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信人就是周怀年派去暗中保护周家大少爷的手下,然而,他将少爷跟丢了,这便是磕一万个响头,也无法弥补的罪过。此时,他面对神情威肃的穆朝朝,心里既内疚又忐忑。他仍旧磕头不起,额头抵着冰凉的地面,声音颤抖着回话:“禀太太……小人无能,没能护好大少爷,让歹人将大少爷……给……给掳走了……”
“抬起头来,接着说,大声说!”穆朝朝紧攥着手,走到他跟前大声命令。
这是她头一次对周府里的下人如此发火,那人战战兢兢抬起了头,再度开口答话,尽管声音颤抖,已不敢再有半个字吞吐,“掳走大少爷的人,身手极为敏捷。似乎是个出家的和尚,光头、灰袍,面目亲善。正因为如此,小人才掉以轻心。以为他是好心给饿着肚子的少爷送吃食,却没想到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带着少爷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无影无踪?”穆朝朝锐利的眼神将跪着的人死死盯着,“两个大活人同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周怀年若是现下在这儿,你也敢拿这样的话来搪塞他吗?!”
穆朝朝的质问像把冰刀直戳他的后脊。那人背后蓦地发僵,而后一面愈重地磕头,一面连声答道:“太太恕罪!请太太恕罪!是小人……是小人走神了……因为当时在那条街上,遇见了丁管家。哦不,是丁管家叫了我。他想请我喝茶,被我给婉拒了。可他……可他又硬塞给我两块大洋,说是……说是看我出任务辛苦,他作为周家的老人儿,很是心疼我们。接着,又聊了两句先生和太太的近况,还有他的近况,这才……这才告辞作别。”
他口中的丁管家,便是曾经成家的管家,丁佩玲的父亲,对儿时的周怀年有恩的丁家邻居——丁叔。自丁佩玲逃走以后,虽然周怀年没有追究丁叔的责任,但在回国以后,他便自己提出了要告老还乡、离开周家的意愿。原以为他会如自己所言,回到北平。然而,谁都没想到,他竟然还在上海……
穆朝朝深吸了一口气,心中已有十分不好的预感,“关于丁管家的近况,你一五一十地说给我听。”
那人愣了一下,没想过穆朝朝竟关心起了这个。他不知有何深意,便只能如实回道:“丁管家说,多亏了先生,他如今才吃喝不愁。他还说,他在郊外买了一个小房子,让我转达太太,得了空上他那儿坐一坐。”话说到这儿,那人突然警醒了起来,“对!这话是他让我转达给太太您的!那间房子的地址他也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了!”
穆朝朝的太阳穴猛地跳了一下,没想错,这事儿果然是冲她来的……不管怎样,总算是找到了症结所在。
“备车,都跟我去拜访拜访丁管家吧!”
她只带了五个人走,开了两辆汽车,其余的人都被她派去找周怀年了。周怀年今晚与那位归国的成先生吃饭,属于密谈,没有人知道他们见面的地点。而躲在暗处的丁叔,却知晓这一切——那位成先生的来由,以及周家大少爷周惜曈真实的身世,并且他更知晓自己这么做,是为了谁……
郊外的那间小房子,若是作为养老用,属实是差了点儿。但作为绑架人质来用,却是连嫌弃都无法嫌弃的。这或许是周惜曈长这么大以来,待过的最坏的环境——就是一间破旧无人的茅草屋而已,里头不是能住人的样子,既无床,也无任何家具和生活用品。蛇虫鼠蚁倒是不缺,无论哪一种,都能让周惜曈吓得瑟瑟发抖。
而他那个从前对他最好的丁妈妈,此时却对他的任何恐惧感到无动于衷。她与他一样,坐在地上,坐在他的对立面,有一下、没一下地抽着纸烟。周惜曈觉得,她现在的样子像极了书中的某种女鬼,披头散发的,脸上也没了像她从前那样的光彩。她不和他说一句话,哪怕刚刚见面时,他嘶声力竭地喊她“丁妈妈”,她也只是对他惨淡地一笑。
那笑,毫不明媚,甚至瘆人。周惜曈闭了嘴,再也不敢乱喊乱叫。直至她的烟抽完了,空盒使劲抖落了几下,也抖不出一根烟来,她便开始用手在地上胡乱地扫,想找一支可抽的烟屁,嘴里还不停骂骂咧咧:“草!该从那帮兵佬的裤兜里多揣一些的!没了吧?这回没了吧!”
