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凤此时听平儿提到袭人,便笑着说道:“袭人也该要放出去了。”
平儿一怔,看向王熙凤。
袭人要放出去?
老太太放了两个丫鬟在宝玉的屋里,一个是袭人,一个是晴雯。
袭人为人周到本分,王夫人很喜欢她,总会有一些额外的赏赐给她。至于晴雯,针线活极好,平常主要给宝玉和老太太做针线活。
王夫人大概天生不喜欢长相明艳,性情活泼的人,她对晴雯并不喜欢。
按照荣国府的传统,贾宝玉成亲前会有两个通房丫鬟。
晴雯和袭人都是众人心里默认的通房丫鬟,以后是要抬姨娘的。
王熙凤看着平儿有些意外的神色,笑道:“觉得很奇怪?”
平儿点头。
因为袭人的月钱原本是从贾母屋里出的,后来便直接从王夫人屋里出了。
袭人的月钱份例跟姨娘一样,就差个名份而已。
王熙凤笑着说:“宝玉身边要放什么人,太太说了不算。”
这些事情,是贾政决定的。
贾政自从当了族长之后,对很多事情都很谨慎。
王熙凤提醒平儿,“袭人本是老太太屋里的人,一声不吭的,去年便成了太太屋里的人。”
不仅成了王夫人屋里的人,待遇跟姨娘也没区别,只是还没有名分。
平儿:“……”
那时袭人得了姨娘的待遇,她还觉得对袭人而言,这是喜事。
如今想来,却觉得心惊。
老太太平日与太太看着颇为和睦,可太太说把袭人放在自己屋里,这不是明摆着不管是太太还是袭人,在这件事情上都没把老太太放在眼里吗?
王熙凤瞅了平儿一眼,笑道:“有的事情,你还是得多想想。”
平儿默了默,心想袭人放出去了,晴雯就是宝玉屋里的大丫鬟了。
晴雯还是老太太屋里的人。
王熙凤仿佛也知道平儿心里想什么,慢悠悠地喝着养生茶,“晴雯你倒不必多为她担心,她若是不在宝玉屋里了,自有她的好去处。”
平儿闻言,忍不住笑道:“是奶奶和姑太太早就看中了晴雯的针线活吧?”
自从王熙凤和贾滟一起盘下铺面做锦绣坊之后,王熙凤除了管理荣国府的庶务,很多心思都放在锦绣坊上。
如今锦绣坊名声在外,绣品一件难求。就连宫里的皇后娘娘,都喜欢锦绣坊的绣品。
贾滟和王熙凤盘算着明年在江南开一家锦绣坊的分店,网罗人才。
王熙凤没否认,心情颇好地说道:“我和林姑姑自然是爱才之人,那也要看未来的宝二奶奶是不是也一样慧眼识珠。”
贾宝玉已经说亲,对方是礼部尚书的千金。
说起未来的宝二奶奶,平儿才是唏嘘。
本来以为贾宝玉是要和林姑娘凑一对的,谁知林姑娘早有良缘。
少年裴辙两年前就过了童生考试,明年秋闱要是顺利,后年就能参加春闱了。
宝玉虽好,可裴辙更出色,也不像宝玉屋里养着那么多丫鬟。
林黛玉和裴辙的婚事虽然还没明说,但早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贾母再疼爱宝玉,也知宝玉多有不如裴辙的地方。
平儿心里感叹着,笑着与王熙凤说道:“老太太和老爷把关的,想来未来的宝二奶奶是个聪慧贤淑的,自有容人的雅量。”
而此时,贾宝玉正在不羡园的庑廊前站着。
自从贾滟和两个玉儿搬走了之后,不羡园就空着。贾宝玉平时烦闷的时候,喜欢到不羡园里待着。
窗外微风吹过,落英缤纷。
从前不羡园有多热闹,如今就有多寂寥。
林妹妹在不羡园时,就常与他说:“人生有聚有散,聚时欢喜,散时落寞,你喜欢大伙儿聚在一起,热热闹闹的,我却不然。”
少年裴辙过于出色,他便是心悦林黛玉,也无法嫉妒裴辙此生能和林黛玉厮守。
贾宝玉看着满地落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
第99章 番外:各种碎片(下)
099
(三)
薛宝钗的日子过得有些平静。
一年前,她跟母亲从京都带着刚清醒的兄长薛蟠回了金陵。
薛蟠如今能勉强站起来,但还是无法走路。
母亲说薛蟠能醒来,还能认出母亲和妹妹,已经是天大的福分。这都是当日在京都的时候,听了马道婆的建议,将香菱放了的福报。
金陵的秋天微凉,薛家院子里的枫树红了叶子。
薛姨妈跟薛宝钗坐在园子里,不远处是丫鬟小厮扶着薛蟠让他练习走路。
薛姨妈看着薛蟠那笨拙吃力的模样,既心疼又欣慰。
“……如果可以,真宁愿受伤的人是我。”
伤在儿身,痛在娘心。
薛宝钗理解母亲此刻的心情,温声安慰:“若不是经过这件事情,哥也不会像今日这样懂事。”
薛蟠从前胡作非为,吃了大亏之后,如今倒是变得懂事,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得像从前那样健康。
薛姨妈最近两年心态改变了很多,很多事情已经是非人力所能,那就顺其自然。
她想起香菱。
薛姨妈:“不知香菱如今怎样。”
“前阵子云丫头给我写信还提到香菱。”
薛宝钗扶着母亲走上园中的小径,微笑着说道:“她挺好的,听说贾大人为她找到了家人。她原本也是好人家出身的,父亲姓甄,家中只得她一个女儿。她在元宵节与父母走失之后不久,家中就遭遇了火灾,父亲后来出家了,母亲还在外祖父母家里。她的母亲一直没放弃过找寻她,如今母女能团聚,也是皆大欢喜。”
薛姨妈微微颔首,然后又问:“香菱从前的名字叫什么?”
