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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台之上——观野【完结】

时间:2024-08-27 14:36:44  作者:观野【完结】
  太后召集政事堂宰相复议,旨在商议接任黔州节度使的人选。
  “隋定沛自延熙年间起便一直戍卫宫禁,从无纰漏,深得先帝信任,”谢道成在朝上力主让隋定沛外领黔州节度使,“若要督抚黔州,隋将军再合适不过。”
  贺述微却深知太后的用意,舒国公隋定沛是深得先帝信任有勇有谋不假,但正是因此,他也是先帝留给今上的辅政大臣。隋定沛任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禁军和神武卫皆要听他调度,他若外领黔州,宫禁之中便彻底是太后说了算了。
  “不妥,”贺述微肃声反驳,“舒国公为国之栋梁,自当是守卫天子安危为重,况且黔州多匪祸,舒国公年事已高,恐锐气不足,吴祢将军驻守幽州多年,领兵作战的经验丰富,不如调他为黔州节度使。”
  两方各持己见,彼此都不肯退让。
  谢道成忽然道:“傅尚书如何看?”
  节度使人选隶属军政,本该是由兵部尚书傅选推荐人选,再由政事堂商议定夺。但傅选知道这是个烫手山芋,一直打哈哈蒙混过去了,半点不肯沾手。
  此刻在朝上被谢道成直接了当地问到面前来,却是再也躲不过去。
  “舒国公是国之栋梁,吴将军也是英才良将,”傅选选择谁也不得罪,郑重道,“我大周良将如云,黔州节度使的人选自是不用担心。”
  散朝后贺述微回了政事堂。
  秦叙书被贬,岑华群见势不妙,这几日都称病不朝,谢道成虽被降为吏部侍郎,但身上仍担左相之称,根本无损他在朝野的势力。
  此刻贺述微捏着那张写着数个人名的纸,忽然问:“你觉得昭武将军如何?”
  傅选被贺述微单独留在了政事堂,本就心中忐忑,听贺述微问起昭武将军宣盈盈,心道:难道贺相有意提拔她为黔西道节度使吗?
  大周建国以来,虽有过战功彪炳史册、列户封侯的女将军,却还没有哪任节度使是由女子担任的。
  “昭武将军自然是战功赫赫,英勇非常,巾帼不让须眉,有其父之风。”傅选任兵部尚书多年,从来与各地驻将十分和睦,此刻当然也实话实说。
  “好。”贺述微平静地颌首,却是没有再多说。
  数日之后,太后在琼华阁中召见宣盈盈,有意让她领左骁卫大将军一职。
  “敬国公年事已高,该在京中颐养天年,”琼华阁高在九重,琉璃瓦透射天光,照得太后珠冠上的凤凰点珠振翅欲飞,“昭武将军在黔州驻守多年,也是劳苦功高。从前戍卫宫禁的大统领均是男子,行走内廷却是多有不便,哀家有意让你领左骁卫护卫左右,你可愿意?”
  宣盈盈立时跪地接旨,感念天家恩德。
  与此同时,朝廷任命下来,孟希龄领黔西道节度使一职,即刻赴任。
  七月初三,沈崔大婚。
  这桩婚事原本因为先帝大丧该暂缓,但今上力主这是先帝赐婚,不该延后,仍是让其如期举行。
  亲迎前一日,宫中太后与皇帝为表恩宠,都赐了重赏下来,礼部官员鱼贯入沈府,各色珍奇异宝金盏如意流水似的堆了满盘。
  为首的女官正是谢神筠与杨蕙。
  因其明日就是亲迎,礼官要在侯府住下,待到明日礼成再行回宫复命,侯府的管事不敢怠慢,对各位礼官皆是隆重以待。
  待得诸般细节都一一核对好,已是夜阑人静。
  明日寅时就得起身,沈芳弥本该早早睡下,却忽然起身点灯,对谢神筠央道:“暮姐姐,你能不能陪我去一个地方?”
