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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黛和柳离雪都知道事情没有这般简单。
浮幽贪玩，但好财，能杀了上一任冥主的鬼修，也绝不会一时兴起玩心太重。
若有人在焚天境出了事情，罪责免不了要推倒浮幽身上，他怎敢这般做？
放弃拍卖所得的灵石，背上其余三界的骂声，也要将藏品放在焚天境。
说明这样做对他的利益更大，他有不得不这样做的理由。
浮幽笑呵呵听着他们骂，依旧是闲散的模样。
宿玄向桑黛传音：“本尊独自前去焚天境，你与柳离雪留——不行，你与本尊一起。”
宿玄是大乘境，有能力确保桑黛不被厉鬼夺舍。
但若是他与桑黛分开，留下柳离雪照顾桑黛，柳离雪也只是元婴境，想杀桑黛的人太多，惦记她的鬼修也太多，宿玄着实不放心。
桑黛低声道：“我与你一起去，我必须要进焚天境。”
宿玄低头，两人的视线相撞。
桑黛冲他一笑：“没事，宿玄，你要相信我，我也可以保护自己。”
宿玄喉结微滚，别过头端起面前的茶水喝下:“本尊并不关心你怎样，你答应本尊的事情还没做到，现在不能死。”
桑黛现在已经可以熟练应付：“好，我知道了。”
两人相处的太过融洽，宿玄一贯冷脸，在桑黛面前虽然也端着姿态，却远不如在旁人面前那般，他的余光就没从桑黛身上挪开过。
对面的角落里坐着剑宗。
沈辞玉默不作声端起茶饮下，茶水很苦，也不知是放了多久。
桑闻洲瞧见对面那模样，冷哂一声：“丢人现眼，竟和妖混在一起。”
施窈乖巧跪坐在他身边，也不说话，面色瞧着有些虚弱，桑闻洲以为她还介意着昨晚的事。
他拍了拍她的手，道：“莫要在意，她算是叛了仙界，此后与我们剑宗再无关系。”
施窈没说话。
沈辞玉倒是开口了：“没有叛逃一说，她只是走了该走的路。”
他看向桑黛的方向，她在跟宿玄说话，宿玄嘴角的笑压不住，想笑又端着模样不笑。
而桑黛眼眸弯弯，笑的很是开心。
沈辞玉从未见过桑黛的笑，她强大又冷漠。
可在宿玄面前，她好像不是这样。
一身华丽的衣裳和首饰足以彰显宿玄对她的好，他将她照顾的很好，比在剑宗中更像个……
人。
有血有肉，有情感的人。
沈辞玉收回眼，没再说话。
当着众人的面，桑闻洲没办法指责沈辞玉吃里扒外，脸色一阵青一阵黑。
施窈勾唇，嘲讽一笑。
这件事最终还是定了下来。
浮幽只说：“在下并未强迫各位去，腿长在各位身上，鬼市拍卖乃在下举办，如今在下想换个商业经营方式，诸君去留随意。”
那是焚天境，里面都是厉鬼，有不少人都离去。
但留下的依旧不在少数。
寻常宝物就罢了，这次可是有仙绒草和天级灵根，怎么可能放弃？
人的贪心，可以压过对死亡的害怕。
***
焚天境位于白刃里最深处，外围是一处沼泽。
背靠群山，自远处只能瞧见白雾一片，那些皆是瘴气，毒性会顺着皮肤侵入经脉，因此不可久留。
水面看似平静，实际其下暗流涌动，藏着毒蛇与血虫，掉下去后顷刻便会化为白骨。
宿玄面无表情走在最后面，在经过沼泽上的木桥时握紧了桑黛的手，生怕她掉下去一般。
焚天境外，浮幽给自己搬了个椅子，边嗑瓜子边说：“若诸君愿意，便可进入焚天境。”
焚天境果真配得上它的名字，外围的瘴气尚且是白色，到焚天境门那里，便忽然化为浓重的黑，扑鼻而来的鬼气森寒又难忍，一阵高过一阵的恶鬼嘶嚎此起彼伏。
有人问：“此次白刃里的藏品当真都在其中？”
浮幽点头：“那是自然，我们做生意的最忌讳作假。”
他伸出惨白的手，指了指焚天境：“都在其中哦，包括你们想要的仙绒草和天级灵根。”
这两件东西被他这么轻飘飘说出来。
“仙绒草可以融合灵根，谁拿到仙绒草和灵根，谁就是下一个天级灵根觉醒者。”
天级灵根觉醒者，这种诱惑实在太大。
有人一咬牙，率先进了焚天境。
万鬼哭嚎的声音太大，盖过了讨论声。
一直到陆续进去不少人，宿玄还没动。
她实在无奈，扯了扯他的袖子：“你若是再犹豫下去，仙绒草和天级灵根或许都被寻走了。”
