身上到处都是未干的血迹,后背处黑色的西装都被血染透了。不过,他似乎感觉不到疼痛,非得在急救室外守着,待红灯灭了,里头的医生说林浅身上没有任何伤痕,性命无碍,他的眼睛里才有了些许神韵,回过神了。
这时也感觉到痛了。
医护人员扶着他去门诊室,他的衣角处在滴血,一滴又一滴往下落,掉在光洁的走廊瓷砖地板上。傅聿川与身旁的人低声说抱歉,把医院的地板弄脏了。
-
进入和平年代后,电疗已经成了全面禁止的暴力刑罚。
就算是对判刑的囚犯,也不能实施。
林浅的身体本就不太好,这27个小时的煎熬苦痛下来,人特别虚弱。送往榕城医院,外科医生只检查了外伤,其余部分要等她醒来才好去做检查。可是她迟迟没有醒,一直到入院的第三天上午,护士来更换营养液的时候,见她睁开了眼。
她没有说话。
平躺在病床上。
空洞的双眼定定地注视着上方的天花板。
若不是看见她眨动眼睛,护士都要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护士连忙走上前,弯腰看她,小声道:“林小姐您醒了?身体哪里不舒服吗?”
林浅呆滞了许久。
约莫过了十几秒钟,她才恍惚地听到有人说话。偏过头,目光落在护士脸上,僵持着这个动作。医生团队赶来病房时,她还是保持几分钟前看护士的姿势。她身上并没有伤,内脏器官都是完好的,体征正常。就是心率不稳定,昏迷这几天总是时不时地大幅度波动。
这样的状态延续了好几天。
谁跟她说话她都没反应,就那么呆呆地坐在床头。医生每日三次查房,护士定期来更换药瓶,她都很配合,只是不说话也没有表情,仿若一只破碎的捏瓷娃娃。这期间警方来过,试图从被害人嘴里获取到相关口供,被守在医院病房里的南老轰了出去,连带着京城副局也被老人斥责了几番。
林浅是坐着南老的车去的IFS.
在南老的眼皮子底下,被人当众掳走。困于别墅27个小时,遭受惨无人道的折磨,得亏她知道自救,不知道用什么方法解开了别墅的信号屏蔽,将自己的实时位置发送了出去。不然,她会死在那老宅子里。
你现在告诉我,周回遗传了他妈妈的精神病史?
南老坐在病房客厅里,管家将周市长拨来的电话递到他面前,对方只喊了句老师,老人便气得面色铁青:“你蓄意制造三环交通事故,让周回将阿浅带出京城。你不让底下的人批警方申请的直升飞机调令,以至于阿浅错过了最佳营救时间。”
“你把周回的精神病历本送去京城总局,可以给他脱罪。但是周振国,你没病,你的脑子清醒得很。我就在街边,你当着我的面让你儿子绑架了我的小孙女。”
林浅不是您的小孙女。
您是老年痴呆症状加重了。
这两句话周振国没敢说,他辩解道:“老师,您也体谅一下我可以吗?我只有阿回这一个儿子,以前工作太忙疏忽了他,还逼得他跳楼差点永远失去了他。人的劣根性我体会到了,经历过失去,才会无比珍惜,我真的不能不偏袒他。求您了,别针对我,我想保住阿回,我向您保证,只此一次,他不会再犯错了。”
南老被气得直咳嗽。
他推开管家手里正在通话界面的手机,只告诉对方这件事必须要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要么周回进去蹲大狱,要么周振国替他儿子进去。
他一生桃李满天下。
年轻时最喜欢的学生就是周振国,一路提拔着他从榕城科员到书记,再进入京城脚下,一步步走上市长的位置。
结果多寒心?
就算林浅没有折返IFS取项链,他的车驶过湘府路大桥西,就会在通往高速收费站的路口遭遇撞击。周振国早已为周回铺好了路,守株待兔,就等着撞完车把人掳走。法律只能制约正常人,防不了神经病。
“咚咚!”
病房门被敲响。
傅聿川从外走了进来,与南老打了声招呼,老人关切了他一句:“伤好点了吗?”
