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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台之上——观野【完结】

时间:2024-08-27 14:36:44  作者:观野【完结】
  谢神筠没认,只说:“果真做人不能太大方,我在侯爷眼中竟是个散财童子。”
  “章寻到底是如何落到魏N手里的无需多言,矿山案的内情一旦被翻出,就是在逼着太子谋反,你等的就是今日。”沈霜野道,“郡主哪里是散财童子,分明是深谋远虑等着敛财吞金,你今夜是庄家通吃,赚翻了吧?”
  谢神筠从不下注,她分明是搅弄风雨的人,输赢都在她手腕翻转之间。
  “可惜我辛辛苦苦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及不上侯爷智计无双,躺着就能把钱赚了。”谢神筠问,“我大方吧?”
  谢神筠筹谋良久,熟料今夜太极宫之变中途杀出个沈霜野平叛,平白给他做了嫁衣裳,叫他揽下了护驾功劳。
  但这话太古怪,说得好像他俩有什么财色交易似的。
  “各凭本事的事,何必如此计较。”
  “真是可惜了,我今夜原本为你准备好了一条金链子,”谢神筠面上果真带出了三分惋惜,她转动臂上金钏,意有所指,“临危护驾固然能显忠心,又哪里有从龙之功来得显赫呢?”
  谢神筠掀开私铸兵甲的案子,打的主意就是把沈霜野一并拿下,可惜沈霜野太谨慎了,始终不肯上钩。
  “泼天富贵也得有命来享,再说了,一条只能摇尾乞怜的狗,就算戴的是金链子,不还是狗吗?”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帝王不仁,以百姓为刍狗2。”谢神筠轻声道,“昔年千金子,而今笼中人。强权之下,谁不是摇尾乞怜的狗?”
  谢神筠转向庭中,凉薄之词被他们中间的橘焰吞没,“沈霜野,你想在朝堂之上当个站着的人,可多的是人想要你跪下去。这个道理,你该比我明白才是。”
  ――
  天色微明时堂中递了会审结果出来,谢神筠将卷宗细细看过,对面前的三司官员道了一句辛苦。
  “下官分内之事,郡主言重了。”
  以秦叙书为首的三法司官员渐从堂中退出,谢神筠道:“还请秦大人与我一同回宫复命。”
  “这是自然。”秦叙书移步下阶。
  就在此时,大理寺中有狱卒疾奔出来:“太子、太子自缢了――”
  如雷轰顶,震得诸人回不过神来。
  “你说什么?”秦叙书一把拦住狱卒,“太子怎会自缢?!”
  那狱卒匍匐在地,惊慌难以自抑:“……殿下自绝于狱中,我等发现的时候便已经、已经……”
  不待他说完,几位大人便疾奔入狱,果然见到了狱中横白泣血,太子双目紧闭,已然气息全无。
  “贺相!”旁边忽地一阵惊呼。
  贺述微面色发白,几欲晕厥。
  三司会审时太子尚且从容不迫,既无怨怼也无愤懑,他竟没看出来,那分明就是已存死志!
