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妈对不起你,妈……妈这里还有点嫁妆,你拿去换了。”
任东觉得空气窒息又压抑,让人无法喘息,他怕自己会说出收不了场的话,“砰”地一声甩门而出。
任东游走在街道上,他满腔愤怒,太阳穴突突的跳,他在北觉所有的赌场,游戏厅找个遍,都没看见任父的身影。
他颓丧地蹲在电线杆旁休息,从烟盒里抖好出一根烟,低头咬住烟,点燃后,白色烟雾从薄唇里滚出。
每次生活有所好转,以为有希望了时,又给人重重的一击,他感觉自己像游戏厅里等着随时被捶打的地鼠,生死不由已,全看天意。
任东想起那天在麦肯基和徐西桐的聊天,娜娜好奇地问他,为什么你在赛场上的名字叫Fin。
他说小时候看漫长的动画,动漫,结束的时候屏幕里都会打上一个Fin,表示热血的主人公挑战结束,故事完结。
他希望,发生在他身上的苦难与不幸,有朝一日,能像动漫一样热血而圆满地完结。
现在看来,是不太可能了,疲惫感涌上心头,任东眯了眯眼,烦躁地把烟甩在地上,起身离开。走了两步,任东又停了下来,返回俯身捡起那根猩红的烟头丢进垃圾桶里。
*
高三生周末也要补课,周日休息半天,整个下午,教室的位置已经坐满了大半。
徐西桐坐在教室里整理笔记给陈羽洁。虽说陈羽洁是体育生,校考也过了,但她现在最担心的就是文化课,所以拜托了娜娜给她补习划重点。
徐西桐把整理好的厚厚一摞笔记塞给陈羽洁,她接过来手里沉甸甸的,言不由衷地说了句:
“知识就是力量,好家伙,这比我扔过的铅球还重。”
徐西桐笑了一下,灵动的眉眼却透着一股愁绪。教室很安静,只有同学们在小声地交流他探讨着题目,陈羽洁躲在蓝色的书架后面,小声地问:
“娜娜,你怎么了?看起来最近好像有心事。”
徐西桐闻言下巴撑在桌上,转过头来看她:“孔武的离开让我很难过,羽洁,我有点怕——”
她还没说完后半句,陈羽洁就明白了她在怕什么。
徐西桐是一个非常重感情的人,好朋友的突然离开,让她害怕起来,让她明白要珍惜眼前人。
她害怕失去任东。
“那你,要不要告白?”陈羽洁问道,如果徐西桐胆怯或者犹豫,她甚至想好了鼓励娜娜的话。
“嗯,我想的。”徐西桐点头,轻声说。
她不需要鼓励,也不需要别人给予她勇气,这些她都有。
徐西桐想的是,抓住他。
“那就好。”陈羽洁语气透着一丝丝艳羡。
徐西桐在教室自习到五点半,收拾好书包离开教室。走出校门,徐西桐在心里还在想着怎么跟任东告白。
她打了个电话给任东,电话响了好一会儿才接通,听筒那边传来他略带沙哑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
“喂。”
一听到他的声音徐西桐莫名有些紧张:“是我,娜娜。”
“嗯,什么事?”
徐西桐吸了一口气,嗓音有些颤:“你在哪儿,我有话跟你说。”
任东愣怔了一秒,台球厅声音嘈杂,他走了出去接话:
“那你来天台吧。”
徐西桐气喘吁吁赶来天台的时候,任东正坐在小山高的货架木板上,风将他身上穿着的黑色体恤吹鼓了起来,男生后颈的那一排突来的棘突坚硬又锐利,背影此刻在落日下显得有些落寞。
她三步并坐两步踩了上去,任东闻声回头,伸手将她拽了上来。他嘴里叼着根碎冰冰,双手反撑在木板上,整个人闲散地往后仰,看着溏心蛋般黄的落日正慢慢沉下山。徐西桐放下书包,静静地坐在他旁边,跟着一起看。
“心情不好啊?”徐西桐往下扯了扯他嘴里叼着碎冰冰,跟扯着小狗的舌头似的,手也沾上了冰水。
“没。”任东咬了一块冰,他的嘴唇被冻得通红又粉嫩,让人想尝一口,到底是什么味道的。
徐西桐撑着脸颊想到什么,她拉开书包拉链,从里面掏出一个东西,转过身,太阳刚好打在对面那堵墙上。
任东思绪正放空着,肩膀被人拍了拍,徐西桐冲他笑:
“你转过身来一下。”
任东转过身,换了个方向坐,他正疑惑着,一旁的小姑娘清了清喉咙,他循声看过去。
徐西桐不知道从哪变出一只抬手玩偶,她左手套着玩偶,对面那扇墙清晰地出现了一个鸭子的投影。
小姑娘捏着自己的鼻子绘声绘色地表演着:“从小,有只鸭子走出家门四处旅行,它在公园里看到一群老大爷在下象棋,然后说,呱呱,大爷你车没了。”
老大爷说:“不懂了吧,这叫ju 。”
鸭子点点头:“呱呱,好吧,大爷,你的电动ju 没了。”
任东低低笑出声,唇角的弧度上扬,墙壁上的鸭子立刻站直了,变了个声调:
“任东任东,请回答。”
“请讲。”任东比手势点了个电话接听的动作。
“这个世界没有什么过不了的难关,把我在书上看到喜欢的一句话送给你——Tomorrow is another day。”
Tomorrow is another day,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任东慢慢咀嚼着这句话,感受到她身上元气满满的能量,点了点头:
“好。”
放下套手小熊后,徐西桐转过来问他:“我想问你——”
“什么?”任东跟她的眼睛对视。
徐西桐心跳如擂鼓,她看着任东一双如磁石一般的眼睛,呼吸一紧,捏紧手心,因为太紧张,说出来的每个字都带着颤音:
“你喜欢——清风纸巾吗?”