“丁妈妈……”周惜曈弱弱地又试探着叫了她一声,“你跟我回家吧,爸爸那里有好多这样的烟。”
丁佩玲那双在烟屁堆里乱翻的手蓦地顿了顿,嘴角忽而扬起一抹冷而邪佞的笑,“你说什么?你爸爸?你家?呵呵……”
这是周惜曈被抓到这儿以来,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孩子天真地以为,这便是自己的转机。他将自己被麻绳绑住的身体努力地往丁佩玲那儿挪了几步,信誓旦旦地对她说道:“丁妈妈,我说的是真的!只要你带我回去,我爸爸的烟全都能归你!”
丁佩玲默默地摇了摇头,用自己满是脏灰的手拍了拍周惜曈的脑袋,异常温柔地对他说道:“你以为,你值那些烟钱?你以为,周怀年还真是你的爸爸?”
她冷冷地笑了几声,见周惜曈满脸不解地看着她,这便又说道:“你是苏之玫和别人生的野种,你知道吗?周怀年是你哪门子的父亲?你还指望着他救你?哦,他不会来。但你的假继母没准儿得来。你说,我拿你的命,来换她的命,她能同意么?不是都觉得她心善吗?哈哈哈哈哈……我倒要看看,她是不是像救苦救难的观世音那么心善!”
周惜曈瞪圆了眼睛看着眼前的疯女人。他六岁了,能理解很多很多的话。可丁佩玲方才所说的那些话,将他的脑子搅得如乱麻一般。他有些害怕起来,于是绷紧了身子,突然扯着嗓子大声叫起来:“救命啊!快来人救救我啊!快救我啊!”
“曈曈——”登时,从茅草屋外传来一阵大声的回应。
周惜曈还想再发声的嘴,被丁佩玲的手紧紧地捂住,只剩他的两只耳朵,能听到外面的人还在叫他,“曈曈!你别怕!别怕!”
那是他那位“假继母”的声音,周惜曈的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下来,丁佩玲冷笑一声,用嘶哑的声音问他:“那我们就试试,看她敢不敢一个人来救你吧?”
话音才落,丁佩玲转而高声地冲着屋外喊道:“想救周大少爷的话,穆朝朝,你一个人进来!”
PS:后几章不好写哇!写得不好大家见谅了~每天喊一遍,一万票冲冲冲呀!
第一百四十六章 救人
五名下人朝着穆朝朝一齐跪下,是想拦下她要去冒险救人的路。
而穆朝朝并不想将时间浪费在劝慰他们上,只神色沉稳地点了一个打手的名字,“伍子,带枪了没有?”
这位被唤作“伍子”的打手,将自己磕在地上的头抬起来,拍了拍自己腰间的枪套“太太,带着呢。”他以为,接下来自己就该接受任务了。
然而,只听穆朝朝对他继续说道:“卸下来,借给我用用。”
打手愣了一下,当即又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太太,伍子不能借枪给您。但伍子可以一个人去把大少爷给救回来!”
穆朝朝没有强求,伸手抚了抚自己的孕肚,淡淡说道:“好,那我便只带一个肚子进去。”
她这话说完,其余的下人们便又纷纷向着她磕头。回上海以后,总贴身侍候穆朝朝的女佣更是忍不住一面磕头,一面落泪,并且不管不顾地求着她道:“太太,您不能进去。丁家小姐如今是疯了,您进去后若是出了什么事,您让我们怎么办?您让先生怎么办?”