  电光石火间沈霜野强硬攥住谢神筠手腕:“你――”
  正对上谢神筠冷冷的眼。
  她眼中既无讶色,也无悲情,平静如常。沈霜野刹那间明白,她等的就是太子的死讯。
  谢神筠缓缓挣开了腕上如钳铁指,流水似的袖带着入骨的冰凉,猛然滑过沈霜野掌心。
  “贺相操劳过度,快去宫中请太医来。”谢神筠有条不紊吩咐好诸事,“至于太子殿下……”
  谢神筠平静道,“虽则殿下已认罪自尽,但谋逆之案尚未定罪,太子殿下便仍是我大周储君,此事非诸位大人能擅专,还须交由圣上定夺。”
  几位三司官员互相对视一眼,都明白了她话中之意,喏喏称是。
  唯有秦叙书刚直,当即觉得太子自尽同谢神筠脱不了关系:“殿下怎会自缢,其中分明――”
  “惟礼,”贺述微已重新站直,咽下了喉中哽咽。他久经风雨,反应极快,“郡主说的是,殿下仍是我大周储君,他与陛下纵失君臣之义,也尚有父子之情,其中裁断如何,该由陛下定夺。”
  贺述微鬓角染霜,已露老态,但他脊骨□□、面色肃然,眸中却燃星火,一夕照进这长夜深狱。
  这朝堂已然变天了。
  谢神筠跨出门,迎着熹微的晨光,她身上最后一丝暖意也似被凉风吹散。
  春阳已败,长夜将至。
第42章
  翌日是个晴天,太极宫里的积水还没干,但雕栏石阶上的痕迹已在昨夜被冲刷得干干净净。
  太子认罪自尽的消息递到御前,让皇帝遽然病倒,皇后把议事的地方搬到西苑,又让赵王来侍疾。
  堂中百官已议过此事,但各持己见没议出结果,皇后体恤几位宰相年事已高,又经昨夜之乱,恐碍身心,先让他们散去了。
  谢神筠重新换了一身月白曳地长裙,莲花珠冠挽发,皇后在看大理寺呈上来的卷宗,话却是对着谢神筠说的。
  “你让人守着东宫?”
  禁军查封东宫,姬妾奴婢一并下狱,但谢神筠派人守着东宫,没让人碰太子妃。
  谢神筠没有看守在殿中的郑镶,只道:“太子妃身份尊贵,腹中又有李氏血脉,万一禁军疏忽,伤到她们母子便不好了。”
  “你倒是想得周到。”皇后从来不是什么和善的人,语调稍稍一沉便带着凉意。
  她在病榻前守了一日夜,形容稍显憔悴,气度越发雍容镇定。
  谢神筠没有忽略皇后话中的不满,但她脸色未变:“太子既已认罪伏诛,朝上便再也掀不起风浪。”
  她隐晦提醒,“东宫谋逆牵涉甚广,到底如何处置还要看陛下的意思。”
  太子认罪后自缢身亡有三司众多官员见证,与皇后无关,但若是太子妃也“恰好”在此时一尸两命,不说朝上百官,只怕是皇帝也要怀疑其中的蹊跷了。
  皇后微一沉默,道:“确该如此。太子妃身怀六甲,不日将要临盆,她腹中所怀到底是陛下的嫡长孙,让太医好生照料着吧。”
  她从卷宗里抬头,重新恢复了往日待谢神筠的亲厚,“你奔波一夜,昨儿又淋了雨,我让阿蕙给你煮了驱寒汤,你就算不喜欢那个味儿,也该喝一些。”
  谢神筠应了,便见皇后垂首下去,细细翻阅卷宗,不时又问上两句,谢神筠都一一答了。
  蓦地,上首翻阅的声音忽然停了。
  “这个章寻……是什么人?”皇后问。
  皇后手中正翻看的那一页的正是章寻的供词,她目光落在页尾“章寻”二字上,鲜红指印盖住了那个名字。
  谢神筠心头掠过一丝违和之感,大理寺呈上的证词笔录何其多,皇后为何独独问起章寻?
  她面上分毫未露,道:“章寻本是贡物被劫案中被流放到庆州的府兵之一,太子在徐州以权养兵,又以府兵通匪掩盖过去,事发后指使俞辛鸿进行灭口,章寻自知命悬一线,便悄悄向庆州刺史温岭寻求庇护。孰料陆庭梧为掩盖庆州私铸兵甲一事下令炸毁矿山,此人手握太子下令炸毁矿山的证据,被俞辛鸿秘密圈禁,俞辛鸿死后又辗转落到了魏N手上,这才让矿山崩塌的真相大白。”
  “这人倒称得上命途多舛。”皇后意味不明道。
  她没再开口,目光在卷宗上稍停一瞬,便翻了过去。
  ――
  东宫谋逆是延熙二十年的大案,以北司为首的刑狱官彻查同太子有所往来的大小官员,朝中一时下狱者无数,人人自危。
  直到翻过了四月,这桩谋逆案才终于尘埃落定,皇帝因此缠绵病榻月余,至今未见好。
  清明过后长安一连数日阴雨,这日谢神筠才出琼华阁,便碰见了等在外头的荀诩和沈霜野。
  皇帝对荀诩这个侄子素来宽厚,允他可以随意出入宫禁。如今正值铨选,朝中诸事繁杂,陛下又提了他在吏部清吏司做个文职,有监察各司、直呈预览之权,又兼他皇室宗亲身份,可谓权力贵重。
  谢神筠难免在心中微叹一声。吏部是谢道成主事,皇帝在太子谋反后迅速提了荀诩参与铨选之事,未尝没有掣肘之意。
  “郡主,”荀诩很是踌躇,“我是想问一问,宣云望如今还关在北军狱,他……如何了?”
