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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台之上——观野【完结】

时间:2024-08-27 14:36:44  作者:观野【完结】
  谢神筠心头一跳,眼底锋芒一闪即逝。
  贡品在徐州时就被换掉了?!
  谢神筠终于明白魏N那句“是你换掉了贡物”是什么意思了,不是指她把宣蓝蓝送出去的东西换成了贡锦,而是在说是她换掉了淮南织造司进上的贡物!
  魏N面无表情道:“当初淮南进贡两船贡物,为圣人准备的千秋节礼也在其中,但船出了淮州时才被人发现,船上的贡品全都是假的。”
  进上的贡品出了差错,没有人敢声张。
  “被发现贡品有假的当夜,水匪便袭击了贡船。”
  谢神筠端坐,细白的手指轻轻敲击在木头上,神情看不出端倪:“事后孟希龄查出了折冲都尉钟磬通匪的书信,证实贡船被劫是早有预谋,这就是原因?因为贡物是假的,所以府兵便索性联合水匪劫走了贡物,来个死无对证?”
  魏N摇头:“府兵没有通匪。放任水匪劫走贡船只会引来朝廷剿匪,事情会闹得更大,他们没有必要这样做。”
  “钟磬通匪的书信如何解释?”
  “书信是假的。”
  “那你是在说孟希龄捏造了府兵通匪的事实?”
  魏N抬头,目光尖锐:“是不是捏造的郡主比我更清楚。”
  否则这些贡锦是怎么到谢神筠手上的,倘若不是谢神筠换掉了织造司送出的贡品,又怎么会有后来的贡船案?
  只能是谢神筠换掉了那批贡物,又一手打造了府兵通匪案。
  “捏造?”谢神筠微微摇头,目光中流露出些许惋惜,“府兵通匪的事实不会仅凭书信断定,徐寿二州以匪养兵的消息也早有传闻,孟希龄剿匪,三司会审、兵部裁断,府兵通匪案上呈天听,又岂是捏造就能凭空生出这样一桩大案的?”
  谢神筠微微倾身,带来的压迫感十足,“到底是府兵没有通匪,还是他们压根就是匪?”
  魏N瞳孔骤然放大。
  谢神筠轻声道,“护送贡船的两百府兵在剿匪之后便十不存一,俱被流放荒苦之地,但至今活下来的只剩了章寻一人,这是巧合吗?章寻偏偏又被流放去了庆州矿山,这也是巧合吗?”
  “你和俞辛鸿没有交集,但章寻从俞辛鸿到你手里,只意味着你和俞辛鸿之间有某种更紧密的联系,再没有什么能比利益的交换和共同的秘密能让两个人成为坚实的盟友。”谢神筠道,“在章寻这个人上,你和俞辛鸿达成了利益的交换。”
  章寻这个人并不重要,但他本身就是连接起贡船案和矿山案的一条线。
  魏N手指微颤,谢神筠说得太对了,对到让他笃信,从贡船案开始,一切就都是她的阴谋。
  “哐当――”
  外面杂音忽起,北衙素来安静,此刻这不详的骚动似乎预示着某种大难将临。
  江沉骤然出现在门外:“郡主,宫中生变!”
  他面沉如水,“太子带兵直闯宫禁,已过兴安门。”
  魏N猝然抬头,惊惧到极点。
  “你看,要你命的人来了。”谢神筠轻描淡写道。
  魏N碰到她幽深的目光,寒意直冲头顶。
  他终于明白谢神筠的意图。
  从她自庆州回来之后,行事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步步紧逼。矿山案是谢神筠亲自去查的,但她真的什么都没有查到吗?
  陆庭梧不会信。
  但谢神筠生生忍下去了,忍到太子和陆庭梧都忍不住心生怀疑、一再试探。
  不仅仅是谢神筠变成了悬在东宫颈上的利刃,定远侯查到庆州私铸兵甲,也同样让他们胆战心惊。
  太子在矿山崩塌之后要翻贡船案当真不是因为心虚吗?这样声势浩大,最终却无疾而终。
  紧随而来的是谢神筠孤山寺遇刺,刺客所用的兵刃恰是徐州府兵制式,这把群臣的目光再度引回到贡船案上来。
  偏偏又在这个时候,魏N送给宣蓝蓝的丝锦,被换成了失踪的贡锦。
  在这样草木皆兵的境地下,陆庭梧还能忍多久?
