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能再引一次天雷。
她浑身都是血,长芒替她拦下了太多的罡风,原先精致的缚绫上被划出了许多裂缝,器灵缩在她的识海中喘着气。
“主人,你会死的……”
桑黛垂眸,喃喃:“长芒,对不起。”
是她连累了长芒。
长芒挣扎,重新缠上了桑黛的手腕,贴着她的腕子蹭了蹭:“长芒是因为主人才存在的,尊主很喜欢主人。”
认主后,桑黛终于可以听清长芒的话。
长芒也终于可以说出。
宿玄。
桑黛苦笑,发现她不见后,宿玄想必要发疯了。
她好像真的亏欠他很多,总是打他,之前还没给过好脸色。
可落魄之时,掏出一颗心全无保留帮助她的也只有宿玄。
“是我欠他的……”
可她没有机会还了。
桑黛抬眸,拄着断剑往下走。
干涸黑沉的地上躺了一千余人,皆衣着破烂,意识迷茫。
桑黛收了力,天雷并未劈死他们,只是将万杀阵破了。
结阵的弟子们自然也会受到反噬,这些年轻一辈的弟子本就修为不高,阵法反噬带来的后果足够让他们躺上许久。
桑黛拖着剑来到桑闻洲身边。
桑闻洲浑身是血,作为万杀阵的阵心,方才桑黛引的雷大部分都劈在了他的身上,只是元婴满境的桑闻洲根本抵不过由归墟灵力引来的九天玄雷,浑身的经脉被桑黛劈了个七七八八,金丹也隐隐碎掉,此情此景竟异常熟悉。
他的神情惊恐,但更多的是怨恨。
“逆女,你要杀我?我是你的父亲!”
桑黛面无表情:“不,你不是。”
“桑黛!你不能杀我,我是剑宗的宗主!”
“桑黛,桑黛!”
“你不能杀我!!!”
桑黛恍若未闻,在桑闻洲一声声恐惧的叫骂和求饶中抬起剑。
“身为宗主,你应当尽心教导弟子,保护宗门,可你却将那些修士们抽出灵根献祭给归墟仙境,不忠不义,枉为一宗之主,当杀。”
她这人很果断,杀人从不废话,也不听求饶和谩骂。
该杀就杀。
断剑斩下,毫不留情穿透面前之人的身躯。
桑黛道:“你错了。”
“宗主!”
“桑兄!”
桑黛太过果断,不给桑闻洲反击的机会,迎着他惊恐到极点的目光碾碎了他的丹田。
桑闻洲的目光渐渐扩散,唇瓣翕动想要说什么,可鲜血糊住了嗓子眼,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吐着血。
最终,再无动静
她反手拔剑,回身又望向躺在地上无力动弹的数人。
“剑宗长老有十一人,皆参与此事,一个也不能逃。”
“今日焚天境有三位长老,其余八人,相信自有人替天行道,为枉死的修士们平不公。”
桑黛催动天虞石,雷声再次响起,剑宗长老们惊慌想要逃跑。
“不行,不行!”
“救命!桑黛你不能!救命!”
可无人能救他们,在场的人都被万杀阵破碎的后果反噬。
天雷的威压逼下,属于归墟的力量将他们桎梏在地面毫无动弹的能力,随后,漫天劫雷精准落下,四道劫雷,将已死的桑闻洲和其余三位长老皆劈成碎屑。
转瞬之间,烟消云散。
这实在是太过恐怖。
太过安静,所有人屏息凝气。
长老们都是金丹和元婴境,在桑黛面前竟然毫无反击的机会,连万杀阵都能被破。
目睹眼前的惨案,众人心下惊慌,也不乏愤慨。
九鼎派长老怒骂:“混账!弟子献祭之事仙盟尚且未判,毫无证据的事情,你如何能杀!”
桑黛反问:“我叛逃一事也未盖棺定论,只是他们的口舌之言,为何你们二话不说便要结万杀阵斩杀我?”
“你!”
灵篆派执事撑着刀颤颤巍巍起身,呕出大口的血:“桑黛!那是你的父亲,那些是剑宗的长老!”
桑黛回道:“那些被杀的修士也有父亲,也有家人,是鲜活的命。”
“荒唐!太荒唐了!仙盟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桑黛没应声。
事实上,她现在很疼很疼。
天虞石最后一丝灵力也被耗尽。
桑黛浑身都疼,视线不清,其实根本看不清眼前是谁在说话。
知雨剑又断了一截,长芒感知到她的死气,在识海中无助啼哭。
“混账!”