  “无性命之忧。”谢神筠知他二人素来交好,有此一问也是常情,“陛下已诏令各地节度使入京,敬国公缠绵病榻行动不便,但宣将军应当会回来,宣蓝蓝到底是敬国公世子,陛下不会为难他。”
  宣蓝蓝虽然无辜,但到底是卷进了谋逆案之中,在狱里多关上几日,就当是让他长点记性了。
  再则――
  谢神筠看向沈霜野,她关着宣蓝蓝,原本是想晾一晾沈霜野,但沈霜野沉得住气,至今没有动静。
  他在东宫谋逆案中立下大功,皇帝近来身体不适,却都让他随驾在侧,显然是恩遇非常。
  荀诩问:“那我能去看一看他吗?”
  谢神筠略一思怵,没有犹豫便应了下来。
  沈霜野紧随其后,谢神筠故意问:“侯爷也要去?”
  “怎么,临川郡王去得,我便去不得?”
  沈霜野揽尽天光,朱红朝服更衬得他面如冠玉,谈笑时自有挥洒自如的写意风流。
  谢神筠挪开目光:“侯爷何处去不得,何况区区北衙。”
  她慢了一步,缀在沈霜野身侧,余光里还残着一片热烈的红。
  谢神筠鬼使神差地摸了一下沈霜野的衣袖。
  好像是暖的。
  但就是那短短一瞬似乎都被沈霜野捕捉到了。
  “你做什么?”沈霜野极其警觉地盯住她,像被占了很大的便宜。
  “什么?”碰过沈霜野衣袖的手指已经被掩在袖中,谢神筠面色如常,很冷静地装傻。
  “别装傻。”沈霜野很是冷漠地戳穿她,“你方才摸我――”
  一旁的荀诩脸色倏然红了,眼睛一时都不知道该不该放过来。
  “――的衣袖。”沈霜野把话说完了。
  谢神筠停下来,面上渐渐浮出了客气而冷淡的假笑:“许是侯爷离得太近,一时不小心碰到了。”
  “不小心?”沈霜野反问。
  “不小心。”谢神筠镇定自若,“不是要去北衙吗?我一会儿还有事。”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应当、应当也是不小心的……”荀诩开口时打了个磕绊,“侯爷,郡主,我们还是快走吧。”
  沈霜野默然不语地盯了谢神筠一会儿,这才道:“走吧。”
  谢神筠才走出两步,手腕忽地一重。
  沈霜野在起落的风中握住挂在谢神筠臂弯的一段巾帛,丝缎流水似的从他掌心滑过。
  “这才是不小心。”
  见谢神筠看过来,沈霜野挑衅似的一挑眉,收拢五指,拂袖走了。
  “暮姐姐……”荀诩憋红了一张脸,吭吭哧哧道,“走吗……”
  这样奇怪,分明定远侯同暮姐姐也没做什么,却就是让他脸红心跳,像是撞破了什么风月秘事。
  谢神筠看着沈霜野的背影,半晌后才垂眸看过被自己藏进袖里的指尖,已经被掐红了。
  幼稚鬼。
  ――
  待到了北狱,谢神筠让人把荀诩带去见宣蓝蓝,没两息便听见宣蓝蓝叫苦不迭,说他在狱中过得如何凄惨。
  谢神筠无心再听,北司禁军亦是看人下菜碟的,宣蓝蓝在这里可没受什么罪。
  “侯爷不去瞧瞧你的好弟弟?”谢神筠撇一眼无动于衷的沈霜野。
  “听个响就够了。”沈霜野道,“听他这声音中气十足,想来是没受什么罪,还有力气嚎。”
  “是怕宣世子见了你抱着你的大腿哭吧?”谢神筠冷嘲道。
  沈霜野道:“既然知道何苦还要说出来?”