“好多了。”
“你脸上都没什么血色,伤口也不浅,要好好休息。”
“会的。”
“她睡着了,你可以去看看她。”
傅聿川点头,随后往里头卧室方向去了。说来也奇怪,医院心理诊室的医生说林浅此次受伤产生了心理应激障碍,要休养一段时间突破障碍才能开口说话。除此之外,她挺正常,旁人给她递水,她都会双手接着,点点头礼貌示意感谢。
南老专程过来探望,她也会拍拍老人的手背,无声告诉他没关系的,我很快就好啦,不用担心我。就连为她诊治的医生,她都很友善,吊水输液很积极,去拍CT照也很配合,没有一点过激排斥行为。
唯独对傅聿川不一样。
在她醒来的当天晚上,傅总就赶来了医院。她不愿意见他,就连听到他的名字,她的反应都无比强烈。一边颤抖着往床角落里缩,一边畏惧地捂住耳朵。
第134章 患癌【加更】
为了让林浅更好地恢复,医生便建议不要在她面前提起“傅聿川”等会引起她过激的字眼。当然,跟傅聿川本人见面就更加不能了。
傅总等她睡着了才会进病房。
譬如此刻。
他是从京城过来的,在梨园花房里折了十几支她先前养着的霓裳玫瑰。走到床头,插在花瓶里。桂花糕和芙蓉糕的盒子,也一并摆在旁边。林浅在睡午觉,插着针管在输液。连续输了一周的药水,她手背上旧的针孔没愈合,又添了新的针孔,往日里白皙的皮肤现在都是淤青。
傅聿川拉开椅子坐下。
他性格孤僻,沉默寡言,不会说什么话。每日趁她睡觉的时候过来看她,就单纯地在床边坐着,坐大半个小时,估摸着她快醒了,他就离开。
这件事是他大意了。
原以为与南老在一块很安全,不会遭遇冷枪暗箭。不曾想对方是个精神不正常的疯子,不走阴谋诡计,直接明抢。
他凝着她微白的小脸。
在她入院休养的第四天时,精气神好了不少,南老来看望她,她能轻快地笑了。当天下午警方来探望,问及她的情况,无意中提了“傅总”一嘴,话刚好落进了她耳朵里,片刻功夫,她的情绪就失控了,注射了镇定剂才有所缓和。
在傅聿川的印象里,林浅一直是坚强的。刚嫁给他那会儿,她比较呆板,总是小心翼翼,看人的时候也是抬眸看一眼就立马把眼睛低垂下去。后来性格有所改变,每天乐呵呵,喜欢说一些冷笑话,他不笑,她就横他一眼,故作凶状。
无论是何时期的她,始终未改的就是她骨子里的坚韧。不管怎么被人踩踏,她都可以咬紧牙关、不吭声不喊苦地爬起来,默默背负重压往前走,走向她为自己定好的目标。
这次住院。
这是傅聿川第一次看见她怕成这样。
他无法亲自出现在她视线里,便只能让医院提供卧室的监控录像。几次见录像里的她颤抖蜷缩,濒临失控,恐惧到瞳孔都有些涣散。傅聿川不知道内心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当时在别墅下手还是轻了,应该弄死周回。
傅聿川伸手,轻抚了抚她额前的碎发。
-
林浅醒来时,窗外阳光正好。
她呆呆地躺了一会儿,坐起身的同时,抬起手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总觉得皮肤上有着谁的余温,形容不上来。
她偏过头。
见床头柜上花瓶里的玫瑰换了品种,这几日每天都在更换,换的时间不定。有时是在她早上醒来的时候,有时是在她午睡醒来的时候。霓裳玫瑰旁边还摆着两盒糕点,是她喜欢吃的桂花糕和芙蓉糕,是京城旺角宫膳坊那家。
京城。
会不会是傅聿川来看望她?
脑海里闪过这个名字,仿佛掉入针床,身体骤然疼了起来。好像有千万根细长的银针扎入她的皮肤,一寸一寸,蔓延进全身每个细胞,疼得她脸色霎那间就白了。攥紧了被褥床单,缓了好几分钟都没能从那股尖锐的疼痛里喘过气。
恰好这时南老随着主治医生进来。
刚进门,就看见林浅面色苍白,弓着身子极力忍耐着疼痛。葱白的双手攥得非常紧,指甲扎入掌心血肉。老人担心得拐杖都忘了杵,不利索的腿脚此刻都忽然利索了,忙不停地往床边跑。一直到护士听到警铃拿来镇定剂注射液,打入林浅的静脉血管,她才蓦地从窒息中缓过来,倒在床头的靠枕上,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
一看就是她自己又想到聿川了。
怎么能不想呢?
那是她真心实意喜欢过的人,不可能不想起他。一旦她想起,就会跌入被电击的噩梦里,浑身痛得发抖甚至开始干呕。
老人满眼心疼。
他十四岁被征军入伍,打了半辈子的仗。就算是抓获了对方军队里的人,他们也从未实施过电疗。这种惨绝人寰毫无人性底线的恶毒手法,对方军队倒是常用,那些能抗住子弹的大男人都扛不住被电击,很多时候他们忠于信仰不出卖自己的国家,可是又忍受不住这非人哉的折磨,便咬舌自杀了。
如今这刑罚竟然落到林浅身上。
她身量纤纤,看着就小小一只,老爷子都不敢想象她失踪的那27个小时到底是怎么度过的。他更加不敢想,若是再晚两天,是不是就只能救到她的尸体了。
南老爷子在病房里待了很久。
太阳西斜,林浅的状态才稍微好了点。在她情况转良这两天,医护人员带她做了许多检查,昨天拍了很多CT照,确定了她四肢骨骼方面没有损伤。今天上午又带她去做了血检,看她这情况,明天估计做不了内镜和病理学检查了。
晚餐后。
南老陪林浅下了会儿象棋。
老人虽然有轻微的老年痴呆,但棋艺依然精湛。下了两轮,林浅都没下过他。第三轮开始,在她研究着棋盘现状的时候,医生敲门走了进来。
对方手里拿着检查报告。
很熟悉的页面。
先前林浅在京城跑了那么多个医院,做的就是这些检查。所以,在医生说“林小姐,您应该是患癌了”的时候,她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相较于她的稳定情绪,南老怔了,接了医生手里的检查单,问:“她才24岁。”
你说她患癌了?