这话说的太真，主要看外面那群人的模样，也像极了要寻仙绒草的样子。
宿玄沉声说：“握紧本尊的手，且不可松开我的手，焚天境口有阵法，进去后我们不一定会落到哪里，若是落到厉鬼聚集地，切莫离开我。”
柳离雪扶额，摇了摇头，率先走了进去。
宿玄终于安静下来。
桑黛主动握住他的手，剑修的掌心微凉，与体温灼热的九尾狐对比起来实在太过明显。
她的手也不似常人那般细嫩，常年握剑的桑黛虎口和指腹留下了薄茧。
“进去吧，宿玄，我不会放开你的。”
“嗯。”
两人算是进去最晚的，一直在外磨蹭了小一刻钟，路过浮幽的时候，他已经磕了一小盘瓜子，瞧着分外悠闲的模样。
浮幽甚至还冲宿玄打了个招呼：“妖王大人一路顺风，早些拿到仙绒草哦。”
宿玄没理他，牵着她迈进了焚天境。
焚天境太冷了，刚进去扑来的便是阴森的鬼气，厉鬼浓重的怨气如跗骨之蛆般紧紧扒着他们。
入目是浓重的黑，他们已经迈进了焚天境口的阵法。
两人相握的手一松，是桑黛那边松了劲。
宿玄吓得心脏骤停，急忙回身去抓住她的手腕。
“怎么了，不能松手。”
沉闷的声音响起：“我知道了，方才只是脚绊了一下。”
重新抓住了她，宿玄心下稍安，他看不见她，只能感知到她的存在:“桑黛，我们要出阵法了。”
身后的剑修沉声应：“好。”
宿玄还是不放心，将人一把抱在了怀里，箍着她的腰，带着人彻底进了焚天境。
黑雾散去，只剩下昏暗和四处燃起的幽绿鬼火，寸草不生，一片荒芜，似是蛮荒之处。
怨气浓重，恶鬼哭嚎。
刚落地，一抹红影窜上前：“尊主！救命啊！妈呀这什么丑东西啊！”
宿玄还没回过神，就瞧见一身红衣的柳离雪格外狼狈，身后追着一个吊死鬼。
吊死鬼吐着长舌，速度快的吓人，瞳仁红透，利爪掏向柳离雪的后心。
柳离雪运气不太好，进来就遇到了一只快要隐隐迈入化神境的厉鬼。
但比较幸运的是，他和宿玄来了一处。
宿玄看的眉心横跳，只觉得他撒丫子狂奔的模样太丢妖界的脸。
他放开怀里的剑修，一把拽过柳离雪扔到身后。
宽大的黑袍翩飞，宿玄瞬移至那只吊死鬼身前，修长的手攥住他的脖颈。
咔嚓——
吊死鬼的脖子直接被他扭了个圈，眼睛朝向后面。
柳离雪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轻声“嘶”了声。
厉鬼难杀，但也不是不能杀。
宿玄握着那只厉鬼的后颈将他按进地里，侧脸冷淡，另一只手抬起，灼烫的业火在掌心翻转。
厉鬼只有业火能烧，寻常业火需要烧上四十九天。
但九尾狐族不一样。
九尾狐族乃上古神兽，本就可以召唤业火，宿玄还是天级火系灵根，灵力聚成的业火比浮幽那个天级水系灵根凝结出来的业火要强大数倍。
业火燃起，厉鬼尖锐痛苦的嘶嚎撕破耳膜，让方圆数十里的厉鬼听之恶寒。
宿玄起身，取出锦帕擦了擦手，随手将锦帕一起丢进了业火中。
柳离雪目瞪口呆看着那只厉鬼被自家尊主一把火……
转瞬间，烧了个干净。
魂飞魄散。
宿玄看都没看他一眼，目光落在柳离雪身边的桑黛身边。
剑修背对着他，不知道在干什么。
难道是吓到了？
宿玄拧眉，挥手将地面上的灰烬吹走，企图毁尸灭迹，朝桑黛走去。
“桑黛，本尊平时没有这般凶——”
未说完的话被自己生生咽了回去。
宿玄的手在抖，脚步生生止住，脸色一瞬间煞白。
柳离雪茫然：“尊主，你怎么了？”
他看向自己身边的桑黛，从他这个角度只能看到桑黛的侧脸。
桑黛的一缕鬓发垂下，遮住容貌。
可柳离雪看得出来。
那张脸，没有五官。
是人偶。
柳离雪:“桑姑娘……”
宿玄的唇瓣翕动几瞬，怎么都找不回自己的声音。
柳离雪的身子也在抖。
完了。
出事了。
出大事了。
第17章 白刃里（三）
桑黛比宿玄要先察觉到了不对劲。
彼时她的双脚刚迈进焚天境，一只冰冷的手捂住她的嘴，将她的声音尽数堵住。
那人的力道很大，用上了灵力，将桑黛牢牢禁锢在怀里，拖拽着将她与宿玄松开，同时，一股森寒强大的灵力打入她的经脉，让她昏厥过去。
动作快到根本反应不过来。