  “当然是说出来好让我高兴高兴。”
  “那郡主还真是会自得其乐。”
  谢神筠转过甬道,脚步忽地一停,问:“那个章寻,我记得就是关押在这?”
  沈霜野饶有兴致:“章寻?”
  “是。”江沉答道。
  谢神筠隔着牢门看见里面那个蓬头垢面的人,他靠着墙支起膝盖,侧影在昏暗诏狱里晕成一团墨色。
  谢神筠想起琼华阁中皇后竟还特意问起这个人,便问:“有人来瞧过他或者问过他吗?”
  江沉摇头。
  “盯着他。”谢神筠低声道,“如果有人来看他,事无巨细地记下来。”
  谢神筠正要离开,狱中原本闭目小憩的人忽地睁眼,直直地盯着谢神筠。
  “放肆!”禁卫立即出言喝止。
  章寻藏在脏污毛发后的一双眼极亮,没有寻常阶下囚的畏缩颓靡,不过瞬息,他便又垂下头去,仿佛是怕了狱卒整治人的手段。
  “这个章寻倒真是命大,”沈霜野显然将方才谢神筠吩咐盯着章寻的话听了进去,问,“看来郡主还没榨干他的价值,这是准备拿他如何?”
  谢神筠瞥他一眼,道:“这人是涉案重犯,免不得要小心对待。侯爷哪日若也沦为这北狱钦犯,我一定对你更上心。”
  “免了。”沈霜野抬手拨掉烛影,“我非蜀锦不枕,明丝不睡,就不让你破费了,免得你到时候又在背后骂我是散财童子。”
  “你怎么――”谢神筠下意识道。
  沈霜野原本只是随口一说,闻言眸色顿沉:“看来是真骂过了。”
  ――
  荀诩走出北衙时衣袖已经湿了半截,谢神筠装作没看见,送他和沈霜野出去。
  出北司时碰见了郑镶,后者毕恭毕敬地退到一旁,在谢神筠走后方直起身子。
  “郡主忽然来北司做什么?”
  左右答:“郡主是带临川郡王来此探望宣世子。”
  郑镶跨进北狱的阴影之中,忽而问起:“她有没有去看那个章寻?”
  “郡主途经关押章寻的牢房时,确实问了一句,”狱卒斟酌着答,“还让人盯着他。”
  郑镶脚步骤停,片刻后才沉声道:“我知道了。”
  ――
  两日后,皇后在琼华阁召见郑镶。
  太子谋逆案已结,但东宫私养府兵还是一笔烂账。十率府被裁撤,剩下的人都拨去了禁军。
  皇后此次召郑镶入阁,是要提他去神武卫,领神策中尉的衔。原本这个位置轮不到郑镶上去,但瞿星桥因春明湖刺杀一案遭遇贬斥,禁军统领的位置立时便空了出来。
  近来孟希龄因在谋逆案中有保驾之功,愈发得皇帝信重,提了他做左骁卫都尉不提,还让他随侍左右护卫天子。
  皇后面上不显,随即在今日下了调令。
  郑镶谢恩之后皇后却没让他退下,而是问起:“前日阿暮去了北衙?”
  郑镶心中一紧,道:“是。宣世子因卷入贡船案还关押在北衙,定远侯受了敬国公的托付去瞧瞧他,是郡主带着去的。”
  “到底是敬国公唯一的儿子,让他吃点苦头便罢了,再过两日便把他放出去,免得等宣将军回京后面子上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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