  春明湖刺杀就是答案。
  但谢神筠等的就是今日。不管是章寻还是太子手令都没有任何意义,她不需要去证明是太子下令炸掉了矿山,她要的是太子谋反的证据。
  人性狡诈、贪婪、怀疑又极度自私的弱点被谢神筠洞悉得一清二楚。
  谢神筠抬指,小吏立即将写好的口供呈到她面前。
  她略微翻了两页,便放到火中烧掉了。
  “魏大人,你要想活命,就得让我看到价值。”谢神筠挥退了江沉,像是外面的惊涛骇浪都不能惊扰到她半分,“我给你半盏茶的时间,从头开始说吧。”
  “……郡主想要我从什么时候开始说起?”魏N喃喃道,若非铁链绑缚,他此刻就要站不住了。
  他心神大乱,竟顾不得探究谢神筠分明已经如愿逼得太子谋反,为何还要执着于他的口供。
  谢神筠神色不起波澜,眼瞳幽深如渊:“就从徐寿二州的匪患开始说起。”
  徐寿二州的匪患起于延熙七年,端南水患,筵水两岸无数人流离失所,虽然朝廷赈灾及时,但随之而来的大疫却让原本还不想远离故土的流民纷纷北逃东进。
  朝廷不会坐视疫病蔓延,那年由宣盈盈率兵平乱,将部分流民拦在了亭城的天堑明月峡之外。
  活下来的人就此落草为寇,靠打劫来往的船只和商队谋生。水患和疫病之灾解决后,朝廷招安数次,但仍是有些水匪尝到了不劳而获的甜头,在被编入当地府兵之后还和自己的同伙暗通款曲,因此徐寿二州的匪患一直未绝。
  “但我后来才有了猜想,徐寿二州的匪患一直未绝,是因为有人在以寇养兵,两州的府兵早就不干净了。”魏N道,“养兵不仅要人、要钱,还得隐秘。我开始只以为是东宫想通过漕运敛财,后来才发现有人借着水路私运兵甲进徐州。”
  谢神筠意识到了什么:“延熙十三年,你娶了刚被擢升为淮南转运使的何朝荣之女,这桩婚事,是太子妃亲自保的媒。”
  魏N沉默地点点头。
  何朝荣是延熙十三年,也就是八年前被擢升为淮南转运使的,魏N也在那一年娶了何朝荣的女儿。
  魏N任鸿胪寺丞,管的恰恰就是朝贡宴劳之事。
  谢神筠不动声色,意识到何朝荣和魏N的结亲或许就是太子囤兵徐州的开始。
  嫁女之举就是何朝荣献给太子的投名状,从此之后,徐寿二州就变成了东宫的钱袋子和养兵场。
  “因此钟磬发现淮南进上的贡物被调换时就知道这意味着徐寿二州的秘密可能暴露,渎职敛财事小,养兵自重才是谋反大罪。钟磬慌了,但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贡船就被劫了,随后朝廷派人剿匪,孟希龄又查到了府兵和水匪的往来,”
  魏N道,“眼见养兵的事情可能败露,陆庭梧索性让钟磬担下了通匪的罪名。”
  通匪案中疑点重重,天子心中难道就没有疑虑吗?