“叛徒!”
“今日你若不杀了我们,等回去后,仙盟必定会四界追杀你!”
他们没有办法动弹,却一个个在骂着她,不仅有其他宗门的长老,还有剑宗的弟子们。
她曾经拼命保护的师弟师妹们。
桑黛终于撑不住了,双腿无力,将知雨剑插入地面,微微弯腰撑住身体。
满头鬓发凌乱,宿玄精心准备的发钗也在天雷中被折断,她低声咳嗽,血液星星点点喷溅而出。
泥泞的地面上滴落鲜血,像是一片片绽开的红花,有些诡异。
坠落的血水晕花了她的眼,她想起了许多年前的那场大雨。
只有十岁的桑黛跪坐在地,看着应衡毫无犹豫转身离开的背影,他踩着无数伤者,遍地的血水淌下,大雨冲刷了血迹,小院脏污不堪。
明明雨水冰冷,可知雨剑却在灼烧她的手。
她看着雨中的身影,跪在地上哭着求他:“师父,不要走,不要丢下黛黛!我们一起去向仙盟解释清楚,那些人不是你杀的,灵脉也不是你毁的!”
走了就再无回头路,离开剑宗就算叛逃了四界。
可应衡那时只是停顿了一下,头也不回离开了剑宗,丢下了桑黛。
时间都过去这么久了,一百多年了,如今她终于明白了应衡。
当所有人都认为你有罪的时候,真相已经不重要了。
无论归墟灵脉是不是应衡毁的,无论苍梧道观是不是他杀的,他都已经被剑宗放弃,成为四界的罪人,一定会落得个死。
桑黛跪坐在地,鲜血堵住喉口,她呼吸不上来,咳嗽难忍。
心脉在迅速衰竭,长芒痛哭,桑黛却已经没有力气去安抚它。
以半碎的金丹强行使用归墟灵力,后果同样惨烈。
凌乱的脚步声再次出现,这次来了更多的人。
是另外两个宗门的长老和弟子们赶了过来。
白刃里拍卖,仙界总共来了五个门派,如今在场的只有三个。
匆匆赶来的刀宗长老望着面前的惨案,瞠目结舌,哆哆嗦嗦问:“这是怎么回事?”
九鼎派长老怒骂:“剑宗桑黛,残杀剑宗宗主桑闻洲,以及其余三位剑宗长老,重创弟子们!”
“长老救命,桑师姐要杀我们!”
“什么师姐,她如今已经成了仙界的叛徒!”
桑黛听着那些一声高过一声控诉,抬起衣袖擦了擦下颌的血。
刀宗长老瞧见满地的雷痕。
“桑黛……桑黛是天级雷系灵根……”
能引这么强大的天雷,只能是天级灵根。
天级觉醒者中只有桑黛是雷系灵根。
“桑黛!你竟敢这般!”
刀宗长老拔刀便要朝她杀来,强大的刀光划破虚空,带着不容置喙杀意盖下,只要一刀便能将桑黛斩首。
长芒变大护在桑黛身前。
可桑黛知道,早已重挫的它护不住了,这一刀会将长芒劈碎。
她也没有力气了。
桑黛闭上眼,松开了手上的剑,轻叹了声。
在杀桑闻洲之时,她便已经做好了将命搭在这里的准备。
翎音前辈想必要失望了,她没有活下来。
还有……
他。
他又该哭了。
刀光即将到达长芒的身前之时,桑黛忽然睁开眼,不管不顾扑上前将长芒拽下来护在怀里,以背抵挡刀光。
不能将他送的最后一件东西都给毁了。
然而——
天地动荡。
狐啸撼天动地,震耳欲聋,众人只觉心肺被重击,似乎有一把利刃在内腑中搅动,修为低者当场重伤昏厥,便是那些长老们也断了数十根经脉。
甚至没看清来的是什么,眼前便一片昏暗。
焚天境本就暗淡,可如今那仅剩的一点点光也被遮蔽,一人……
不,一只九尾狐!