“甄英莲。”
“倒是个好名字。”
“不管是香菱还是英莲,只要能找到家人,就都好。”
“香菱在我们家时说已经不记得家人了,如今可想起来了?”
薛宝钗看着园中的秋色,淡声说道:“或许那时不是不记得,是不敢记得。”
薛姨妈一怔。
薛宝钗:“我五岁时的很多事情,至今还记得很清楚。香菱是家中唯一的孩子,千娇万宠,那些事情应该是记得的。只是后来被人拐走了,若是敢说记得家人,肯定少不了一顿打骂。”
“这孩子!”
薛姨妈语气有些不高兴,说道:“她到了我们家,便该知道我们是好人家。她若当真记得家人在哪儿,难道我们不会让她回去吗?”
那肯定是不会的。
薛蟠能从人命官司里脱身,多亏了贾雨村斡旋。
香菱或许不记得贾雨村,贾雨村却记得甄士隐。
如果香菱告诉她们,她的父亲是甄士隐,她还记得自己家在什么地方。
薛宝钗觉得她不可能会让香菱回家,甚至她会关香菱一辈子。
让香菱回去,那岂不是所有人都知道贾雨村为了帮薛蟠,忘恩负义的事情?
说什么对错没有用,有的事情注定是无解的。
只是谁也没想到,峰回路转,香菱最终还是能与母亲相认。
薛宝钗笑了笑,安抚母亲道:“她年纪小,估计早就被吓坏了,不敢说很正常。”
薛姨妈不想再提香菱,她提起薛宝钗的婚事,“窦家上门提亲,你意下如何?”
薛宝钗回金陵之后,王夫人托人给她说亲,选了好几个人家,都不满意。后来看上了江南窦氏,窦氏也是江南大族,与贾滟交好的窦晴川便是出自江南窦家。
说亲的是窦家三房的一个年轻人,二八年华,排行第七,按理说这个年龄应该已经定亲了的,可这个窦七爷出身窦家,却还没说亲,显得很诡异。
王夫人为此还特别让贾滟向窦晴川打听窦七爷的情况。
窦晴川出嫁多年,而且窦家情况复杂,跟三房走动得不算亲近,但基本的情况还是了解的,据说是这位窦七爷之所以没说亲是因为太过沉迷读书,与家人说不过童生考试就不说亲,家人看他年龄也不是太大,也就随他去了。
好不容易过了童生考试,捞了个秀才,他的父母才赶紧为他安排亲事。
窦晴川的说法跟王夫人听到的说法一致,王夫人这才放下心来。
说起亲事,薛宝钗的神色终于有些不淡定,她低着头,跟薛姨妈说道:“我听妈和姨母的。”
那就是愿意。
薛姨妈心想如今她的宝丫头都快十五了,还是得赶紧把该准备的准备齐了,好让她体体面面地出嫁。
窦家七爷比不上贾宝玉,但也是难得可以与薛宝钗匹配的人了。
再说,贾宝玉无心仕途,屋里又养着那么多丫鬟,自家女儿便是嫁给了他,也不见得能过得舒心。
想到这儿,薛姨妈脸上便露出一个笑容该,跟薛宝钗说道:“如此,我便答应窦家的提亲,让他们择日上门请期。”
(四)
林绛玉今年十五岁,已经是举人。
相比起父亲年幼便失去了父母,林绛玉这个少年郎显得有些幸运。
他的生母在他还不到两岁的时候去世,父亲娶了母亲的族妹当续弦。林绛玉关于母亲的记忆和印象,都来自继母贾滟。
林绛玉不知自己的生母是怎样的,但在他心里,继母贾滟既美丽,又温柔。
贾滟跟林如海成亲多年,一直没有属于自己的孩子。
很多人都在劝贾滟应该要想办法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可贾艳却表现得很淡然。
贾滟的心思除了放在林家,更多的是放在了锦绣坊的经营上。
十几年过去,锦绣坊已经名满天下。
晴方好、潇湘妃子等人的号也人尽皆知。
过去大家都认为女子的女红字画等作品不能在外流传,可锦绣坊出现后,这种风气渐渐淡去,因为给锦绣坊供稿的人多数是出自闺阁的女子,如果没有她们将自己的作品交给锦绣坊,世人也不能欣赏到那么优秀的绣品。