  因此通匪案中的府兵最终定的是有谋逆之嫌,而后来孟希龄还在以追查贡物下落之名追查贡船案,均出自于帝王疑心。
  “那些府兵也是威胁。”谢神筠道,“他们保住了一条命,却不能保证能管得住嘴。”
  “否则养兵的事是怎么败露的呢?”魏N嘲讽一笑,“贡船案之后他们就不能信了。”
  谢神筠洞察了魏N的心思,贡船案之后失去信任的不仅是幸存的府兵,还有魏N和东宫。
  “钟磬的下场让你看到了自己的来日。”
  魏N默认了:“那些府兵流放之后便被悉数灭口了,太子殿下要俞辛鸿秘密去信庆州,是我让俞辛鸿留下一个人证的。”
  在崔之涣和俞辛鸿的说法里,太子是因为仁善才让俞辛鸿去信照看被流放至庆州的府兵,但这个说法根本站不住脚,贡船案里只活下来一个章寻,是因为其他人都被灭口了。
  “贡船案和俞辛鸿没关系,但俞辛鸿也怕了。因为紧接着定远侯就截获了本该运往徐州的兵甲,又一路查到了庆州。我知道养兵的事,而俞辛鸿也能从矿山私铸兵甲里猜到。我们随时都可能变成钟磬,该为自己早做打算。”魏N喃喃道。
  贡船案之后东宫本想沉寂一段时日,但定远侯的出现没有给他们留时间,陆庭梧这才觉得养兵的事已经暴露在人前,有人一直在针对他设局。
  所以后来陆庭梧炸掉庆州矿山的急迫和恐慌,也都有了解释。
  至此,贡船案中所有的疑点终于摊开在谢神筠面前。
  ――
  风过重阙,吹来刀兵之音,宫城已经陷在一片冲天杀伐中,无数铁甲踏震长夜,冲开了重重宫门。
  谢神筠跨出北衙,看见漆夜中如浓墨层层铺开的甲胄――森寒的刀光齐齐对准了她。
  刀光拂动谢神筠裙角,照亮她霜白侧颜,那摄人心魄的颜色仿佛在今夜终于褪去了森寒凌厉,从不敢直视,变得能够让人肆意把玩。
  陆庭梧一生中很少有这样的时刻,能居高临下地俯瞰谢神筠。
  寒光出鞘,照破他眼底划过的微妙。
  无需多言――
  “杀了她!”
第41章
  刀光如潮齐涌而上,层叠铁甲一往无前,带着撕裂万物的气势。北衙赫然变成了孤舟,在狂风暴雨中似乎随时都会倾覆。
  谢神筠站在长阶之上,眉间是一如既往的冷漠孤寒,恍如天边明月高悬。
  她掌心微抬,而后断然落下!
  下一刻万箭齐发!
  箭雨如墙,生生扼住了黑潮的攻势。箭锋淬火,没入皮肉时顷刻便只能听见惨叫,烈焰卷过人潮,散成了漫天火星。
  北衙可以是将倾孤舟,亦可以是困兽之笼。
  禁军杀入火星之中,刀锋行云流水切割铁墙狂澜。
  惊电撕裂云层,于瞬息之间照亮这场厮杀。
  片刻之后天边轰雷炸响,暴雨顷刻而至。
  陆庭梧抹掉面上的雨水,高声道:“天助我也!”
  “我等为太子清君侧而来!天命亦在助我!”