清风当时出了一个非常动人的广告,在学生们中广为流传,不知道谁开始用它当作表白而大获成功,渐渐的,“你喜欢清风纸巾吗”成了十七八岁少年少女间风靡而含蓄的告白语。它的广告语是:
每一阵风吹过,都代表我喜欢你,想见到你。
没有人不知道这句话代表告白,连二中门口路过的狗听到这句表白都会开心地汪两声。
徐西桐紧张又期待地等着他的回答,她将自己的心意全部勇敢交付出来,等着他发号施令。她的脑子闪过很多乱七八糟的念头,要是告白成功了,她就主动去尝尝他嘴里的碎冰冰是不是荔枝味的,或者他要是此刻敢糊弄过去,那她就再也不要理他。
任东低头看着她那双盛满爱和希冀的眼睛,心口像被堵住了一般,每一寸呼吸都觉得难受,他艰难地滚了滚喉结,轻轻摇了摇头。
失落袭遍全身,为什么,徐西桐不相信任东对她没感觉,他对她事无巨细的好,看她的眼神透着宠溺,千里迢迢地在下雨天赶来接她,永远知道她喜欢吃什么和不喜欢吃什么,她说向西他绝不往东。
还有生日那天,他唱给她近乎表白的歌。
这一切都是她的错觉吗?
徐西桐一下子红了眼,眼睛蓄着一层水光,固执地追问:
“那你为什么要唱那首歌给我听?”
任东不敢看她的眼睛,视线轻轻错开,浓密的眼睫低垂,咽了咽喉咙:
“我唱给那晚的月亮听的。”
一滴晶莹的眼泪吧嗒从轻盈的眼睛里滑落,徐西桐的鼻尖发红,她的嗓音哽咽,她的嗓音哽咽,仍不肯放弃也愿意相信任东拒绝了他,轻声说:
“那我就是月亮。”
第41章 月亮代表谁的心
任东沉默了很久, 久得好像周遭一切都停止了流动,他咽了咽喉咙:
“很晚了,送你回家。”
徐西桐站在原地摇摇头, 发红的眼睛透着倔强:“不用了。”
说完徐西桐猛地跑开了, 她扶着扶手跑得很快很用力,昏暗的楼梯间里,有细微的尘土扬起, 一滴又一滴剔透的泪珠砸在地面上, 又迅速氤干。
散落一地的珍珠。
是少女视若珍宝的心意。
*
台球厅的人发现, 他们老大最近心情变得很差,总是面容阴沉,一副山雨欲来的模样,有次马亮收错账,按往常来说, 他都好脾气地负责善后, 可他最近跟吃了枪子一样把人骂得狗血淋头。
事后马亮跟众人在背后吐槽说道:“他说我算术跟谁学的?现在找他退钱还来得及,楼下王强都比我们强。”
“王强?就那个顺姨菜馆的儿子?那个智障?上回把钱当成厕所用来擦屁股那个?那也太侮辱人吧, ”小伍同情地拍了拍马亮的肩膀, “兄弟, 你真可怜。”
马亮撇开他的手, 摇摇头:“没事,我说我的数学是跟你学的,他说难怪,也不骂我了。”
“瘪犊子玩意,敢情你挨骂还把我捎上了是吧。”小伍立刻跳起来给了马亮一个暴扣, 两个人顺势扭打在一起。
丁点看见他们闹在一起翻了个白眼,说道:“好了, 还不帮东哥找人去,没看人家都四处找他那杀千刀的爹啊。”
任东最近在找任父,他发动了他在北觉所有的关系网,四处找他爸,可这人就跟跳进了河里狡猾的泥鳅一般,一下子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任东在找他的这段时间里心急如焚,迫切想要个了断。
傍晚,丁点打电话给任东,那边声音嘈杂,她开口:“东哥,你爸找到了。”
此刻刚放学,教室里的学生一窝蜂似地往外涌。任东站起来,刚好与在前排的徐西桐眼神对上,她正跟同学说着话,跟着一起象征性地笑了笑,笑意却未达眼底,显得一双大眼睛空荡荡的。
任东的心像被什么蜇了一下,传来一阵痛感。
徐西桐率先错开视线,率先跟同学一起走出了教室。任东看着她的背影,视线绵长,电话那头传来丁点的声音:
“喂,东哥,你在听吗?”