昏迷之前，似乎听到她自己的声音，是那人模仿了她的声音在回应宿玄。
如今，桑黛是被冷醒的。
她浑身发寒，混沌的视线逐渐清晰，周围回绕着有节奏的声音。
那好像是……
有人在梳头发？
桑黛艰难翻过身，撑着地面爬起，费力抬头去看。
离她不远处，摆着一个梳妆台。
深沉的檀木所做，看起来年代久远，连上面的漆都掉了许多。
一人坐在桌前，对着那面铜镜梳发。
一下，一下，极为耐心，又似麻木。
着实有些诡异，她穿了一身白，在肮脏血污的焚天境格格不入。
不像是只知杀戮的厉鬼，方才她昏迷，这只厉鬼却并未杀她。
桑黛没有主动开口，小心爬起身靠坐在墙边。
双腿没有力气，那股灵力打入她的身体中，限制了她的行动。
她闭上眼，在识海中一边试图唤醒沉睡的长芒，一边回忆方才的事情。
能悄无声息靠近宿玄，甚至在宿玄面前偷梁换柱，修为只会比宿玄还高。
当今大乘境修士只有三个，两位早已隐居百年未出，仅剩的只有宿玄。
他是修为最高的。
可现在看来，似乎不尽然。
说不定，修真界有一位大能中的大能，又或者，是个渡劫境呢？
那可真是恐怖，这位大能一看就是冲着她来的。
桑黛苦笑。
“许多年前有个女修，觉醒了天级灵根，修言灵术，可窥天机。”
温柔缥缈的声音回荡。
桑黛回过神，意识到是这只女鬼在说话。
她当真不同于其他厉鬼，她还有意识。
桑黛没说话，主要也是说不了话，身体一阵阵的冷，还没有力气，连张嘴都难。
“她二十五岁结丹，百岁元婴境，千岁渡劫境，飞升之前，窥见天命，破了闭口禅，将天机说出。”
桑黛蹙眉。
如今四界只有仙界虚弥派修言灵术，言灵术多为闭口禅，一宗门全是哑巴，在窥见天机中悟道修行，但最忌讳说出天机扰乱天罡。
归墟灵脉于几千年前被侵蚀，此后再无渡劫修士，修真界最后一个渡劫修士就是虚弥派的。
是位女修，名唤翎音。
可翎音仙尊早已飞升。
女鬼还在说：“为了救四界，她放弃仙途说出天机，可四界听见天机后，判她辱没神灵，构陷天道，抽了她的天级灵根，烈火烧干她的血肉，魂魄化为厉鬼，姑娘，你说，她可有错？”
桑黛说不出话，完全没有力气。
只是这女鬼一面之词，桑黛也不知道这女鬼口中的天机是什么，定论自是难下。
那女鬼也不生气，依旧自顾自梳发。
“你既判不出来，那我便再讲一个故事。”
桑黛闭上眼，听她说话。
“还有一位女修，天赋卓群，三岁觉醒天级灵根，隔天便炼气，五岁筑基，十七岁结丹，五十岁元婴境，一百岁入化神境，一心护佑苍生，可最后，她也被活生生抽去了天级灵根，死在了……”
女鬼转过身，道：
“归墟。”
桑黛陡然间睁开了眼。
那女鬼……
长了一张格外清丽的脸，不染尘埃，眉目温和。
她完全不像个厉鬼，站起身，长发拖曳在地，朝桑黛走来。
可她走得很慢很慢，几步的距离，她却用了很久。
桑黛觉得，她的身形似乎……有些奇怪。
好像生生矮了一截一样。
而女鬼还在说:
“她也是被围杀致死，四界判她有罪，归墟覆灭，罪责在她，众生如芥，生灵涂炭。”
“她的灵根被抽出，独身一人在归墟战了三十天，最终死在围剿之下。”
女鬼来到了桑黛的面前。
她俯身，触摸桑黛的脸。
“姑娘，你来判，她有错吗？”
灵力从她的指尖涌出，给桑黛带来了一些温暖。
她有了说话的力气。
桑黛哑声开口，问：“归墟当真是她覆灭的吗？”
女鬼莞尔笑道：“不知，但四界说是她覆灭的。”
“她杀无辜之人了吗？”
“未有。”
“她有扰乱天罡吗？”
“未有。”
“她做的事情，可有违背自己的本心？”
“从未。”
“那最后，她后悔了吗？”
“没有。”
桑黛喃喃：“可她还是走到了这样的结局。”
女鬼擦去她眼角的泪花，吐气如兰：“姑娘，你来判，她有错吗？”
桑黛沉默了许久。
女鬼安静等着她。
许久，也许一刻钟，也许一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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