  东宫府兵士气大振,铁甲嗡鸣成雷,碾碎了禁卫防守。
  谢神筠同样站在雨中,水珠滚过她浓密长睫,沾湿鬓边乌发,在她抬眼时留下一笔惊心动魄的弧度。
  “乱臣贼子,谈何天命?”谢神筠声音不高,却含着镇定人心的力量,“人人得而诛之。”
  风雨敲击,谢神筠自岿然不动,她朱裙委地似花落春台,纤瘦身影却如巍峨高山,能镇江潮狂涌。
  云袖在风中烈烈,划出一道灿然月华。
  谢神筠眼底含霜,在拔剑时切碎了雨珠。
  明月顷刻坠落。
  ――
  整座宫城已陷入厮杀潮海,喧声冲天。
  太子一路踏破宫门,往琼华阁去,沸反盈天的厮杀声都被锁在宫城这座巨兽口中,东宫府兵的长驱直入如尖刀深入心脏,已切开了太极宫的动脉,禁军溃散似鲜血狂涌。
  雨珠飞溅,渗透了铠甲的缝隙,将鲜红都洗作血水,让每一次挥刀都变得沉重。
  但也更加坚决。
  他为今日已准备太久。
  但府兵在前方撞上了黑云。
  暴雨袭卷天地,马匹冲破密集兵潮,长枪横扫千军。那些黑色的骑兵疾驰时踏碎风雨,如同天幕倾泻而下的狂流。
  丹凤门前,千秋台下,沈霜野白衣银甲,为万军之首,先锋迎敌。
  血水迸溅,太子将长刀横于胸前,隔着白流雨幕同沈霜野遥遥对峙,瓢泼大雨和厮杀人潮横亘在他们之间,如这些年渐行渐远的时光。
  李昭眼神渐沉:“疏远,你也来阻我。”
  那些遥远的情谊呼啸而来,成了经年累月的刀,将两人雕琢得面目全非。
  沈霜野掌兵燕北之前没有人相信他能成为北境的屏障,他胜第一场仗时,太子命人疾驰三千里,送上一坛庆功烈酒,在千里之外与他同饮。
  李昭曾笃信,沈霜野在朝堂可为能臣,在边疆亦能是守将。
  沈霜野没让他失望。
  但如今面前这个人对他说:“殿下,你已入歧途。”
  “歧途?”李昭嘶声笑道,“何为歧途?这世间的路只有一条,那就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沈霜野立于雨中,碎溅的雨珠折射出千万道漆黑的剪影,唯有刀锋所指之处有一线泓光。
  任何人看见沈霜野都会生出退却之意,但太子没有退,他已无退路可言。
  “疏远,”太子缓缓举刀,叫的还是沈霜野的表字,仿佛又回到了麟德殿中那些时光,他依稀还是那个温和仁善、人皆称颂的东宫储君,“你如今来阻我,已经晚了。”
  “殿下错了,”沈霜野眉眼漆黑,沉如寒渊,“这世间道路千万,只要谨守本心不为外物动摇,就能一往无前。”
  “本心?”李昭在那一瞬间不免觉得好笑又可怜,他与沈霜野谈权势,沈霜野却与他讲本心,当真――令人发笑。
  他谨慎驱马绕过交锋刀兵,道,“沈疏远,你天真!”
  太子怜悯地看着沈霜野,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他恐惧看到沈霜野,也害怕面对贺述微。
  臣如明镜,他是人皆称颂的大周储君,可君王的阴暗、自私和不择手段都在他们的眼中被照得无所遁形。太恐惧、也太难堪了。
  可如今他终于觉得自己的恐惧和害怕都只是一个笑话,无论是贺述微,还是沈霜野,都是如出一辙的天真。
  太子闭眼,眨掉了眼中的雨水:“世间从无本心可言,你所谓的道,离不开教化二字。”
  沈霜野根本不明白何为本心,人生来为善为恶,谁能肯定?善恶之间又岂有定论?
  不过都是人心欲望雕琢出来的教条,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八个字便能悉数概括。
  时间和权力是这世上最无法抗拒的东西,前者无从改变,后者不能拒绝。沈霜野与他谈本心,是因为他生来就是天之骄子,此生未受磋磨,无人与他争,也没有人能与他争。
  “疏远,你求的不过是自己心中的理想大义,同我又有什么区别?我为东宫储君,大权在握、君临天下就是我的道。”
  李昭在今夜褪去了温文尔雅的储君外皮,东宫储君是千金之子,从来没有破军杀敌的将军气魄,他也当不成将军,只能做个赌上一切的亡命之徒。
  “我今日所行,非是歧途,而是拨乱反正。”
  沈霜野叹息很轻,因此很快被雨水抹去。
  “君王立世,当以天下为公。”沈霜野声音渐寒,他仍是平静,但流露出来的失望像针扎一样刺痛了李昭,“殿下,你奉行帝王之道,却无帝王之心。”
  雨水浇湿了李昭面颊,他双眼猩红,淌下的不知是水还是泪:
  “因为我从来都不是个皇帝。”
  他是这世间离皇帝最近的人,他学会了帝王的冷酷残忍,却只能当个宽厚仁善的储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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