任东回神,把手机贴在耳朵里,走出去了教室,面容恢复了冷淡:
“嗯,你说。”
“仨儿你还记得吧,他在我表舅场子里看见了你爸,听说他这段时间一直泡在赌场里,手气很好,一连赢了好几把。”
任东眼神一凛,一抹阴翳划过眼底,开口:“那我过来。”
“哎,他的场子未成年不让进,而且前阵子刚严打,现在提防得紧。”丁点急忙说道。
任东思忖了一会儿,语速极快地说:“刚才你说老板是你表舅?你带我进去。”
电话那头好一会儿没声,任东语气缓缓:
“我不会砸场子。”
得到任东的保证后,丁点才松口:“行,那你跟紧我,别乱动手。”
两人一起来到赌场附近。丁点表舅的赌场在火旺乐市场背后,火旺乐位于北觉的贸易广场,这里中年,儿童服装店林立,还有粮油炒货等批发店,这地方虽然看起来混乱老旧,却是人流量最大的地方
跟北觉二中仅隔了两条街。
赌场设在一个隐蔽的入口,门口挂着一个红色丝绒挡帘,门帘脚满是泥泞,有一截还被烧得黢黑。一个穿着黄色字母紧身体恤,手臂留了纹身的男人坐在一把藤椅上。
两人走上前,纹身男人抬起脚拦住两人,抬眼来人是丁点,脚放下了一只,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有事找表舅,不行吗?”丁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男人也不怵,一双利眼盯着任东说:“你可以进去,他不行。”
“刘哥,你通融下,他——”丁点脑子飞速转动,挽上了一旁站着任东的手臂,“他是我男朋友,我带他来见表舅。”
男人狐疑地扫了一任东,上下打量了很久,收回脚,示意他们进去。末了盯着他们的背影警告道:“进去别给我找事啊。”
一进去,丁点的手立刻松开,任东也适时拉开两人的距离。
又上二楼,任东下意识地皱眉,里面乌烟瘴气,烟味酒味馊味混杂在一起,灯光打得很亮,亮如白昼,空气里散发着一种怪异的香精味,他不是没跟赌场的人打过交道。
灯光过亮和香精都是让客人提神,让他们保持高度的精神亢奋,从而迷失在赌局中而离开不了赌桌。
人来人往,任东进去找了一圈,在一个大开间看到了赌得面红耳赤正赤脚蹲在凳子上的任父。
任东急着走过去,结果不小心撞到人了,他立刻低声道歉,再抬眼,远处的凳子上空空如也。一双漆黑的眼珠环绕四周,也没人。
任东急忙跟出去,上下来回找了一圈,连个鬼影都没找到。他走到在外面站着等的丁点面前,沉声说:
“跑了,走吧。”
丁点跟了上去,问道:“最近怎么没看到娜娜,哦,对你们上高三了她肯定更忙了。”
“嗯。”任东的声音低沉。
两人走下一楼,掀开红色丝绒门帘,门口那个纹身男人转过头盯着他们,丁点烦死刘哥那双打量他们的狗眼,只得再次挽起任东的手臂。
门帘掀开的那一刻,任东弯腰走出去,结果与路边经过的徐西桐视线相撞。
徐西桐和陈松北去书店买教辅,校门口的书店卖完了,他建议说另一家书店看看。她没想到会看见这一幕,任东和丁点挽着手臂。
这就是任东拒绝她告白的原因吗?他为什么不在她陷进去之前早点说。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好到让她以为他也喜欢他。
徐西桐盯着他们,鼻头泛酸,瞬间红了眼框。
撞上徐西桐一双清澈含着盈盈水光的眼睛,任东瞬间感到心慌,立刻挣开了丁点挽着的手臂。
丁点察觉到什么转过头,看见徐西桐同一个男生站在一起,她猛然想起刚才跟任东是挽着手的,看见娜娜通红的眼眶一下子明白她肯定误会了,下意识地走前两步,慌乱地解释:“娜娜,我们不是你看到的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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