实在太过庞大,比远处的那座山丘还要高大,九根尾巴在身后飞舞,银色毛发上隐隐有金色的纹路。
长老们忍痛抬眸,仰视那只拦在桑黛身前的九尾狐。
额上一抹金色的纹路,琉璃色的眼眸中有着格外剔透的花纹,像是颗宝石般好看,但此刻只让人察觉到畏惧。
眼里全是杀意,瞳仁逐渐变为竖瞳,似乎是气恼到极点,周身隐隐燃起业火,大乘境妖修的威压泄露,压着全部人跪下。
“你们该死。”
一字一句咬牙切齿说出,便连声音也是冷漠无情的。
柳离雪赶来的时候,便瞧见自家尊主高大的真体挡在桑黛面前,面前数千人被他的威压逼迫到跪下,一个个吐血不止满脸恐慌。
而宿玄俨然失了理智,瞳仁都扩散成竖纹了,周身甚至燃起了业火,像是从火中走出来一般。
并且,他身后的桑黛……
柳离雪双腿一软险些跪下。
完了完了,宿玄这次真的要发疯了。
他连滚带爬起身朝宿玄那边奔去:“尊主,不可冲动,不能杀啊!!!”
宿玄压根没听见,抬步上前正要一脚踩死一批人,一只小手触摸上了他的尾巴。
尾巴实在太大,仅仅一根就有几个桑黛那般粗壮。
但只是轻轻的触碰,就截停了一只上古神兽。
干净的尾巴上染上剑修掌心中的鲜血,桑黛轻轻给他顺毛。
“宿玄,不能杀的。”
宿玄回身,居高临下看她,却又将灵力打入她的经脉,护住她的金丹。
桑黛浑身都是血,他看上一眼,仿佛回到了两月前,藏在心底最深处的心魔被勾出,瞳仁都在颤抖。
桑黛努力稳住声音说:“宿玄,弟子们听命于宗门,被长老蒙蔽,无错……其余宗门的长老愚昧,无法明辨是非,有错,但罪不至死。”
她说一句停一下,血不断沿着唇角留下。
宿玄冷声怒骂:“傻子,蠢货。”
但灵力却一点不珍惜地传给桑黛,保住她重伤的经脉和金丹。
桑黛的痛苦减少些,弯眼轻笑:“是,我傻,我蠢……妖王大人最聪明了,竟然找到了我在这里。”
宿玄没说话,兽瞳依旧冷漠。
但高大的九尾狐却缩小些身躯,趴在她的面前,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她的脸,她听到了他低沉的呜咽,很小声,但足以听清。
她的血也蹭到了他的毛发上。
“宿玄,我的身上有血,好脏的。”
“不脏。”
“你不是最喜洁净吗?”
“你很干净。”
桑黛轻笑。
她浑身都冷,也很疼,当宿玄靠近的时候,他周身燃起的业火温暖,却并未伤害她分毫,而是亲昵的贴着她。
桑黛小声道:“宿玄……我好冷啊。”
宿玄又将真体变为小丘般大小,叼着她的腰身将人甩到了背上,动作很轻很轻,刻意收起了尖利的獠牙,生怕弄疼了某只剑修。
她躺在宿玄庞大的真体上,九尾狐族的体温很高,厚实蓬松的毛发是上好的锦被,他加大了四周的业火,让她整个人被业火包围。
桑黛侧过身,意识已经不清,还在呢喃着:“还想要尾巴。”
宿玄又将一根尾巴递到她的怀里。
她抱着那根尾巴,终于有了依靠,不再是孤身一人。
“宿玄,我要睡了,你不能杀人,也不要打扰我睡觉。”
“……好。”说完,他又轻声补充了句:“睡吧。”
“那我睡了……你不要跟我说话了,我是不会理你的。”
“嗯。”
终于没人能看到了。
桑黛的眼泪一滴滴落下,抱紧了他的狐尾,无声抽泣着。
过去积攒了百年的眼泪在这一刻决堤而出。
她浑身颤抖,却咬紧牙没有溢出一丝声音,无人看到那只九尾狐背上的女修在哭,只有她身边的长芒知晓。
宿玄停了许久,垂眸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柳离雪谨慎看着这位祖宗,生怕他又杀心起了大开杀戒,这些人要是都死在这里,仙界势必要跟妖界开战了。
宿玄虽为妖王,却并不好战,即位后从未主动开战过,这些年妖界被他治理的很好,若是他这般做肯定要被王室那群人拿住把柄。
但庆幸,宿玄并未有杀人的念头,甚至没有看那些被他的威压逼到跪地的人,驮着桑黛转身离开。
他留下一句话:“柳离雪,带走知雨剑。”
柳离雪看了眼地上断裂的知雨剑,沉沉叹气,捡起知雨跟上他。
来时跑得很快,回去却是慢慢走回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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