女佣提到了“先生”二字,这让穆朝朝的心里微微一颤。她想起晚上,周怀年与她分别时在她唇上落下的那个轻柔的吻。于是,方才那颗勇者无畏的心,便莫名地生出了些畏惧。自己这样闯进去,回头要是让他知道了,他该有多担心?她最不爱看他眉心间皱巴巴的样子,更不愿看他发生心脏难受的情形。于是,为了万无一失,她不得不对跪在自己面前的那些下人们发出强制性的命令:“都谁带了枪!卸下来给我!否则,你们就这样看我进去!我说到做到!”
所有人都将头死死地抵在地上,无人敢应,无人敢动。而正在此时,茅屋里的丁佩玲又在开口喊话:“不敢进来便算了!起码,不管是上天堂还是下地狱,有人陪我就够了!”
“啊!疼!疼啊!”接在丁佩玲的喊话之后,是周惜曈突然一阵凄厉的惨叫。
穆朝朝登时提了怒火起来,大跨步走到离自己最近的那名打手身边。护肚弯腰,伸手夺枪,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没有半点犹豫。
那名打手丝毫没有防备,即便有防备,他也不敢触碰到穆朝朝的一根手指。
“太太!”所有人惊慌且紧张地向穆朝朝望去。
而穆朝朝已然微喘着站起身来,并且,那把费了她好大力气才抢过来的枪,正被她举着上了膛。
她有些累,却还有最后一句话要告诉他们。
“先生一会儿若是来了,你们别再叫他抢了枪去。他的枪法,不一定有我的好。”她笑着晃了晃手里的黑色手枪,虽不是日式那种,却也还算趁手。
她的话并没有让下人们安心,可他们对这样的太太,是真的没有办法。他们跪在地上,束手无策地看着穆朝朝渐行渐远的背影,忐忑万分的心只盼着他们先生能快点赶来……
周怀年被下人找到时,正与美国来的成先生在喝第二杯酒。在美国长大的中国人,性子里便多少带有美国人那种直来直往的特点。虽然只是第二杯酒,但周怀年已经很明了他回国的意图——周家若能应允,那么,他将带走成啸坤唯一的骨血——周惜曈。或许离开周家后,该改名为“成惜曈”,这大概会成为后话。
才第二杯酒而已,周怀年自是不会这么快做出决断,尽管单从这位成先生的衣着以及谈吐来看,在美国那边的成家应该是个富庶且背景良好的家庭。除却感情因素不考虑,这对孩子来说,算是个很有利的条件。
周怀年理智地分析着这些,心里却陡然生出一丝不舍的情绪。他转了转手里的酒杯,默默喝下一口,便打算开口将这事儿再拖延一些日子。
然而,还未等他说话,守在门口的阿笙便带着周府来的下人,莽莽撞撞地闯了进来。
“先生!出事了!大少爷……大少爷让人给绑架了!还有……还有太太……太太……”
周怀年当即站起身来,紧走上前揪住那下人的衣襟,大声吼道:“太太怎么了?快说啊!”
坐在他对面的成先生也立刻站了起来,听那下人慌慌张张地回话,“太太……太太带了几个人,去救大少爷了!”
周怀年的太阳穴猛地一阵抽痛,脸色瞬间变得难看。阿笙赶忙上前,对他说道:“先生,车就在外头候着,咱们这就走吧?”