  谢神筠看着沈芳弥,隐隐猜到了她要去何地。
  谢神筠让守在外间的女官不必跟,提灯跟着沈芳弥去了侯府祠堂。
  沈家并非诗书传家,上数三代还只是越州地里刨食的小农,因边患被召入伍,赶赴北境,因此这祠堂之中的牌位也只有三代,再往上的却不可考了。
  与谢神筠在谢府看到的供奉上百灵位的祠堂不同,但自有谢家不能相比的英烈之气。
  祠堂中明灯昼夜不熄,谢神筠的视线越过沈芳弥父母的灵位,忽然一怔。
  她在府里住过许多时日,但从未来过祠堂。
  因此也不知道这里竟还供着两座灵位,落的是梁蘅还有……梁行暮的名字。
  谢神筠陡然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谬之感。
第58章
  “出嫁拜父母,这一拜本来该明日出阁之前来,但明日人太多,也太仓促了。我情愿今夜过来先拜一拜他们,让他们不必为我担忧。”
  沈芳弥点了一炷清香,像是在对谢神筠解释。她年不过十五,尚是稚弱之龄,面似白梨,眼如秋水,是和兄长全然不同的弱骨纤形。
  “阿娘去时最担心我,”沈芳弥低声道,眼中盈盈有泪,“以后女儿便不能常伴在阿耶阿娘左右了。”沈芳弥跪于蒲团上叩首,一连拜过去,谢神筠也随她点香跪拜,默然无语。
  待到梁行暮的牌位之前,因梁行暮与沈芳弥是同辈之人,倒是不必拜下去。沈芳弥只点了香,忽在袅袅青烟中问:“暮姐姐可知她二人是谁?”
  明灭烛光在谢神筠面上投下半分晦暗阴影,她逡巡过那两座灵位,神色如常:“既是供奉在侯府祠堂,那应当也是沈氏中人。
  不过梁蘅这个名字我听说过,她是个极有名望的大夫,治好了洪州时疫,端南一带还多为她建观立祠,称为桃花娘娘。沈府供奉她的灵位,也是因为有人被她救治过吗?”
  桃花一词,是因为洪州所发时疫症状便是身上会起一团一团的红疹,而后颜色转黑,肌肤溃烂致死,梁蘅找出了治疗桃花疫的法子,端南一带的人为感激她而建了桃花观。
  后来许是因为名字的缘故,这桃花观却变成了男女求姻缘的地方,据说灵验得很,倒是令人啼笑皆非。
  沈芳弥道:“梁夫人与我阿娘是好友。”
  谢神筠点点头,似是想起来:“是了,你曾经赠我梁蘅写的医书,便说是家中长辈的遗物,原来还有这层渊源。”
  “不过梁夫人被供奉在这里不止有这个缘故,”沈芳弥踌躇一瞬,道,“暮姐姐应当也知道我兄长曾经结过一门亲,那位嫂嫂便是梁夫人的女儿,她的灵位也在这里了。”
  “说来也巧,那位嫂嫂闺名里也嵌个暮字,倒是同暮姐姐十分有缘,”沈芳弥道,“可惜洪州时疫里同梁夫人一道没了。阿娘重诺,又钦佩梁夫人的为人,便叫阿兄办了亲事,好叫那位嫂嫂不至于沦为客死他乡的孤魂野鬼。”
  谢神筠叹息一声:“原是还有这层缘故。卫国公与陆夫人皆是重情重义之人,想来梁夫人与这位梁小娘子在天有灵,也足以安慰了。”
  沈芳弥轻声说:“只是日后,家里就只有我阿兄一个人了。”
  她们出去时外头飘了细雨,不凉,谢神筠提灯出门,思索着这雨大不大得起来,会不会影响明日的昏礼,还是得早做准备。
  但她们来时没有带伞,谢神筠淋一淋倒无妨,沈芳弥体弱,只怕受不住。
  正在檐下犹豫,雨势渐变急促,谢神筠正要让沈芳弥进屋去避一避,雨幕中却渐有游光由远及近。
  沈霜野穿过雨幕,鬓发沾了些微水汽,眉峰处攒着烦躁,气势愈显沉冷,见到檐下的谢神筠与沈芳弥时才渐渐放松了些许。
  “哥哥!”
