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又嚎了几声,桑黛和宿玄一脸麻木。
这只凶兽虽然开了灵识,但不如雪麒麟,不会说人话,可桑黛也不是修御兽术的修士,自然也听不懂兽语。
她小心试探性问:“你知道是吗?”
“嗷呜。”
那应该是知道。
“可以带我们去吗?”
“嗷呜。”
它弯下身子,抬了抬头示意桑黛上来。
剑修看着它似乎有些扎人的毛发犹豫。
宿玄看不下去了,人身消失变为一只九尾狐,他缩小了体型,虽然并未如小山般大小,却比这只凶兽大了许多,居高临下睥睨着它。
桑黛觉得小狐狸实在有些幼稚,这也要比一下。
九尾狐俯身:“上来,杂草太多会割到你。”
桑黛乐得轻松,顺着他的身子爬上去,坐在小狐狸宽阔的脊背上,两根尾巴缠在她的腰稳住她的身形。
她拍了拍小狐狸的脑袋:“走吧,幼稚鬼。”
九尾狐扬起了高傲的狐狸脑袋。
凶兽:“……”
它恨恨看了眼这只碍眼的狐狸精。
凶兽转身朝山间奔腾而去,速度极快,在陡峭的山路上如履平地。
宿玄跟在它后面,九尾狐的尾巴随着风舞动,蓬松的毛发护在桑黛的身边为她遮挡冷风,桑黛抱住他的脖颈捏了捏小狐狸的耳朵。
缠在腰上的尾巴尖尖更粉了。
剑修压下笑意,捏了捏腰间的尾巴。
小狐狸是只傲娇爱吃醋,但很可爱纯真的小狐狸。
狐狸微微弯起了一双狐狸眼,兽眸里全是笑意。
凶兽带着他们来到了一处密林。
一百多年无人来过,这里长满荆棘的乱藤杂草,桑黛的心跳忽然一快。
她无意识揪紧了宿玄的尾巴,小狐狸察觉到她的情绪,仰起狐狸脑袋看她:“黛黛,你看出来什么了?”
宿玄只看到隐藏在林间的一桩桩房屋,简单的栅栏便将房子区分开来,只有不到二十幢房屋,竹子砍出的栅栏、简陋的竹屋破败,许久未曾住人,不少房子倒塌。
桑黛从他的身上跳下来,宿玄也变为人身,高大的妖修握住她的手。
“黛黛?”
桑黛艰难开口:“我……我昨晚做的梦,梦里的房屋便长这样子……梦里的我在那里昏睡了三十多年……”
“死后的我……好像来过微生家族……”
宿玄看过去,微生家人不多,举族才三十多人,这些房子也住得下。
他是渡劫境妖修,能隐约发现周围破碎的结界波动,即使过去了多年,结界的碎片依旧还未散去,这结界是被生生打碎的。
桑黛深吸口气,转身摸了摸那凶兽的头。
凶兽嗷呜叫得正欢,剑修冲它笑道:“你回去吧,今日多谢你了。”
目送那凶兽撒欢跑开,桑黛这才有功夫和宿玄说话。
“是,我梦中看到的确实是这里,这林子我见过、这里的房屋我也见了,宿玄,或许微生家契印也想让我来这里。”
宿玄俯身与她平视,摸了摸她的脑袋:“微生家契印帮了你很多,它既然想你来这里,黛黛,那我们进去吧,去看看到底有什么。”
桑黛颔首:“嗯。”
结界早已碎掉,也拦不住他们进去,这里有些阴冷,杂草遍布,每走一步便得提前除去前面的草堆。
这里是微生家的遗址,宿玄也不敢一把业火烧了杂草,只能小心除去。
桑黛一路环顾,从破败的竹屋可以看出来微生家人一直隐居鲜少出世,房屋都是自家搭建的,角落摆放的农具、简陋的屋檐和有些敷衍的栅栏依稀可见百年前的时光。
宿玄说道:“白於仙君是上一任苍梧道观的观主,退位是在三百年前,他应当是和你阿娘成婚后才选择了辞去观主之位,此后白於仙君消失在四界,不少人传他死了,想必是和你阿娘一起隐居在这里了。”
桑黛只见过白於和微生萱的画像,只从画上能得出的信息太少了,不知晓他们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只知道,两人很恩爱。
白於愿意放弃苍梧道观观主的职位、一个天级灵根觉醒者丢下所有功名利禄,选择与心爱之人隐居在深山,为护爱人和孩子平安死前中了九十七刀,战至力竭而亡。
微生萱被人一击击碎心脉,闯入者修为应当很高。
桑黛没有说话,在专注找记忆里的那幢竹屋。
它在最深处。
桑黛紧闭的门前,微生家人都信任彼此,栅栏做了跟没做一样,只到桑黛的腰间。
她站在院外可以清楚看到院内的一切。
梦里的这里很干净,似乎被人提前收拾过一般,她如今看到的却并不是这样。
破败,残旧,脏乱。
院子角落的秋千只挂了一根绳子,还未完工,看得出来主人匆忙迎战去了。
宿玄紧了紧剑修的手,小声道:“黛黛,我们进去吗?”