告辞的话还来不及说,成先生便已主动说道:“我随周先生一道,兴许也能帮上一点忙。”
周怀年已然没有工夫拒绝,他只点了一下头,便匆匆往外走去……
一行人,两辆车,直奔郊外的绑架地点。与此同时,阿笙已让所有人不要声张,若是惊动警局,到时候杀个把人的,还得花些不必要的钱来搪塞过去,况且警局里那些警察也没什么正经的能力。除此之外,太太毫发无损还好说,若是有个什么闪失,他家先生可是连警察都敢下手的。
车子开得简直都要飞起来,好在是在夜里,路上行人不多,他们从城里到郊外只花了二十来分钟而已。可这二十分钟对周怀年来说,已是极大的煎熬。跟着他的人都知道,他这人一向沉稳持重、处事不惊,从前遇见过多少次危急,他都能泰然处之,轻描淡写地便轻松化解。然而,凡事只要带上“穆朝朝”三个字,那便无法叫他镇定。他额上的汗是真的,眼睛里条条分明的红血丝也是最佳例证。他推开车门下去,便被那些跪在地上的下人们拦住了去路。他当即想要发火,却听不远处的小茅屋里传来了声音——
“五哥!你终于还是来了……”
这声音,周怀年再熟悉不过,即便比从前他听过的已经要沙哑许多。
“五哥!我知道你不愿和我说话,可我只想问你两个问题。若是你如实回答我,我就放你想救的人走!五哥!行不行?”
周怀年逐渐冷静下来,双眼死死地盯着那间茅屋,嘴上应了一句:“行!”
等他回完,那边却是一阵死一般的沉寂。周怀年再次急起来,冲着茅屋喊道:“丁佩玲,要问什么快点问,别等我反悔!”
那边有了动静,不过是周惜曈含着嘴里的粗布团在大声呜咽。周怀年沉了一下心,而后对着那茅屋继续说道:“曈曈别怕,不会有事的!你让你母亲也不要害怕!”
那边他所关心的人无法回应,只听丁佩玲带着哭腔的声音传了过来,犹如幽魂冤鬼拷问人的灵魂,“送我去劳军,是你的主意吧?五哥,你还记得自己在我娘临终前答应过她什么吗?”
这两个问题其实都未出乎周怀年所料,可他万分清楚,自己无论如何答,那被关在茅屋里的人都定然会有危险。他发紧的喉头滚动了一下,眼睛向着阿笙手里的那把枪看去。
阿笙会了意,从他身边悄悄离开……
等了一会儿没有回应的丁佩玲,复又高声喊道:“不回答的话,我现在就让他们两个陪我一起死!”
说话间,站在外面的人全都看到了那间茅屋里的幢幢火光。周怀年紧张起来,上前紧迈几步,“你别做傻事!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娘,我可以……”
“砰”的一声震天的枪响,打断了周怀年的话。不真实的强烈火光顿时将整个茅屋照亮。所有人都朝着那个将如火球一般燃烧起来的茅屋冲过去……
而在这所有人里,自然包括周怀年。他没了命似地要往火里冲去,撕心裂肺地叫着“朝朝”的声音。而这一声声,却全都被熊熊燃烧着的大火毫不留情地吞噬……
PS:啊啊啊啊,我还是没写完,郁闷死我了啊!临门一脚,快折磨死我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故事(终章)
是什么能叫人忘记生死?
极致地恨一个人,或是极致地爱一个人,都可以。被怨恨蒙蔽了心智的丁佩玲,早就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了,她疯魔一般要与穆朝朝同归于尽,只为了彻彻底底地报复周怀年。而周怀年不顾一切地想要冲进火里,却是全然没有想过生死的事,他的满心满眼里,装着的惟有穆朝朝一个人而已。
那火是扑面而来的,炼狱般的温度,他甚至一点都感觉不出。迎着火光和浓烟,他奋力地想要扑向火海,然而,在他身后的那些手下和佣人,又如何能叫他只身赴险?
他们枉顾周怀年的抵抗,甚至不惧他那副要杀人的模样,几人合力,将他硬生生地从火口处拉离……
茅屋坍塌下来,火光在他漆黑的瞳眸里愈放愈大,而绝望也正将他一点点地慢慢湮没……
“哪敢气我们周老板呀,我这不是想替您多分担一点么?你看,严父、慈母,是不是特别好的搭配?”
“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死死地跟着你。”
“不后悔……不后悔……周怀年你记住,我不后悔……你要永远记住,永远相信,我不后悔……”
“我不要什么名分,能像现在这样与你一起,就很好很好。”
76/77 首页 上一页 74 75 76 7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