怎么可能。
年纪这么轻就患癌确实很令人同情,但这就是事实。医生又说:“林小姐,等您状态好一些了,我们再安排您去做具体的内镜和骨扫描检查,看看患癌的部位和详细情况。”
第135章 傅总知道阿浅患癌
林浅状态不佳。
住院这段时间频繁性注射镇定剂,药量快要超出她身体的负荷。医生团队商量过后,决定停药。外人已经尽可能地避免在她面前提起“傅聿川”等相关事件,她却在睡梦中想起他,夜里总是翻来覆去地惊醒、呕吐和刺疼发抖。
十来天的功夫,人瘦了一大圈。
身型本来看着就纤细,如今瞧着好像窗外刮过一阵风都能吹走。脸上也没什么血色,夜里睡不好精气神也不足,一眼望过去只能看见病态。
这天夜里林浅再度惊悸痛醒。
医生赶来病房,护士给她安排吸氧。她靠在床头神色蔫蔫的,提不起力气,望着给她拨弄氧气瓶的护士,真的很抱歉,三番五次地折腾医护人员。
-
南老第二天清晨来的医院。
老人拄着拐杖进病房,在卧室门口远望了一眼躺在床上刚睡下的林浅。上个月在京城,她日日来南家看望他,陪他下棋,听戏,看曲儿的时候,人还很活泼。满脸胶原蛋白,脸颊红润,富有生机。
才过了这么些天。
他就那么看着她日渐消瘦,愈发病弱,心疼却又无能为力。
老爷子长叹了口气,管家扶着他去了外头的客厅。主治医生候在一旁,恭敬道:“照林小姐目前的情况看,她必须依赖镇定剂。不注射药水,可能连这个月底都撑不过去。反复地干呕、浑身疼痛导致她根本无法进食,长期不能安眠,入睡就会惊醒。她醒着的时候可以控制住自己不去想病源(傅聿川)可是一旦她睡着,她的大脑就会不自觉地回想起曾经的画面。”
怎么可能想不到呢?
她前半生过得那么辛苦,唯一一点甜就是从傅聿川等人身上获取到的。不管是想起傅寒、阳崽还是齐特助亦或是宋医生,都会不自觉地联想到傅总。
她的梦里一定会有傅聿川的身影。
无法规避。
控制不了。
南管家插了一句嘴:“阿浅小姐的癌症情况呢?”
医生:“林小姐现阶段状态太差,昨天做了血常规检查,由于身体注射的镇定剂药量多,检查数据不准确。她现在出病房都难,骨骼扫描以及病理学方面的检查她都做不了。”
失眠。
断食。
身体疼痛。
这些情况一个正常人都扛不了多少天,更何况是放在一个患有癌病的人身上?目前最先要做的就是让林浅回归正常,只有身体好起来,才能做全方面的检查,确定患癌的部位和癌变的情况,再对症下药。
如果她的状态再持续恶化下去,再过个十天半月可能就只剩皮包骨了,下个月估计要变成殡仪馆黑匣子里的一捧骨灰。
这些话医生没说,病房里的南老和管家都听明白了。
阿浅不能死。
她小时候已经死过一回了。
好不容易长大回来了,不能再死了。
南老沉默了半晌,抬头与医生说:“我同意之前你的建议,麻烦你今天就去跟心理科室的医生商量治疗方案,给阿浅催眠,让她把聿川忘掉。”
几天前医生就提过这个办法。
老人当时没同意。
在他心里,林浅是他失而复得的“小孙女”,聿川是他最欣赏的青年才俊。他非常喜欢这两个孩子,觉得他们俩很般配。加上,两人又互相关心疼爱着彼此,是一对有缘又有爱的夫妻。
可是。
在人命面前,爱情要往后站。
听着南老的说辞,医生小心翼翼询问:“傅先生那边?”
林小姐住院期间所有人都不曾提起过傅聿川,包括傅总本人。他常在傍晚或是深夜时分来,带着玫瑰花,提着林小姐喜欢吃的糕点。安静地在屋子里待几个小时,再安静地离开。大家都知道他们俩是夫妻,是情意深厚夫妻。
南老爷子紧握着拐杖,抿了抿唇:“我会跟聿川说这件事,为了阿浅的身体健康,他会同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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