从桑黛的反应也可以看出来,这间房子便是她梦里的那间。
桑黛目光下垂,门上还有尚未褪去的血迹,天欲雪说白於死在门前,微生萱倒在院里。
“黛黛?”
“嗯,进。”
桑黛的声音听起来无波无澜,若非与宿玄紧紧交握的手,小狐狸还真以为她没有一点情绪起伏。
门应当是被天欲雪搭上的,用一根白布系着两个门环,被系成了死结,桑黛只能用灵力斩断。
院门打开,丛生的杂草中窜出一条草蛇,桑黛并未理会。
有杂草的地方难免会生蛇,剑修收回目光越过这条草蛇,远离的杂草被宿玄用灵力隔断。
桑黛说:“梦里的那黑衣人就坐在秋千上。”
她指了指角落的秋千,尚未完工,应当是那黑衣人自己修的,又或者死后的桑黛修的。
“我住在右边的里屋。”
桑黛又指了指竹屋。
“我们进去看看?”
桑黛点头:“好。”
其实这里收拾得很利落,东西摆放有序,只是布满了陈年的灰尘。
房子一旦不住人便很容易废弃,一路走来的房屋或是倒塌、或是顶棚破损,只有这桩房子除了丛生的杂草和厚重的灰尘外,俨然就像是有人居住的样子,保存依旧完好无损。
这里残存结界碎片,是有些寒冷的气息,应是天欲雪布下的,保护房屋没有倒塌和侵蚀,因此从外看除了脏了些,倒是没什么其它不好之处。
她死后昏睡,那人便将她带来了这里居住。
桑黛推开门迎面荡起一阵灰尘,宿玄用灵力挥开。
“黛黛,先等一下。”
小狐狸使了个清洁术,竹屋转瞬间被清理干净。
他走入厅内打开了关上的轩窗,屋里太久没人有种潮湿的气息。
左右两间是住房,中间应当是待客的大厅。
桑黛循着记忆来到右边那间房,里面果然是她记忆里的样子。
一张仅容一人酣睡的主榻,帷帐做成了男童女童皆适合的浅蓝色,依旧满是灰尘。
屋子不大,不像是道侣两人住的地方。
宿玄走了上来,环顾一圈,拿起桌上放的几匹布:“黛黛,应当是给孩子住的地方,这些布料裁剪的尺寸像是要为孩子做衣服。”
桑黛闷闷回应:“我看出来了,梦里我住在这里。”
她其实已经能确定这里是哪里了。
桑黛转身出了房,走到对面的房屋中。
小狐狸早已用清洁术收拾过灰尘,虽然气味难闻。
这才是道侣住的房子,主榻宽敞,榻上有些凌乱,锦被胡乱被掀开。
灰尘被拂去后,桑黛便看到了锦褥上面残存的血迹,依稀可见干涸的血,旁边的铁盆里水已蒸干,但盆壁上还挂着暗红痕迹。
包括地上丢下的布团,这间房间与右边的小厢房不一样,那里规矩有序,而这里看着一团乱麻。
天欲雪当年来到微生家后安葬了他们便急着去寻桑黛,并未帮着收拾,只是单纯留下了结界,保护这间房子没有被侵蚀,在岁月中依旧长存。
天欲雪还说微生萱死前还未出小月。
如今看来,其实是刚生产完。
她生完孩子连和孩子待一会儿的时间或许都没有,应衡接到消息赶来,微生萱将孩子匆忙交给他,自己出去引敌掩护应衡离开。
微生萱虚弱无力被人击碎心脉毙命,说明白於那时候大概也死了,无力护佑她。
白於或许根本没见过自己刚出生的孩子,甚至不知道是男是女。
榻边放了个玉簪,桑黛拿起来,拂去上面的灰尘。
这玉簪是她在玲珑坞的壁画上看到过的,当时的微生萱戴的就是这根玉簪,花纹是桂花的形状,做工精细。
玉是羊脂玉,摸着依旧温和,像是带了微生萱身上的体温一般。
轩窗被宿玄打开散味,一阵风从窗外吹进来,吹散了屋内闷重的气息,也吹来了冰凉。
桑黛茫然摸了摸脸。
她听到宿玄在喊她,抬头看过去,从小狐狸琉璃色的眼眸中看见了倒映的自己。
明明没有表情,可是却在落泪。