  丫鬟仆婢鱼贯入廊下,沈芳弥的贴身丫鬟芍药抖开带来的薄披风,便给她围上了。
  沈霜野看了一眼身后的祠堂,许是知道妹妹的心思,没有说什么,只是对谢神筠道:“有劳郡主了。”
  态度疏远客气,挑不出错处。
  谢神筠摇头,同样是如出一辙的冷淡疏远:“侯爷客气了。”
  夜幕漆黑,仆婢提灯在前,在雨中蜿蜒出一条星海,谢神筠总觉得有什么地方说不出的古怪,一行人穿庭而过,待绕过镂空花窗游廊,她忽然被人扣住腰,撞在了石壁上。
  隔着漆黑夜幕和镂花青壁,沈霜野扔掉了手中的伞,俯身扳过了她的下颌,抵着她的唇瓣轻声问:“去祠堂做什么?”
  谢神筠唇色鲜红,水光隐现,那气息抵着她唇缝钻进去,似乎随时都能深入。
  她下意识地想要避开,却被沈霜野箍着不能动。
  “阿昙去拜别父母。”谢神筠唇瓣微抿,道。
  “我问的是你。”
  “我陪她去的。”
  拇指贴着她的唇缝摩挲,谢神筠的任何动作都像是在含着他的手指轻抿。
  沈霜野气息灼热,开口时喉头微动,声音很沉:“我从前结的那门亲事……”
  谢神筠不想听他说话,只好故作冷淡道:“跟我没关系。”
  沈霜野定定看她半晌:“确实跟你我之间没有关系。”
  他箍住谢神筠下颌,毫不留情地吻了下去。
  唇齿相依时没有缠绵悱恻,只有强势的掠夺和索取,他堵住谢神筠的唇舌,夜雨亦被沈霜野覆下来的身躯挡得严严实实,力道大得似乎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谢神筠下意识地挣扎,太近了!
  隔着镂空花窗,那些脚步声仿佛近在耳畔。
  但她仓促间揪紧沈霜野衣衫的手指被强势打开,扣去了身后,沈霜野不仅要吻她,还要她抱他。
  衣衫间的摩擦被隐藏在雨打疏竹的簌音中,随即被更深更重地淹没了。
  太深了,谢神筠仰颈,被沈霜野吻了个彻底。
  ――
  待回了沈芳弥的院子,一院子的人顿时忙碌起来。
  “厨下的姜汤得吩咐尽快熬煮好送来,”沈霜野没有进妹妹的屋子,而是在廊下道,他顿了顿,又招来钟璃,“今夜落雨,诸位女官恐有不便之处,你去盯着一些。”
  谢神筠回来时鞋袜湿了,随行的宫人正要去取干净的衣物,钟璃却捧了木盘进来,衣物鞋袜一应俱全。
  “娘子见郡主的鞋袜湿了,恐您没有换洗的衣物,特让我送来。”
  宫人知道谢神筠的性子,不会穿旁人送来的衣物,正要开口拒绝,却听谢神筠淡淡道:“替我谢谢沈娘子。”
  钟璃便放下了衣物,恭敬退出去了。
  衣物鞋袜俱是簇新,宫人伺候谢神筠换上,忍不住疑惑:“咦?这尺寸竟正合适呢。”
  她听说侯府没有女眷,沈芳弥的身量又同谢神筠差了许多,还以为这衣服会不太合适,已经遣了人另外去取了,如今看来倒是多此一举。
  谢神筠淡淡应了一声,没有说什么。
  自然会是合适的,这是从前谢神筠被关在这里时府里绣娘做的衣服,沈霜野竟然也留着。
  厨下煮了姜汤送来,谢神筠端过来要喝,却被温热的姜汤陡然烫了一下,刺痛从唇瓣麻到舌尖,仿佛还残着被蹂躏的触觉。
  谢神筠顿了顿,随即一饮而尽。
  她喝完之后便叫众人来商议若是明日雨还未停如何是好,这是先帝赐婚,自然想着应当尽善尽美。
  杨蕙叹口气,道:“也不知司天监是如何测算的吉时,现在只盼着明日天公作美,勿要耽误这一对佳儿佳妇。”
  好在夜里雨便淅淅沥沥的停了,待得翌日黄昏时崔府上门迎亲,天际竟有霞光万丈,一如火烧。