日子无声无息地在指缝流过,贾滟对林府和身边人的影响仿佛春雨,润物细无声。
林绛玉每次想到贾滟,都觉得温暖而安心。
明年春闱,林绛玉如果能在考试中脱颖而出,那就会成为林家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进士。
他的父亲林如海十七岁进士及第,被人称道不已。
如今父亲已经入阁为相,是本朝最年轻的尚书令,又是太子太傅。他肯定要比父亲年少时更出色,才不枉费这些年家人在他身上所花的心血。
(五)
林黛玉和裴辙的亲事,是在她十四岁那年定下的。裴家想在她及笄那年与裴辙成亲,但那一年春天,贾滟生了一场大病,林黛玉一是想服侍贾滟汤药,二是想着太太养病,终日在府里无聊,她若是出嫁了,更加无趣,也不利于贾滟养病。
窦晴川和贾滟相交多年,情同姐妹。
在两个孩子的事情上,一切以林家的意见为准。
贾滟也有心要多留林黛玉两年。
自从贾宝玉成亲后,林黛玉的身体明显变好。可到底是自己放在心尖上的孩子,从小就生怕她有一点的不舒坦不如意,一旦嫁到婆家,婆家再好,也不比在自己家里自在。
于是,贾滟以自己的病情为由,将林黛玉和裴辙的婚事推迟了一年。
林黛玉去林府东边的祠堂给母亲上香,求母亲保佑弟弟明年秋闱能考出好成绩。又去母亲生前常去礼佛的小佛堂给菩萨上香,求菩萨保佑贾滟长命百岁。
林绛玉去佛堂找姐姐的时候,林黛玉正在佛堂里给菩萨磕头。
林绛玉见状,也点了三炷香,跪拜菩萨。
姐弟俩从佛堂出来,庭院阳光普照。
林绛玉被明媚的太阳照得忍不住微眯了下眼,跟林黛玉说:“我方才去潇湘阁找姐姐,紫娟说你去了祠堂给母亲上香。”
林黛玉听了,便笑着问道:“那你怎么到了这儿?”
“每次你去了祠堂给母亲上香之后,必定还要到小佛堂来的,我在祠堂不见你,便知道你肯定在小佛堂。”
言下之意,是林绛玉也去过祠堂,给母亲上过香了。
有的事情姐弟俩彼此心里都很有默契。
林绛玉双手背在身后,少年如今长得要比姐姐高出一个头,只是身板还单薄。
他跟林黛玉说:“太太生病了,裴哥哥专门过来给太太请安。”
林黛玉愣住,“他从扬州回来了?”
今年不巧,贾滟生病了。在扬州的老太傅也生病了,裴辙是老太傅最宠爱的孙儿,爷孙俩凑一起的时候,裴辙总把老人家气得吹胡子瞪眼,可一听说老太爷病重,马不停蹄地就赶回了扬州去看老人家。
随即,她又问道:“老太傅如今身体怎样,都好了吗?”
林绛玉眼里含笑,说道:“这么想知道,亲自去问他不就行了吗?”
林黛玉看向林绛玉。
林绛玉:“他已经见过太太了,如今在闲云阁等你。”
少年舟车劳顿,回到京都后甚至都没休整就到林府来向长辈请安,固然有关心长辈病情的因素在,另外一个重要的原因也是为林黛玉而来。
他跟林黛玉虽是未婚夫妻,但为了避嫌,还是在林绛玉的住处闲云阁等她。
林黛玉嗔怪地横了林绛玉一眼,“怎么不早说?”
少女拎起裙摆就快步往闲云阁走,到了门口,却又放慢了脚步。
林绛玉慢悠悠地跟在姐姐身后,最后停在闲云阁的大门,没进去。
透过大门,能看到里面两个年轻的男女站在小桥的两端,相视而笑。
无声胜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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