分明没见过微生萱和白於,可当亲眼看到院门上的血迹、屋内锦褥上大片的血、院里未做完的秋千和右厢房中尚未缝制好的衣服,还是觉得有些难过。
她的诞生是被期待的,可也是她的诞生引来了这场灾祸。
“黛黛……”宿玄擦去她的眼泪,小心捧起她的脸:“爹娘一直很喜欢你,微生家选择拿命掩护应衡仙君带你离开,不会有一个人怨你,这件事我们都没有错。”
桑黛闭上眼,握紧了手上的玉簪。
她知晓,她当然知晓自己无错。
错的从来不是他们。
桑黛深吸口气,擦了擦眼泪。
“我没有怨自己。”桑黛的声音低沉,但依旧坚定:“我只是觉得,有一些难过。”
“宿玄,我很不喜欢死亡,我真的很不喜欢。”
宿玄揉了揉她的头发:“我知道的黛黛,以后不会了,你不会再失去任何一个人。”
“黛黛,我们都会好好的。”
桑黛瞧见他面上的心疼,心下一软,抬起手彻底擦干净自己的眼泪,轻轻点头回应:“我知晓的,宿玄,我们先收拾屋——”
“谁!”
她的话还没说完,面前的小狐狸瞬间冷了脸,冷声打断了她的话。
转眼之间他已经跃出房门,桑黛也沉了脸色,将玉簪放在榻上,拔出腰间的知雨剑便要跟上。
刚迈出房门一步——
空旷柔和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阿黛。”
第88章 昆山(二)
桑黛本命应唤微生桑, 小名名唤阿黛。
“桑”是她在微生家的排行,“黛”是微生萱和白於为她起的小名。
唤她阿黛的只会有两人。
桑黛的呼吸抖得不成调,她就在门口站着,日光照射进来落在她的身上, 台阶之下是宽敞的小院, 梦里的也是这般模样。
唯一不同的就是身后的声音。
“阿黛。”
是陌生的女子音, 天级灵根觉醒者耳力过人,桑黛听出来这人的声音不是她所熟悉的任何一人。
在脑子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 桑黛的身子便已经给了反应。
她艰难转过身,大脑仿佛被撞击了一般, 眼前一片懵。
可身后空无一人。
但耳畔的声音还在。
“阿黛。”
桑黛的目光停了一下,缓慢落在榻上的玉簪之上, 上面的灰尘方才被她拂去, 即使被微生萱戴了几百年, 瞧着依旧像是新的一般。
她从未觉得路这般难走过。
她来到榻前, 锦褥被她方才收拾过了, 血迹和脏污已经被清除。
玉簪被她放在枕边, 桑黛私心想去寻宿玄,可识海中好像有道声音告诉她,错过这次机会会错过什么很严重的事情。
“阿黛,是阿娘。”
话音落下的瞬间, 桑黛便握住了那根玉簪。
意识在一瞬间被拉了进去。
她倒在地上, 玉簪被紧紧握在手里,微弱的光亮一明一灭。
微风卷起花香吹来, 院里花团锦簇, 桑黛睁开眼,一时间竟分不清这是哪里。
可角落的秋千却告诉她, 这就是她方才待的地方。
桑黛站在角落里,这里种了一株桂花树,树干粗壮像是有着许多年的历史,如今应当是盛夏,院里的花开得旺盛,这株桂花树也格外香。
桑黛心里清楚知道这是幻象,又或许是说一段过去的记忆。
她是一个外来者,她只能以一个外来者的身份被束缚在这里,看完这一切。
主屋的门被拉开,一人走了出来。
她如桑黛看到的画上一般穿了身绿裙,满头青丝过了腰间,由一根玉簪松松挽起,日光落在她的脸上,肌肤剔透似白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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