  又经催妆障车,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地回了崔府,门前早置火盆,跨过火盆后又设有布袋,崔之涣以红绿彩绸牵引,小心翼翼地引着沈芳弥从布袋上走过,这才入了青庐帐。
  合卺之后崔之涣自去前院迎客,沈芳弥换下了礼服金冠,由婢子服侍着净手用膳,喧嚣渐散,崔之涣却迟迟未归。
  眼见着就要误了时辰,芍药忍不住出去打听,却眉头紧锁地回来了。
  “娘子……”芍药欲言又止。
  “怎么了?”沈芳弥双目沉静,她因着体弱,从来情绪很淡,便连笑亦是清浅虚薄。
  芍药瞥了眼帐中伺候的崔府下人,也不避着人,道:“方才我去寻姑爷,正见有人在姑爷面前回话,我隐约听见说是关在苍梧院里的人闹起来了,请姑爷去看呢。”
  沈芳弥一怔。
  晚间入寝时,崔之涣终于回来了,他已经除下了着绯的大袖袍,另换了一身朱色薄绫衫,立如庭兰生阶,行似朗月入怀,光映照人。
  “阿昙。”他轻声唤道。
  沈芳弥坐于榻边,仍是娇弱不胜衣的模样,面上胭脂色为她染上新嫁娘的羞郝,目中盈盈一点波光,叫人一见她便情不自禁地生出呵护之意。
  两侧的龙凤烛燃尽了。
  ――
  三日后,沈芳弥携崔之涣回门,沈霜野在正厅见他们夫妻二人,见沈芳弥气色好,同出嫁之前没有多少不同,便也放下心来。
  “我不日便要离开长安回到北地,”沈霜野同他在书房谈话,“日后阿昙就要托付于你了。”
  崔之涣道:“自当如此,侯爷不必言托付二字。”
  他沉吟片刻,说,“但如今北地尚无边患,贺相才以敬国公病重为由拿掉了黔州的兵权,只怕不会轻易放侯爷回去。”
  “贺相的确不会轻易放我走,”沈霜野平静道,“但秦叙书月前被贬至燕州,再有一月,应当也要到了,有他掣肘北地,贺相自然放心。”
  崔之涣眉眼淡然,没有因为沈霜野提及秦叙书而起波澜。
  但沈霜野不提,不代表他不知道崔之涣是秦叙书的学生。
  秦叙书离京时崔之涣没有去送,他如今已居殿中侍御史,再往上一步便可以拿掉前面的“殿中”二字,入阁拜相了。
  沈霜野审视他。
  崔之涣与裴元Z并称长安双璧,指的自然不仅是姿容风度,还有能力。在沈霜野看来崔之涣却远比裴元Z懂得审时度势明哲保身,此人手段圆滑、心思缜密,面上表现出来的却是与性情截然相反的光风霁月、孤直清高。
  昔年朝中东宫与后党之争他尚能独善其身,是个看不透的人。
  崔之涣道:“贺相放心了,圣人就该起疑了。”
  “就是因为圣人起疑,所以她更会把我放回北境。”沈霜野坐在椅上,姿态如鹤停行云。
  沈霜野自延熙朝开始便已经表露过对圣人掌权的不满,他从前忠于的是大周天子,如今仍然是。
  留这样一个对自己心存不满又有燕北铁骑为倚仗的人在长安,无异于卧榻之侧栖息猛虎,宫中有一个隋定沛已经够让太后忌惮的了。
  放他回北境,近有秦叙书监视,远也有沈芳弥作为掣肘,不怕他挣脱颈上的铁链子。
  “朝中云波诡谲,侯爷在此时退回北境也好,”崔之涣道,“如今龙虎相争的局面最多还能维持两年,朝上就要变天了。”
  崔之涣一语成谶,数日之后,宫中让沈霜野返回北境的旨意还未下来,林停仙却在匆匆迈入侯府,道:“疏远,张静言失踪了。”
  入了七月之后长安越发地热起来,林停仙在张静言走后便搬去了玄都观,换了云虚道长的皮子,整日坑蒙拐骗――不是,打卦算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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